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枳虞到达泊阳的那一天是十月中旬。
秋风微凉,泊阳的风竟然还是冷嗖嗖的,这让盛夏时出国的许枳虞有些许不适应。
她带的衣服都偏薄,大多还是夏装,行李箱里找了找,甚至都没有能够御寒的衣物。
奶奶家要经过学校,这个时间从学校的大门过,看到操场上三三两两的同学,有在上体育课的,有跑步的,还有那窗户边探出头的学生,懒洋洋往下面看。
二楼最右边那一间曾经是他们教室,挨着操场,偏僻静谧,只是十年过去,教学楼翻了新,操场也重新修建,一切都和以前不一样。
许枳虞看了两眼,发现十年之后站在这里,真的是完全不同的心境。
奶奶还是习惯的坐在门口,旁边是菜园子,都是她自己亲自种的菜。
许枳虞走到门口,奶奶抬头看见她,愣了下,笑得跟花一样。
“我们阿虞回来了呀。”
“风这么大,阿虞怎么就穿这么点。”
奶奶从凳子上站起来,放下手中扇蚊的蒲扇,上下看了许枳虞一圈,心疼道:“瘦了。”
去年她结婚前回来过一趟,那时候就瘦,瘦的奶奶心疼,总跟她说多吃一点饭,今年再回来,看着反而更瘦了。
小姑娘家家的,要更胖一点才更好看啊,那小脸肉嘟嘟的,得多可爱。
奶奶事先不知道许枳虞要来,没准备什么菜,于是找了圈自己的菜园子,要给阿虞好好弄一顿好吃的。
然后她从自己衣柜里拿了一件外套给许枳虞。
奶奶的衣服都是针织衫,大多是她自己织的,老人家也不喜欢其它颜色,衣服多是酒红,暗橘这些。
款式不怎么好看,重要能御寒保暖。
她拿着外套,抻开衣服袖子,两只手伸着,要给许枳虞穿上。
“你呀,把衣服穿好,不准着凉了,奶奶可就你这么一个宝贝孙女。”
奶奶坚持要给许枳虞穿,许枳虞于是乖乖的伸手。
对她来说奶奶的衣服是很老式的款式,她穿好,甜甜的跟奶奶说:“谢谢奶奶。”
奶奶帮她整了整衣服下摆,
午后,奶奶坐在门口择菜,顺口问许枳虞:“怎么小观没有跟你一起回来?”
他们的婚姻是奶奶一手促成的,许枳虞都不明白,奶奶为什么会那么喜欢周殊观。
她总说那是个好孩子。
许枳虞回答:“我是从法国出差直接到您这来的,正好有半个月的假,我就没回去,直接来了。”
奶奶一针见血的问她:“那你出门,又回来,这些都跟小观说过吗?”
许枳虞坐下帮奶奶一起择菜,摇头说:“没有。”
“我又不是小孩子,没必要到哪还都跟别人报备。”
“那不是别人。 ”奶奶耐心的跟她说:“那是你的丈夫。”
阿虞任性,奶奶都知道。
奶奶说:“阿虞,出远门要道别,不然小观会担心,回家也要告诉他,不然他会一直等你。”
不要总让爱你的人一直等,等的次数多了,谁都会失望的。
他们阿虞不懂,奶奶是在教她这些道理。
许枳虞嘀咕:“他才不会等我。”
“怎么不会。”奶奶说:“这个世界上除了奶奶和你爸妈,会一直等你爱你的人,还有小观。”
许枳虞不认同,可也不再反驳奶奶。
晚上吃完饭后,许枳虞接到了周殊观的电话。
她在国外时用的是另外的号码,没告诉过周殊观,也从来没联系过,这才回来,他的电话就打过来了。
两个月没和他说话都有些陌生,许枳虞犹豫了一会儿,才接起。
“还回家吗?”周殊观开口问她,声音里有很深的倦意,明明还是像以前一样平淡无波,可隔着电话也能感觉到他低落的情绪。
只问了四个字。
还回家吗?
许枳虞很了然的回:“不回家。”
她好不容易回来泊阳看奶奶,又有半个月的假,那当然要多待几天,多陪陪奶奶。
她现在的心情大约有一种说不出来的复杂,所以不愿意回去。
“许枳虞,你们公司其他人都回来了,你呢?”周殊观声音愈冷,明明才深秋,他的声音却已经把人拉进了严寒的冬日,死死困在十八层地狱里。
“我本来就没有和他们一起出发。”许枳虞站在院子门口,一棵桂花树旁,桂花香的浓郁,不留缝隙的钻进她鼻子里。
“我是成年人了,我自己要去哪里,要做什么,我心里都有数,又不会出事。”
“那为什么不和我说一声?”
