第30章 第 30 章

韩朔的回答,是陈孟飞意料之中的。

来之前,他便将自己与韩朔交手以来的种种过往细节,仔仔细细地回忆了一番。

韩朔不仅长得像他父亲,行事风格也是出奇地如出一辙。

严谨、缜密,滴水不漏。

陈孟飞冷冷地哼了一声:“小子,你要知道,军火交易在国内寥寥无几,且国家对枪支的管控一直非常严格,没有哪个军火商敢贩卖军警专用的枪械。”

他顿了一下,接着道:“你若是不信,可以去找秦仰山,查你父亲当年的验尸报告,看看他到底是不是死于这种狙击枪的射杀。不过,以你的身份,即便是故人之子,秦仰山估计也不敢徇私。”

韩朔看了他一眼,冷笑:“是又怎样?”

“是,我才能将后面的事情告诉你。”陈孟飞抓起塑封袋揣回了兜里,眉头深锁,“如果不是,那我说再多,也没有任何意义了……”

最后这句话,他黯哑的嗓音里隐约透出淡淡的凄凉。

陈孟飞也不等韩朔回应,果断地站了起来,拉上外套后面的连帽,将自己的脸挡了个严实。

他看了韩朔好一会儿,才低声道:“你知道怎么找到我,我等着你。”

说完,他将一张百元钞票压在了塑料杯子下面,然后双手揣进衣兜里,深埋着头,拖着残疾的右腿离开了。

韩朔抬起头,锐利的目光始终注视着夜色中那一瘸一拐的背影。

眉头紧锁,陷入沉思。

*

陈孟飞离开了好一阵之后,韩朔才缓缓起身,沿着污脏油腻的街道走到了之前停车的地方。

一路上,他始终低敛着眼眸,若有所思。

右手搭上门把手,韩朔顿了一下,并没有拉开车门,而是收回手,插进了裤兜里。

他沿着街道继续漫无目的地前行,任由思绪无声无息地飘回了许多年前……

韩朔记忆中的父亲,温和寡言,是一个很淡的男人。

讲话很淡,笑容很淡,眼神,也很淡。

但那些淡淡的眼神却是温柔的,因为里面总是含着清浅的笑意。

韩朔跟父亲的交流其实很少,因为韩行之经常不在家,总是在工作、办案、抓犯人……

父子俩之间讲得最多的,大抵都是类似于“爸,我去上学了”,或是“小朔,吃饭了”等等,日常生活中的最常见的对话。

韩朔小学快毕业那一年,跟父亲进行过一次为数不多的、但异常深刻的交流,他至今记忆犹新。

那天,学校正值春季运动会,下午很早就放学了。

推门而入,韩朔意外地看到了规规整整摆在玄关的黑色马丁靴,难得碰到父亲这么早回家,他当时心里有一丝小小的雀跃。

不出所料,客厅空无一人。

韩朔径直走到书房,轻轻敲了敲门。

然后,他听到了父亲清清淡淡的声音:“小朔,进来。”

父亲正站在书桌前,手里提着一支蘸了墨的毛笔,面前摊开了一整张宣纸,上面写着苍劲有力、纵任奔逸的四个大字。

韩朔站在一旁,偏着头,一个字一个字,轻声念了出来:“兵、行、诡、道。”

往后一点点回想起来,韩朔才渐渐发现,父亲韩行之对自己的教育,一直以来,都是一种无为而为、放任自流的姿态。

考试要考多少分、排名必须到年级第几名,或者,将来考哪所大学、选什么专业,再之后的职业规划……等等这些,韩行之从未要求韩朔必须达到什么标准,他不强求、顺其自然,任由韩朔自己考量决定。

只是偶尔,韩行之会在一些形而上的问题上,对自己的儿子稍稍点拨一二,然后让他自己去悟。

譬如,当韩朔轻声念出宣纸上的那四个字时,韩行之笑了笑,手掌覆在儿子的后脑勺上,轻抚了两下,淡淡地问:“知道含义吗?”

那时的韩朔,不过是一个十一二岁、尚还年幼的小男孩,即便他比之同龄人,读的书不知多了多少倍,但对于史册兵法一类的典籍,却涉猎甚少。

韩行之见儿子漆黑的眼眸中浮出懵懂与困惑,他又笑了笑,这才娓娓道来:“兵行诡道,出自《孙子兵法》。兵者,诡道也。故能而示之不能,用而示之不用,近而示之远,远而示之近。利而诱之,乱而取之,实而备之,强而避之,怒而挠之,卑而骄之,佚而劳之,亲而离之。攻其不备,出其不意。此兵家之胜,不可先传也。”

韩行之的声音,清清淡淡,温润柔和。

韩朔顿时感觉那些字句仿佛有了生命一般,在脑海里上蹿下跳、热闹翻飞。他感悟着那些文字飞窜的轨迹,想要在那些杂乱无序的轨迹中,捕捉到一丝既定的规律。

韩行之转身从书架上取下了那本《孙子兵法》,将书翻到了那一页,然后摆在了韩朔面前。

“行兵打仗,局势千变万化,运用假象迷惑敌人,出奇制胜,便称之为诡道。在孙子兵法里,诡道是一切战略的核心与基础,即不断地制造玄虚,让敌人摸不透我方的真实意图,从而打乱敌人的战略思想、兵力部署和运行节奏,进而使敌人由实转虚,由有备转化为无备。”

韩行之说完,又摸了摸儿子的头:“小朔啊,其实很多时候,眼见未必为实,耳听未必为虚,记住了吗?”

