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夜喝醉其实不怎么上脸,要不是眼睛闭着昏昏欲睡的样子和小到只有温星祁能听得见的“放开”等低沉的咕哝,看她八方不动的脸色,不知道的人都看不出来她是喝醉的状态。
温星祁把她的一条胳膊搭到肩上,空出来的那只手搂住她的腰,跟傅谦谦打了声招呼就往楼下走。
傅谦谦:“回去给她泡个蜂蜜水,不然明天早上有她受的,第一次见她喝醉酒。”
温星祁道了声“谢谢”就离开了。
余夜这时候已经很不清醒了,兴许是太累,靠在温星祁肩膀上的头沉沉的睡着,不太安稳的呼吸喷洒在她的颈肩上。温星祁喉咙咽了一下,小心翼翼的扶住她。
走到酒吧玻璃大门口,外面街道上几片树叶和报纸广告单什么的被风吹起来。
温星祁想了想,把浑身烫的余夜暂时安置在一个吧台椅上,把她没扣紧的大衣扣子一直扣到脖子上,随后把自己身上戴的鸭舌帽和围巾接下来,将余夜从里到外包了个严严实实。
确认不会有一点冷风灌到余夜衣襟里后,温星祁半扶半抱讲她送到外面早已叫好的车。
一上车,余夜就继续靠着温星祁沉沉的睡着了。
司机是一个大叔,热情的跟温星祁聊天。
“石光中学?是那里的学生吧?”
温星祁因为刚吹过冷风,所以声音听起来有些沙哑。
“对,高一的。”
她的头发比以前长一点,但扎起来从正脸看看不到狼尾辫,也就看不出来她是长头发。
司机调侃道:“这么晚了来接人?睡觉的那个是你的小女朋友吧?现在好多学生娃娃都早恋啊。”
温星祁没想到他会这么说,愣了愣后不怒反笑:“我们...像一对吗?”
司机还没听出她的真实性别:“不是吗?这个点了还晓得要接女朋友,小伙子前途无量啊,想当年我跟我老婆也是在学校认识的,当年啊,她长得可漂亮了,好多男的都在追她,还以为我没机会了。不过我没有放弃,追了三年才追到啊...”
窗外的灯火因为车子驶向远方而模糊不清,昏暗柔和的路灯照在余夜露在卫衣冒和鸭舌帽下清秀的下巴。
外面的鸣笛声变得更小,连同司机滔滔不绝的说话声一起远去。
温星祁避免移动,轻轻的将头扭过去,目光落在肩膀上的人脸上。
她们离得太近了,即便戴着帽子,温星祁也能看到她每一根眼睫毛,像蝴蝶的薄翼一样随着眼睑轻垂着,也只有她能看到。
温星祁无声无息的将放在她腰间的手收得更紧些。
几分钟过后,车停在石光中学的大门口。
司机招呼她们:“到了,下车吧。”
温星祁向他道声谢,自己先从车里钻出来。
麻烦就在于,刚刚余夜还能有点独立行走的意识,但现在,似乎已经醉到进入深度睡眠,温星祁叫了几次都没醒。没办法,温星祁半蹲背对着她,轻轻松松将她背起来。
司机关切的问:“需要帮忙吗?”
温星祁这时背对着他,冲他摇了摇手。
“谢谢了,我背的动她,你一定能跟你的夫人百年好合的。”
司机爽朗一笑:“哈哈,那一定要借你吉言了。”
温星祁就这样背着余夜进入了学校大门口。
周末人比平时少很多,向往常一样,去宿舍时要经过宿舍楼底下的小树林。
背上的余夜呼吸开始乱起来,手脚也开始不安分的动。
温星祁低声提醒:“小醉鬼,别乱动。”
余夜不紧乱动,脚也拼命的往下掉,像是因为踩不着地而感到不安。这下,自己把自己给弄醒了。
温星祁无可奈何,只能把她放下,转过身,想用手将她的围巾拢紧一点。
“你.....”
在她脸转过来的一刹那,余夜原本半眯着的眼睛秃然瞪大,无意识的向后退去,随即低声斥道:“离我远点!”
温星祁愣了愣,随即向前接近她几步,失笑道:“怎么,小醉鬼喝完酒就不认识我了?放心,我不是人贩子。”
她不说还好,一说,余夜原本水灵的眼睛更湿润了,又向后退了几步,垂在身体两侧的手握紧。温星祁顿住脚步,似乎也没有跟上事情的发展,有些不可思议的柔声说:“怎么了?不开心吗?”
