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又父母已经去世多年,她和奶奶住在阿又父母生前单位的家属院里,家属院已经很老旧,寥寥住着几户人家,院子里有棵长得高大的梧桐树,从阿又有记忆开始这棵树就在这院子里的空地上了,等阿又长大后,这棵树也变得高大挺拔。
这些旧房子虽然有了一些年岁,但是阿又和奶奶把家里收拾得干净整洁,屋子里到处都是阿又和奶奶生活的痕迹,温馨且日常。
高三课业繁重紧张,阿又邀请阿白周末到家里复习功课,奶奶第一次见到阿白的时候在家里热情地欢迎她,阿又在门口给奶奶介绍阿白:“奶奶,这是白年,她这个学期才转学过来。”
阿白礼貌拘谨地打招呼,她对奶奶说:“奶奶您叫我小白就行。”
奶奶笑意盈盈地招呼她:“小白,快进来坐下。”
桌子上有为了迎接阿白洗好的水果,阿白第一次在这个不熟悉的城市获得了家人般的热情的关注,真切得有点像一个梦。
她小心地拿起桌上的苹果咬了一口,确认这是真的在阿又家里,阿又坐在旁边,毫无顾忌地大口吃着水果,自然开朗得像窗外照进来的阳光。
春天来得那样快,屋外院子里的树已经发芽。阿又复习累了抬起头休息,阿白还在解题,她大概是遇到了瓶颈,她眉头紧皱,左手不停玩弄着额头前面的碎发,握在手里的笔迟迟没有写下一个字。
阿又盯着阿白看得出了神,直到阿白发觉有人在看她,她也抬起了头,两个十几岁的女孩四目相对,一瞬间笑了起来。
奶奶做好了午饭叫她们,阿白和阿又放下笔,练习册暂时放到一边,是时候让大脑暂时休息一下。
三个人坐在小小的桌子前尽兴地吃饭,奶奶特地做了红烧排骨炖了汤,她不停地招呼阿白吃饭,亲切热情,让阿白觉得自己好像也是奶奶的孙女。
饭桌上奶奶问阿白:“小白,你为什么会来到这里读书?”
阿又也对阿白现在才转学来读书的事情好奇,于是她顺着奶奶的话问下去:“对呀,为什么高三下学期才过来呢?之前刚认识,我不太好意思问。”
阿白跟她们解释:“我的户口在这里,所以要回来高考。我父母在外地做生意,我还不到一岁的时候就被他们带走了。”
奶奶又问:“那你现在爸爸妈妈都在这边陪你吗?”
“不是的奶奶,我现在自己住,他们工作太忙了,没时间来陪读。”
奶奶听得心疼,跟阿白说:“那你随时到家里找燃燃,想吃什么就跟奶奶说。”阿白开心地答应着,离家之后阿白获得的少有的温暖和快乐都是阿又和奶奶给的,她庆幸又珍惜拥有这样珍贵的被爱护的时刻。
对于父母的缺席阿白早就习以为常,他们工作忙碌,即使住在一起的时候也没有陪伴她太多,更不可能陪她到这里,即使是高考这么重要的事情也只能自己来这里。
从此之后几乎每个周末她们都会在一起,能够和阿又一起学习,还能吃到奶奶做的饭,这对独自生活的阿白来说是无比幸福的事情。
阿白每次来找阿又也都不会空手来,她有时候带零食来,有时候会带一些水果。她们在阿又的小房间的书桌上复习功课,偶尔有不会的题目就稍稍讨论一下。
有时候周末回家太晚了,阿又和奶奶会让阿白留宿下来。第二天早上奶奶总会提前做好早饭,等她们洗漱完毕,早餐已经摆到了桌子上。
在来到这里之前,阿白从来没有吃到过这样热气腾腾的摆在桌子上的早餐。即使在以前的家里和爸爸妈妈一起生活,阿白也很少见到他们,他们总是忙碌和出差,一年里面零零散散相处的时间加起来也不到两个月。阿白当然没吃过他们亲手做的早餐,她每次只是揣点钱在口袋里,路过早餐铺随便买点填肚子,或者干脆不吃。
所以当阿白第一次看到桌子上摆好的早餐的时候她都不知道应该怎样去吃,她在桌子旁站着,直到阿又洗漱完过来拍拍她的后背跟她讲:“快坐下吃饭。”
阿白晃过神来,原来是可以先坐下来的。奶奶最后给她们把热好的牛奶拿到桌子上,然后也坐下跟她们一起吃饭。
桌子上只有两个煎蛋,阿白起初并不好意思去夹桌子上的煎蛋,但是奶奶把煎蛋夹到了阿白碗里,然后对她说:“燃燃这丫头不爱吃鸡蛋,无论是怎样做的鸡蛋都不吃,她说鸡蛋的味道很奇怪,小时候我们都以为她挑食,等她长大后才知道原来有的人就是吃不了。”
奶奶说完宠溺地看了一眼阿又,又接着说:“不吃就不吃吧,那么多好吃的呢,你们就吃自己喜欢的。还好小白来了,能陪我一起吃个鸡蛋了。”
