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一章

初春,春风阁内。

两个官差,一高一矮,站在后院里,脸上是毫不掩饰的贪婪。

“王妈妈您再瞧瞧!这丫头可是正经的官家小姐出身,骨头是硬了点,可这模样,这身段,这五十两也太寒碜人了!”高个官差咧着黄牙,唾沫星子几乎要溅到老鸨脸上。

老鸨王妈妈穿着一身紫红色的绸缎罗裙,头上那朵大红绢花在昏暗的灯笼光下显得格外俗艳张扬。

她用熏了浓香的帕子掩着口鼻,仔细打量着跪在地上的少女。

少女身上的囚服早已破烂不堪,沾满泥污,脸颊上还带着干涸的血迹和泪痕,一头青丝凌乱地披散着。

可偏偏,那双眼睛,水灵灵的,让人看一眼就忍不住生出怜悯之心。

“官家小姐?”王妈妈从鼻子里哼出一声冷笑,声音尖利。

她盯着着面前的女子,冷笑道,“瞧她这身子骨,风一吹就散架,老娘还得费多少米粮养她,五十两爱要不要,不行我这就关门,你们自个儿留着这硬骨头啃吧!”

矮个官差暗暗扯了扯同伴的袖子,压低声音:“头儿交代了,这烫手山芋早点脱手,毕竟来路不正,五十两就五十两吧,总比——”

高个儿官差也不想继续纠缠下去,于是不情不愿地答应下来,“五十就五十,一手交钱,一手交货。”

“得嘞!”王妈妈发出清脆爽朗的笑声。

最终,一袋沉甸甸的银元落入了官差的手中,发出沉闷的声响。

那声响,像重锤,狠狠砸在宋卿舒的心上,她知道,自己像牲口一样,被标价,被卖出去了。

曾经,她是将军府金尊玉贵的嫡小姐,何曾想过会落入如此污秽的地方。

父亲威严却慈爱的面容在眼前一闪而过,随之而来的是抄家时官兵粗暴的呵斥以及流放路上无尽的鞭挞与饥寒……

她死死咬住下唇,几乎要咬出血来,才没让眼眶里的泪水落下。

官差掂了掂手里的银子,“走了妈妈,有空再来这儿玩,到时候给我俩留个肤白貌美的。”

王妈妈乐呵呵地笑了起来,“那是肯定,二位爷慢走。”

两位官差走后,王妈妈示意身后的壮汉上前接手。

那壮汉像拎小鸡一样,粗鲁地拽过宋卿舒手上的麻绳,疼得她倒抽一口冷气。

“带下去,先关柴房!饿她几天,磨磨性子!”王妈妈道。

柴房门打开,一股浓重的霉味和灰尘气息扑面而来,味道令人作呕。

宋卿舒被那个壮汉狠狠地推搡进去,她踉跄着,脚下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重重摔在冰冷坚硬的地面上,手肘和膝盖传来钻心的疼。

“砰!”柴房门被关上,落锁的声音在寂静中格外刺耳。

还不等宋卿舒挣扎着爬起,那壮汉便走了过来,带着一身酒臭味。

昏暗的光线下,壮汉盯着宋卿舒虽然污秽却难掩清丽轮廓的侧脸和纤细的脖颈,眼中冒出淫邪的光。

“小娘子,听说你是匹烈马?”他嘿嘿笑着,伸出粗糙又肮脏的手,“让哥哥来驯服你!”

那令人作呕的气息扑面而来,宋卿舒猛地偏头躲开。

在那只脏手再次不死心地伸向她衣襟时,她用尽全身力气,张口狠狠咬了下去!

“啊——!”壮汉发出杀猪般的惨声,猛地抽回手,手背上两排深深的牙印。

“贱人!竟然敢咬我!”他恼羞成怒,面目狰狞,抡起手来狠狠扇在宋卿舒脸上!

“啪——”

巨大的声响落下后,宋卿舒只觉得半边脸瞬间麻木,耳朵里嗡嗡作响,腥甜的血味在口腔里弥漫开来。

她啐出一口带血的唾沫,抬起头,依旧用那双宁死不屈的眼神瞪着壮汉。

“呸!臭婊子!”壮汉骂骂咧咧,他揉着手背,再次扑了上去,他将宋卿舒的手抵在头顶,“让爷好好享受享受吧!”

宋卿舒蹬腿挣扎着,可男女力气悬殊。

此时,一道声音传来——

“王妈妈,你怎么来了!”

听到王妈妈三个字后,壮汉明显愣住了,他急忙起身,往门口处看去,显然门外连个人影都没有!

壮汉知道,自己被耍了,他扭头看向另一边被捆着的女子,“你敢耍老子。”

女子再次出声,“她是王妈妈花了五十俩买回的,要是她告诉王妈妈你欺负她,你看妈妈会不会扒了你的皮!”

壮汉知道,在这儿,所有人都得在王妈妈底下讨生活,要是被妈妈知道这事,他小命怕是没了。

壮汉吐了一口唾沫星子,一脚踹在宋卿舒的肚子上,“都怪你这臭婊子,长这么水灵,让小爷我心痒痒!”