她一声不吭的离开,说去出差,周殊观很生气,可生气了两个月,他发现再生气不过是自己和自己生闷气。
还是那句,为什么说都不和他说一声?
只是他想,和许枳虞生什么气呢,她不一直都是这样。
他早都该习惯了。
那……他等她回来。
可今天他发现,她公司和她一起去的那些人都已经回来了,却不见她回家。
许枳虞哪里都喜欢去,她就是不愿意回家。
她要出去很久,出远门了再回来,甚至都不愿意和他说一声。
这让他很多时候都不得不在想,她又去了哪里。
许枳虞,你又去哪了?
“我不和你说你不也都知道了……”
许枳虞眼看着奶奶从房间出来,压低了声音,“我有事,不和你说了。”
说完她直接就挂掉了电话。
许枳虞刚刚出来的时候把奶奶那件针织衫脱了,奶奶洗完澡出来,看见衣服放在沙发上,于是又给她拿了出来。
“我们阿虞怎么总不乖呢。”奶奶无奈,只能又把衣服给她披上,目光看向她手里的手机。
刚刚她和周殊观打电话,她也听到了后面几句。
“衣服不好好穿,话也总不好好说。”
“小观他担心你,你什么事都不告诉他,他该多担心。”
“你凡事就都多和他说两句,话多说一点,又不会少块肉。”
奶奶轻轻叹了一口气。
“去年初春的时候,下了一场雪,那时候你不在家,小观他来看我,跟我说,他想和你结婚。”
“这孩子算是我看着长大的,我知道他是个好孩子,我跟他说,我们家阿虞任性,可能也不能当一个好妻子,小观你为什么想要和她结婚?”
“那个孩子很少说话,可从来不会说假话,他是真的想和你结婚。”
奶奶说的这些是许枳虞从来不知道的事,她听奶奶说着,眼里渐渐震惊,眨了下眼睛,转头看向奶奶,怔怔的听她继续往下说 。
“于是那天晚上,他在我家门口站了一整夜,雪跟着下了一夜,我早上出来的时候,他人都冻的僵了,整个脸色煞白,他说,他以后会爱你,护你,只要你想要的,他能有的,他全部都给你。”
那天早上,周殊观带了他的公司资料,存款,房产证,所有的那些,跟奶奶说,请她相信,他会让许枳虞过的很好。
他会永远爱她,用尽他的一切去爱她。
她脾气不好,他不会和她计较;她爱玩不成熟,他也会随她喜欢;哪怕她以后也总不回家,那他会开着灯,永远醒着等她回来。
许枳虞只要想回家,那家里就有人在一直等她。
许枳虞眨了下眼睛,毫无预兆的,眼泪突然就流出来了。
她低头偷偷擦了下,刚擦干净,眼泪不争气的又接着往下流。
心口酸酸的像被攥住,这股酸意已经溢到了喉咙上。
她不知道怎么了,就是莫名很难过。
这种难过是甚至无法用语言来表明。
她原本就在想,奶奶为什么会让她和周殊观结婚,过去的前十年他们闹得很不愉快,为什么突然就要结婚。
奶奶只是跟她说,阿虞听话,小观是个很好的结婚对象。
阿虞最听奶奶的话了,奶奶身体不好,想看到她早点结婚生子,于是她就答应了。
她从来都不知道,在这件事里面,还有那么多她不知道的缘由。
她从来没听过或者知道过周殊观对她很好的时候,那些连奶奶都知道的话,也从来没有对她说过,可她知道奶奶不会骗她,曾经的事情,全部都是真的。
这段婚姻是周殊观求来的。
他那么骄傲又不肯低头的人,也会有求人的时候吗?
“哭什么。”奶奶给她擦了擦眼泪,只觉得心疼这两个孩子。
“人心都是肉做的,你们结婚这么久了,你难道就感受不到,小观有多喜欢你吗?”
她是感受不到,还是根本没有去想过这些?
因为在她眼里,周殊观恶劣,讨厌,已经成为了她心里的固化印象。
这让她根本没有想过还有其它可能性。
他们之间在一起,也只能互相折磨一辈子。
奶奶看着她身后这棵桂花树,说冬天时候它掉光了叶子,堆满了雪,甚至挂上了冰条。
那是零下十多度的天气啊,泊阳这么多年能有过几次那样的天气,偏偏去年就遇上了。
“小观就站在这里,衣服湿透了,他把文件袋递给我的时候,手都是僵的,他那么真挚恳求的跟我说……”
“求求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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