废弃诊疗室内光线昏沉。
楚翊风将人抵在斑驳的墙面上,阴影完全笼罩住对方:“受伤了不吭声?”
“……不算疼。”苏墨尘别过脸,露出清晰的脖颈线条。
“……”楚翊风视线落在那截清瘦白皙的颈项上,喉结微动,一瞬间起了点想在那上面磨牙泄愤的念头。
想起在里世界遭遇R-076那次,两相对比,不得不承认,这还真他妈不算什么!!
他突然就明白了阿尔卡特尔当时为何会暴跳如雷,眼前这位简直就是医患关系的反面教材!
楚翊风:“匕首给我。”
“?”
“我来。”
“……哦。”
苏墨尘乖乖交出匕首,楚翊风接过来,意味不明地笑了一声。
待割开那块浸血的衣料看清伤势时,他还是没忍住磨了磨后槽牙。
只见伤口周围已经泛起蛛网状的紫黑色纹路,正狰狞地向外蔓延。那骨钉显然不是普通暗器,而且根据取出的第一枚长度判断,剩余两枚恐怕已经触及肩骨。
这小混蛋管这叫小伤?
“你痛觉神经是摆设吗?”楚翊风咬牙切齿,手肘压住他胸口,掌侧抵在他唇边,“咬住。”
“我不——”
剩下的“需要”二字还未出口,刀尖已经刺入皮肉。
楚翊风的动作快且稳,但骨钉嵌入太深,苏墨尘还是没忍住从齿缝间漏出一声闷哼,下意识叼住了近在咫尺的掌侧。
圆润的齿冠轻轻硌在那里,连个牙印都没咬出来,反倒是湿软温凉的舌尖不经意扫过皮肤,留下了一点水痕。
楚翊风手臂肌肉瞬间绷紧。
“当啷——”
骨钉落入托盘。
“唔……”苏墨尘轻轻一颤。
“还有一枚,”楚翊风声音发哑,“忍着点。”
刀尖再次深入,苏墨尘终于绷不住仰起头,后脑勺抵着墙壁,眼底酝了一层薄薄的水雾,看向他,“我自己来……”
“可算了吧,你刚才那一刀,比骨钉伤得都重。”
楚翊风膝盖强势地抵进他腿间,将人稳稳固定住,“这枚伤到骨头了,别乱动,我尽量轻点。”
话虽如此,刀尖却不得不更深地刺入。
苏墨尘呼吸一滞,下意识地咬住唇,下巴抵在楚翊风的掌侧,微凉的吐息全酒在上面。
楚翊风闭了闭眼,稳住自己的情绪。
匕首终于到位,利落一挑。
最后一枚沾着碎骨渣与黑血的骨钉终于取出,被他连同匕首一起扔进了不锈钢托盘里。
苏墨尘踉跄了一下,楚翊风将人揽进怀里,拇指擦过他绯红的眼角,“现在知道疼了?”
苏墨尘偏头不答,只靠在他肩头缓缓平复着急促的呼吸。
待他气息稍匀,楚翊风才松开手,低头去检查那处狰狞的伤口。
血族强悍的自愈能力本该让伤口迅速收拢止血,可那三个血洞依旧在缓慢地渗出暗红色的血液,边缘皮肉呈现出不祥的灰败色,毫无愈合的迹象。
楚翊风皱眉道:“怎么回事?”
“上面有血咒,专门对付血族的。”苏墨尘抿着嘴避开他的视线,顿了顿又补充,“能解。”
“你早知道?”楚翊风声音陡然沉了下来。
沉默在诊疗室内蔓延。
楚翊风忽然明白了,这人根本是故意以身犯险,故意受了这一击。
“呵。”他气极反笑,转身去拾那三枚骨钉,叮铛碰撞声格外刺耳。
苏墨尘:“……”
他微微歪头,看着对方紧绷的背影,眼底掠过一丝不解。这是在生气?为什么?