他将宋卿舒拖到角落,然后出去锁上门。

世界终于彻底安静下来,只剩下无边的黑暗和死寂。

宋卿舒背靠着冰冷潮湿的墙壁坐下,脸颊红肿,嘴角破裂,浑身骨头像散了架一样疼。

这疼痛,却远不及心中的万分之一。

宋卿舒朝角落那边看了一眼,轻声说道,“谢谢。”

穿着白色衣服的女子没说话,她衣衫破烂,脸上脏兮兮,嘴角有血痕,似乎她的遭遇也好不到哪去。

夜晚降临,寒气加重,宋卿舒冻得直打哆嗦,身上的伤口也愈发疼痛。

此时柴房的门又一次被打开。

王妈妈提着一盏的红色灯笼走了进来,她尖酸刻薄的目光掠过柴房里的四个女子。

“都想明白了没有?”王妈妈的声音带着冷冷的讥讽,“谁愿意乖乖接客,现在就能出去!热水、饱饭、漂亮衣裳,应有尽有!要是还冥顽不灵——”

她拉长了语调,冷笑一声,“就继续在这待着,跟蟑螂老鼠一起过夜!”

死一般的寂静在柴房里弥漫,只有沉重的呼吸声和窗外隐约传来的丝竹喧闹。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沉默中,一个穿着原本淡绿裙衫的女子,浑身剧烈地颤抖着,极其缓慢地举起了手。

她的声音细若游丝,带着巨大的羞耻和恐惧:“妈妈,我……愿意……接客……”

王妈妈脸上立刻堆满了虚假的笑容,她上前亲自将那女子扶起,声音也变得柔和起来:“这就对了嘛!早这么懂事何必受这份罪,跟妈妈走,好日子在后头呢!”

她看也没看剩下的人,仿佛她们只是无足轻重的尘埃,带着那女子离开了柴房。

“咔哒。”锁头重新落下的声音。

柴房再次陷入黑暗与寂静中。

宋卿舒靠在墙边,闭着眼,胸口剧烈起伏,脑子里乱得很。

她要屈服吗,就像那个女子一样,为了片刻的温饱,出卖自己的身体和灵魂?

不!她做不到!

她的父亲戎马半生,刚正不阿,她怎么能做出让宋家蒙辱的事情呢。

宋家祖训:宁可站着死,绝不跪着生!

可是她要活下去,只有活下去,才能洗刷父亲的冤屈,才能为宋家讨回公道!

夜深,寒气越来越重,像要把人的血液都冻僵。

宋卿舒蜷缩起身体,试图保存一点可怜的体温。

就在这时,宋卿舒感觉到紧挨着自己身侧的那个女子开始剧烈地发抖。

宋卿舒心中一惊,伸手探向她的额头——入手是一片湿冷,呼吸微弱得几乎感觉不到。

“姑娘,你怎么了?”躺在地上的女子捂着腹部,身子不断颤抖,额头冒出冷汗。

宋卿舒视线往下,发现女子的浅色罗裙有一片血色红晕。

宋卿舒立马反应过来,她朝门外喊了一句,“来人,有没有人啊!”

那位穿着白衣服的女子说,“别喊了,没用的,他们是不会管我们死活的,她身子骨弱,又在这待了一天一夜,如今来了葵水,若是不及时保暖,今后怕是会落下病根。”

宋卿舒把人扶起来靠在怀里,她在手心哈出热气,然后覆在女子冰冷的脸颊上。

白衣女子冷笑一声,质问道,“她值得你这么做吗?”

宋卿舒轻声道,“见死不救,有违祖训。”

白衣女子冷哼一声,“多管闲事。”

宋卿舒回复,“你方才不也是吗?”

“那是因为你吵到我睡觉了。”

良久,白衣女子走了过来,她伸手探了探疼晕过去的女子的脉搏,她瞳孔张大。

思索半刻,她说道,“得驱寒保暖,不然很难熬过今晚。”

宋卿舒起身,拿起屋内的烛火,放在冻僵的女子身侧。

白衣女子却说,“这点火星子,毫无用处。”

“总比没有好。”宋卿舒坐下,再次将那病重的女子抱在怀里。

白衣女子叹了一口气,似乎是妥协了。

她如同宋卿舒一样,也朝着冻僵女子的手心哈气,给她保暖。

良久,宋卿舒问道,“你是大夫”

白衣女子没有否认,“那你呢?”

“一介罪奴。”宋卿舒并不想坦白身份,如今身陷困境,还是不要给家族蒙羞了。

白衣女子显然不信,不过她没继续问下去,“你是怎么被抓来的?”

“押送我的官差把我卖来这儿的。”

“官差?”白衣女子思索片刻,随后缓缓道来,“据说,征南将军因贪墨军饷入狱,最后畏罪自杀,其家眷流放至北地,以你的年纪和胆识,应是其独女宋卿舒吧。”

宋卿舒勾唇,“你很聪明。”

白衣女子抬眸看向宋卿舒,“你不好奇我怎么猜出来的吗?”

宋卿舒点头,“是挺好奇的。”

“几年前,我在燕城见过你和宋将军,当时宋家军染上鼠疫,朝中派我师傅去救治,我担心师傅安危,所以自行领命前往。”

“在那,我看到宋将军细心照顾每一位将士,宁愿自己不吃也得把最后一口粮留给将士,我还记得,当时还差一味药,是你冒着雨雪上山采来的,虽然当时你戴着面纱,可你这双眼睛,尤其是眼尾这颗痣,很好认。”

原来,这位白衣女子就是三年前朝廷派来的女神医——杨枝。

“所以,你相信我父亲是清白的吗?”

这个问题很重要,她渴望在这世上听到,有人说,征南将军是无辜的!

杨枝露出微笑,“他要是贪墨军饷,怎么穿缝补过的棉衣。”

宋卿舒露出心满意足的微笑。

就在这时,那个生病的女子发出了一声极其微弱呓语:“爹……娘……冷……好冷啊……我想回家……”

女子身子抖动,某个东西从袖口掉了出来,落在满是灰尘的地上。

宋卿舒俯身,捡起来看了一眼。

这玉佩!

为何与父亲的一模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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