阿白于是坦然接受了自己碗里的煎鸡蛋,她仔细品尝着那个煎蛋,竟然觉得那是人间美味,她从来没有吃过那么好吃的煎鸡蛋。
学期开始一段时间后,温度逐渐升了起来,春天更加有了样子,世界生机勃勃地展示出它旺盛的生命力。上学放学路上,沿途的树木花草已经生出了新的茂盛的枝桠。
学校的功课变得愈发紧张,为了追赶复习的进度阿又和阿白几乎没有了任何周末休息的时间,整个周末她们都用来复习功课。
阿白来到阿又家里,她们并排坐在书桌前学习,楼上不知道哪户人家在装修,电钻工作的声音此起彼伏。阿又正被一道数学题折磨得心烦意乱,她连续算了几次都算不出正确的答案,烦躁得她把一页纸的试卷翻来翻去,纸张也发出烦躁的声响。阿白被她搅得没有办法专心读书,她问阿又:“阿又,你会画画吗?”阿又的注意力从数学题转向阿白的问题,她说:“我不会,从来没学过。”
“我们画一会画吧,等下你再算这道题。”阿白从书包里拿出画笔和纸张,阿又从来不知道阿白会画画,她自己也没有碰过画笔,这一刻她觉得新鲜又特别,数学题被推到一边,阿又迅速收拾出书桌小小的一方,让阿白把画纸铺开,阿又问阿白:“我们画什么呢?”阿白抬头,窗外是院子里晴朗日光下焕发新芽的梧桐树,阿白说:“就画那棵树吧。”
于是她们在噪音充斥的房间里画一棵窗外的梧桐树。阿又趴在桌子上看阿白画画,房间里电钻的声音依然响彻着,时不时还会有搬东西的声音,拖拽家具时尖锐的声音,但是一点也不影响阿白和阿又“作画”。
阿又看阿白在纸上一点一点勾勒出树的线条,从树干到树枝,阿白的画是简约精致的,又生动传神。
梧桐树的隐蔽处落着一只跳动的鸟,起初阿又并没有发现这只鸟,可是她看到阿白画出了这只鸟,若隐若现的飞鸟的身体在画作上,阿又的眼神转去梧桐树上找这只鸟,果然发现它悄悄藏在枝叶后面,但是要仔细地看才会注意到它。
阿又被阿白的奇巧的画技惊讶到,她问阿白:“阿白,你画画这么好,怎么不去准备艺考,考美术学院呢?”
阿白突然停下画画的手,画笔在手里转了几下,她低声说:“我妈妈不让我学画画,她说没什么用。”语气里有无奈和遗憾。
窗外的树景被阿白完整地记录了下来,一幅画画完,两个人都没有心再复习,她们索性都放下手中的复习资料,躺在床上闲聊。阿白从来没见过阿又的父母,也从来没问过她,她敏锐地觉察到这或许是阿又的敏感的弱点,所以从来不曾在交谈中主动提及父母的话题。但是阿又反而主动问起她:“你都没见过我爸妈,你不好奇他们为什么没有出现过吗?”
阿又主动提起她的父母,这代表阿又想要跟阿白分享这些事情,于是阿白顺势问下去:“那你的父母呢?怎么从来没见过他们?”
“他们过世了。”阿又平静地讲出来,没有悲伤的情绪,她只是平静地叙述着,“很多年了,那天是台风天,我爸妈好像是去车站接一个朋友,结果路上被一块掉落的广告牌砸中,没抢救过来,都走了。”
阿白看着阿又,她的身上并没有失去双亲带来的悲恸和自卑,大概因为奶奶给她的爱是足够的,所以即使这样,她依然开朗坚韧。
阿白的情绪低落了下去,阿又意识到自己讲了一件沉重的事情,她一下从床上弹起,笑着转移话题:“我给你看我小时候的照片。”阿又跑到书柜找小时候的相册,相册被放置在一堆书籍中间,阿又精准地找到相册拿过来跟阿白分享。
相册中有很多阿又的照片以及和父母奶奶的合照,但是跟父母的合照只停留在阿又八岁的时候,阿白并不知道阿又和父母之间的故事,但是从这些照片中唯一可以确定的是她是在完整且厚实的爱里长大的孩子。
阿白羡慕不已,在她的记忆里,她的父母的影子实在太少了,少到只有那几个节日而已,而每一个和父母共度的节日也几乎充斥着父母的叹息和互相指责,她知道她的父母的感情没有办法长久地持续下去。让阿白来这里读书,除了提前适应高考的环境,大概他们也在趁着这段时间商量如何分开,阿白清晰地感受到他们糟糕的婚姻状态,也许早点分开对一家人都是好的,她从不过问父母的事情,任何结果对她而言都没有什么太大地差别。
翻到相册的最后一页的时候,一个陌生的年轻男人也在合照中,阿白问:“这是谁?”