“难得的线索。”苏墨尘的声音从楚翊风身后传来。
他莫名理亏,又怕气头上的楚翊风把那骨钉随手扔了,还是又嘱咐了一句:“……要收好。”
楚翊风:“……”
他深吸一口气才压下翻涌的情绪,转身时见苏墨尘已经开始解咒,暗红色的咒纹在伤口周围蜿蜒流转,结构精妙又透着凶险。
楚翊风盯着看了几秒,不想打扰他,最终只是沉着脸将那三枚骨钉收好。
这人受伤换来的东西,他怎么可能扔。
直到最后一道咒纹消散,苏墨尘长舒一口气,脸色有些苍白。
楚翊风看了看他伤口周围还没有完全消退的紫黑色痕迹,皱眉道:“还要祛毒。”
他抬手掐了个清洁诀,旁边那张积满灰尘的破旧诊疗床瞬间焕然如新,连腐朽的霉味都被驱散。
“躺下。”
“哦。”
苏墨尘刚躺下就后悔了。
当楚翊风的灵力从伤口探入时,他猛地弓起身子。
不单是疼,那感觉太怪异了,像有东西从骨骼血脉间抓挠而过。
“呃!……我……不要了……”
他挣动间小腿撞上床边护栏,发出哗啦一声响动。
“楚翊风……!”他是血族,这毒顶多让他吃些苦头。
楚翊风膝头抵住他乱动的腿,一手将他手腕按在枕边:“乖,腐毒入骨,必须逼出来,不然有得你受。”
祛毒过程漫长得好似过了一个世纪。
楚翊风终于收回灵力时,苏墨尘眼底水汽浓重,眼尾更是红得要滴血,像被欺负狠了。
楚翊风尽量不去看他,碾碎丹药的手背青筋暴起,敷药的动作却极尽轻柔。
等到药粉终于完全覆上伤口时,两人都出了一身薄汗。
“好……了没?”苏墨尘的声音软得发颤。
楚翊风看着已经止血,开始愈合的伤口,面不改色道:“还没有。”
他说着划破食指,一滴殷红血珠渗出来,在苏墨尘毫无防备之际,那滴血珠滑落肩窝,瞬间化作数道细如发丝的金色光缕。
温暖而奇异的光晕亮起,一个栩栩如生的红莲印记迅速成形,落在锁骨尾处新生的皮肤上。
苏墨尘骤然侧头去看 :“什么?”
楚翊风唇线微抿,知道瞒不过他,低声道 :“……替伤咒。”
苏墨尘一怔,抬手就要去擦,却被楚翊风更紧地扣住了手腕。
两人僵持间,红莲已经完全渗入肌肤,只在那里留下一个淡若桃粉的莲花印记。
“解开。”苏墨尘声音冷得要掉冰碴。
楚翊风沉默着帮他把衣服整理好,又把自己外套给他披上,将那枚新生的印记严严实实遮盖住。
这才抬起眼:“不。”
苏墨尘:“……”
他眼底那层薄薄的水汽还没散尽,此刻更添几分恼意,狠狠一推楚翊风,翻身下床就走。
“砰!”
门板被摔得震天响,腐朽的铰链再次遭受摧残,终于不堪重负,咔啦断裂。可怜的门扇哐当坠地,激起一片尘土飞扬。
楚翊风慢条斯理地踱步而出,垂着眼睑,指尖轻轻摩挲着腕间一闪而逝的莲纹。
远处传来漓玥夸张的惊呼:“姓楚的,你又怎么招惹人家了?”
楚翊风挑眉:“你怎么知道是我招惹他,不是他招惹我?”
漓玥翻了个白眼:“废话!那位冷气一开,方圆十里寸草不生,怎么可能主动招惹别人?”
楚翊风低笑一声,目光追着苏墨尘的背影,慢条斯理道:“是啊,可他偏偏招惹我了。”
漓玥:“……?”
不等他再说什么,楚翊风已经迈步跟了上去。
谢必安一边看着特调局的探员们从那个坍塌的坑里往外整理尸骨,一边唰唰唰在册子上做着记录。
漓玥凑拎着那个咕啾乱动的锁灵袋,凑到他身边:“哎,老谢,刚才里面乒乒乓乓的,姓楚的不是给人疗伤么,怎么个疗法儿能把人疗跑了?”
谢必安头也不抬,手下不停,并不想搭理他。
范无咎一把将漓玥扒拉开,“别打扰必安工作!”