韩朔懵懵懂懂地点了点头。

虽然对于父亲的那一番解惑,韩朔当时其实是一知半解的,但最后那一句话,却深深地烙进了他的心里。

……

究竟,何为虚,何为实。

陈孟飞的话,到底是真还是假。

韩朔感到有些恍惚。

如果是真——

那么秦仰山一直都知道陈孟飞曾是警察的事实。可他为何会隐瞒?

是认为这个事实无足轻重,没必要告诉他?

还是,另有隐情?

如果是假——

陈孟飞为何要冒着被捕的危险约他相见,然后又大费周章地编造这样一番谎言来欺骗他?

他的目的是什么?

离间他与秦仰山的关系?

可陈孟飞并不知道自己卧底的身份,他这么做,毫无意义……

*

不知不觉,韩朔已经静静走完了一整条街,来到了一个十字路口前。

他停了下来,摸出手机给秦仰山打电话。

“小朔啊,十年前的案件卷宗早就封档了。况且,我私自拿给你看,不符合规定的……”

秦仰山的语气很是为难,但声音依然温和慈蔼,还带着一丝困顿的倦意。

韩朔挂了电话,缓缓扫了一眼四周。

午夜的十字路口,车流疏落,人迹三五寥寥。

是继续前行,还是调头回去,向左或是向右,他竟一时彷徨,定在了原地。

旁边走过来几个男人,勾肩搭背,步履凌乱,时不时地扯着喉咙叫嚷着一些污言秽语,显然都喝高了。

身形猛地一偏,韩朔的肩膀被其中一人撞了一下,他稍稍抬眸,瞥了一眼。

这一瞥,很冷,很淡,空无一物。

那个人却莫名被激怒了,作势上前推了韩朔一把:“看什么看!”

烂人大抵都是这样,无事生非、仗势欺人、横行跋扈、以多欺少等等,再加之酒精上头,更加肆无忌惮。

那人出手的瞬间,手腕便被韩朔猛地攫住,一翻一拧,快而狠,男人痛得哇哇大叫,感觉自己的骨头都碎了。

旁边的几个人顿时大惊失色,愤愤地一窝蜂上前,将韩朔团团围住。

“都干什么呢?!”

一声低吼自不远处传来,很沉的烟嗓。

几人纷纷转头望去。

韩朔也松开了手,目光穿过几个混子,投向了那个慢慢朝这边走来的男人。

街边的路灯光线昏暗,男人背光而立,脸上是一片厚重的阴影。

他个子很高,身型颀长,白T恤、牛仔裤,外面套了一件轻薄的短袖格子衬衣。

男人双手插兜,两条手臂精瘦结实,敞开的格子衬衣里面,隐约可见套在T恤外的黑色腋下枪套。

几个酒蒙子顿时有些发怵,不过仍有一个不怕死的,梗着脖子问了一句:“你谁啊?”

男人挑起眉,回手从裤兜里掏出证件,举在几人眼前晃了晃:“警察。”

*

秦川晚上睡不着,约了刘天来这边宵夜,刚走到路口,就看到前面聚了三五个人,情势越瞅越觉得不对劲。

他稍稍走近一看,才发现几个小混混正团团围住一个男人,剑拔弩张地就要开干。

而那个男人,立在几人中间,眼神淡漠,面无表情。

那张脸,白皙清秀,就是化成灰被风吹散了,秦川闻着味儿也能一秒认出来。

男人抬眸一笑,轻声道:“秦警官,好巧。”

声音温润,笑容清浅。

即使时隔六年,仍与记忆中别无二致。

秦川看了他一眼,目光又扫过旁边几个面面相觑的男人,挥了挥手:“还杵着干嘛,赶紧散了!”

待那几个酒醉滋事的人走后,秦川这才双手插兜慢慢踱了过去。

“终于见面了,韩先生。”他勾起嘴角笑了一下,笑意却未至眼底。

韩朔也笑了笑,淡淡地回了一句:“是啊,终于。”

两人对视了一眼,忽然就陷入了沉默。

这种沉默,像猫爪子一样,一下一下,挠得秦川异常糟心。

他预想过无数次与韩朔重逢的情形,必然先揪着那家伙的领口,将他骂个狗血淋头,接着再来一套满清十大酷刑,把他折磨得死去活来。

等到彻底泄了愤之后,再慢慢逼问他关于这六年的种种。

而此刻,两人面对面杵着,你看着我,我看着你,什么话也不说,气氛尴尬得莫名其妙。

跟秦川预想的,不说一模一样,只能说没他妈半毛钱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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