“这是我二叔。”阿白从未听阿又和奶奶提起过二叔,阿又继续解释,“其实我也对二叔没有印象,我三四岁的时候他就过世了,具体怎么过世的我也不知道,没人提起过。”
说完这些后,阿又四下观察了一番,确认奶奶不会突然走进来,她趴在阿白的耳边悄悄说:“其实我二叔并没有过世,他是跟别人私奔了。”
“你怎么知道?”
“我二叔每年都会寄钱和信回来,我见到过,奶奶每次收到信都会躲在房间偷偷看,她把信放在枕头下面,我帮她收拾房间的时候看到了,看信上的内容我二叔好像是在北京,一直过得都还不错。但是我爸妈和奶奶他们一直很忌讳跟别人讲起这件事,从我记事起他们就对外说我二叔过世了。”
阿白意识到,每一个以家庭为单位的地方都有很多只属于那个地方的故事,就像阿白对家庭的记忆,她觉得复杂而难以言说,细碎的情结深刻地影响着她从小到大的成长过程。她鲜少表达,即使那顿热气腾腾的早餐是让她觉得温暖而不可思议的,她依然不敢将那时的感动讲出来,或者说她根本不知道要怎样去讲。阿又虽然经历了父母双亡,但她从小在有爱的环境中长大,即使她的亲人只剩下奶奶,但奶奶给她的爱也足够弥补成长过程中的某些缺失。
阿白没有留宿,她说要回家收拾一些东西,阿又和奶奶让她吃完晚餐才回去,阿白婉拒了她们,推脱说她父母晚上要跟她通电话。其实这也不是推脱的说辞,早在阿又翻找相册的时候她就收到了母亲的发来的短信:“白年,我晚上想跟你通一下电话,记得早点回家。”
回到家之后妈妈打来了电话,她例行公事一般地关心阿白,问她最近这段时间交了多少朋友,成绩如何,钱够用吗,但她没有问阿白在新的环境是否适应,一个人会不会害怕,吃得好不好,快乐不快乐。阿白也草草应付,说自己一心在学习上,其他都没有太关注,新的环境也并没有让她不适应。
妈妈叮嘱她,不必花太多心思在人际关系上,高考结束她就会离开,这些同学都是过客,以后也不会有什么交集。
阿白极其反感母亲的这一套功利性的说辞,这些话阿白从小听到大,以至于在人生前面的十几年里阿白几乎没有什么长久的朋友。但她隐隐觉得今晚妈妈要跟她通话并不是为了说这几句话,这些冗长的寒暄都是为了接下来她要说的事情,阿白似乎已经料到妈妈接下来要说什么,她先一步问出:“你们离婚了吗?”
电话那边是一段空白的沉默,阿白知道,她猜中了。父母并没有为她考虑太多,也疲于为了保护即将高考的她而选择在她高考后离婚,她想他们终于走到了这一步,阿白甚至觉得松了一口气,以后终于可以不再听到他们吵架了。
阿白平静地问她:“所以你们的财产都分好了对吧,不用再因此吵来吵去了。”
“是,都分好了。”
沉默过后,阿白安慰电话那端的妈妈:“我不会觉得怎么样,你放心,婚姻是你们两个的事情。”
听到阿白这样讲,妈妈也松了口气:“我还怕影响你高考,既然没什么事情那我就放心了。你早点吃饭休息吧,我等会还有事情要忙。”
电话迅速挂断,阿白还没来得及问到一些细节,不过她早已经习惯了。
她的感受常常被母亲忽略,母亲强势地为她安排好一切,她几乎不必为自己生活中接下来的大事担心,但那似乎并不是出于关心和爱护,而是出于母亲强烈的控制**。
电话结束了一段时间,阿白一个人坐在床边发呆,每次与妈妈通话都让她筋疲力尽,她需要用这种方式在消化情绪和恢复一些精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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