谢必安看看手里的册子,瞥了他一眼:“如果你能认真做你的那一份,我其实一点也不介意漓玥打扰。”
范无咎干笑一声:“我字丑嘛~好必安,我的香火分你一半!”说着,他夸张地作了个揖。
谢必安一脚踹在他小腿上,“滚。”
范无咎嘻嘻哈哈地哎哟一声,带着漓玥和那闹鬼的锁灵袋圆润地滚了。
谢必安看着他们的背影,无奈地摇了摇头,低头继续整理手中的册子。
楚翊风在医院大门外找到了苏墨尘。
那人靠墙而立,垂着眼,正盯着地缝里一队匆匆而过的蚂蚁,连发梢翘起的弧度都写着不高兴。
“生气了?”楚翊风歪着头去看他,“只是替伤咒,你不受伤不就好了?”
苏墨尘:“……没生气。”
他当然明白对方的好意。
只是某种酸涩感哽在喉间,这样干净的温度,本不该浪费在他身上。
“没生气那是在想什么?”楚翊风用鞋尖碰了碰他靴跟,“说说呗?回头我那灵玉多送你一块,可好?”
苏墨尘:“……”
他也并不想讨这个便宜。
终于还是抬眼,夕阳在他深灰色的瞳孔里淬了金,又慢慢暗下去。
他抿了抿唇,喉结滚动两次才发出声音:“在想……周婉的事。”
楚翊风挑眉,等着他的下文。
苏墨尘的视线重新落回那队蚂蚁,领头的那只正扛着不成比例的面包屑。
“如果是我,可能会选择用她当诱饵。”
他声音越来越轻,像在坦白某种原罪。
曾经为诛杀瓦伦汀,他默许了整个小镇成为祭品。
此刻他亲手撕开旧伤,静静看着脓血渗出来,仿佛只有这样,才能证明早已麻木的东西还会疼,竟有种自虐般的痛快。
沉默在暮色中蔓延。
苏墨尘瞧着那蚂蚁在他脚边晕头转向,不动声色地挪开半步。
云层逐渐吞没最后的天光,潮湿的风里带着雨的气息。
这样也好。
他想,真要惹来楚翊风讨厌,倒也还干脆些。
他沉默着,像在等待某种审判。
半晌没有听到回答。
苏墨尘心中苦笑,看吧,这人都没弄清他是个什么样的人,就敢给他种替伤咒,也不怕被他拖入深渊,万劫不复么?
“那时的你,一定别无选择。”
楚翊风的声音忽然道响起。
苏墨尘蓦地怔住,他并没有说他的曾经。愕然抬眼时,却直直撞进对方含笑的眼眸里。
那里没有预想中的厌恶或失望,只有一片近乎宠溺的温柔。
温热的触感落在发顶,楚翊风的手指穿过他翘起的灰发,轻轻揉了一把。
苏墨尘下意识屏住呼吸,却还是闻到对方身上淡淡的木质暖香。
楚翊风:“听过电车难题吗?我这有个改良版。”
他的声音像有魔力,让人忍不住想听下去。
“左边铁轨绑着五个普通人,右边绑着一位能阻止瘟疫的天才,该救谁?”
苏墨尘皱眉:“这不一样。”
“当然不一样。”
远处亮起了路灯,两道交叠的影子投在地面,长长的。
楚翊风退后半步看他,瞳孔映着灯光,在暗处亮得惊人,“如果左边是五百个人呢?如果那个天才还能让千万人免于战火呢?”
他握住苏墨尘紧紧攥着的拳头,耐心地展开,又一根一根按过他的手指,感觉到那指尖冰凉。
“每个选择都是孤例,只是在糟糕选项里,选一个不那么糟糕的。或许重要的不是答案,而是抉择的痛感还在。”
他把那冰凉的指尖拢在掌心,“这也是我们与恶魔的区别。”
这句话像钥匙打开了生锈的门,苏墨尘一时怔然。
“走了,要下雨了。”
楚翊风牵着他的手,掌心温暖干燥。侧首看来时,灯光落在他含笑的眼底:“毕竟我们连蚂蚁搬家都要让路的副团长大人,怎么可能真是冷血的怪物?倒是很有必要用替伤咒拴住。”
苏墨尘被握着的手微微一蜷,不由自主地垂下眼。
远天滚过隐约的雷声。
作为血族,他的心脏早已停止跳动,但此刻,胸腔里却仿佛有什么在复苏。
他听到了心脏剧烈地、陌生地跳动声。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