鼻子跟着眼睛一起红了,眼泪仿佛可以马上夺眶而出。
余夜闭了闭眼睛,头低垂着,神态和那晚得知温星祁帮她往银行卡里打钱时一模一样。
她像是终于忍不住了,闷着声音胡言乱语:“明明都回不来,为什么还要变成这种不真实的虚影来骗我。”
温星祁的心脏传来密密麻麻的痛,像心虫在啃食,如同在得知余夜病情的那一天。
温星祁鼻子发酸,伸手扣住余夜的肩膀,半蹲下去,和低垂着脑袋的余夜对视。
“乖,不是幻觉,我真的已经回来了。”
眼泪还是像断线的风筝一样,顺着脸滑下来。温星祁的手改扣着她的脸,用拇指把刚落下的眼泪擦干净。
余夜自知失态,崩溃的用手捂住自己的脸蹲在地上,温星祁随她一起蹲下去。
风吹得树上的叶子发出“沙沙”的声响,除此之外,这里没有别人,只有余夜的抽泣声和温星祁的心跳声。
余夜哭出声:“你知不知道,你不在的这些年,我是怎么过的?”
酒后吐真言,温星祁尽力压住颤抖的声线:“对不起,我的错。”
余夜还想说点什么,在打哭隔的间隙打了个喷嚏。
温星祁将她的衣服拢得更紧,把她搂紧了怀里,感受到余夜埋在她肩窝上闷声哭泣。
风很凉,但她们两个体温却在上升。
“欸那两个小同学,这么晚了还在干嘛?”
宿舍楼下的宿管阿姨拿着手电筒出来巡逻,发现了她们两个。
白光划破了静谧,余夜像被惊吓到的猫,身体颤动了一下。温星祁的手在她的后颈和脊背上不轻不重的按了几下算作是安抚,扬声回答:“知道了,我们马上回宿舍。”
宿管离她们有些距离,没看清她们蹲在地上干什么,于是说:“快点啊,不然宿舍楼大门要关了。”
“知道了。”
待宿管一边嘴里嘟囔“现在的小年轻真怪,那么喜欢吹冷风”一边走远后,温星祁小声唤怀里的人。
“你今天喝醉了,我们先回宿舍吧。”
哭过之后,余夜反倒是清醒了不少,眼睛清明了许多,温星祁扶着身体站直。
余夜正想把手臂从她的掌心里抽出来,温星祁先她一步用手牢牢扣住她的手,掌心贴掌心,十指相扣,不容抗拒的牵着她往宿舍楼走。
余夜犹豫了一会儿,还是没有把手抽出来。
宿舍里其他四个人都不在,周末只有她们两人留在这里。温星祁让她坐在自己书桌前的椅子上。
余夜喝酒后脑袋还有些发懵。温星祁从衣柜底下拖出行李箱,打开后拿出一个很熟悉的袋子。
余夜缓了缓,仔细打量,这才发现是上次她回别墅时提着的袋子,里面装的瓶瓶罐罐都没有变。
温星祁翻找出一罐蜂蜜,用保温杯里装的水给她充了杯蜂蜜水,还装了一个热水袋给她。
“蜂蜜水解酒的,先喝了吧。你今天晚上喝了冰啤酒,胃药不能吃,怕你明天早上起来胃疼,就先用热水袋捂着吧。”
余夜轻声道了谢,先就着她的手喝了一口,才接过来。
温星祁转过身将其他东西收拾起来,雨夜靠在椅背上,手里捧着蜂蜜水,看着温星祁收拾东西发起了呆。
良久,她叫了她的名字:“温星祁。”
温星祁闻言转过头:“嗯?”
余夜内心挣扎了一会儿,才缓慢开口:“我其实……没有怪过你。”
温星祁不明所以:“什么?”
余夜只好重复一遍:“我是说,你走的那件事......我没有怪过你。”
温星祁这下听清了。她沉默一会儿,坐在她的对面。
“为什么?你这样,会让我更愧疚的。”
余夜低下头看着杯子里的蜂蜜水。
“我其实,知道不是你的错。我知道你也很想回来。”
温星祁笑了笑,这个笑显得她有点痞:“哦?这么了解我啊?你怎么就知道我一定想回来,说不定我就是因为不想待在这里才走的呢。”
余夜反问:“不想待在这里,那你为什么还要一遍遍的做这里的卷子,还跟我念的初中同步?”
意料之外的被反将一军,她的话打得温星祁猝不及防。
“你...怎么知道?看到了?”温星祁思索着,忽然想到了什么,打开书桌的抽屉,拿出那个熟悉的文件袋。
“你是看到了这个吗?”
余夜不可否置。
温星祁无奈道:“早知道来宿舍我就自己整理了,知道你聪明就应该提防着点。”
“所以你肯定是想回来的。”余夜说到这停顿了几秒,在开口时声音有些沙哑,“在知道这点之后就没有怪过你,起码知道,你没有忘记我。”
温星祁无言以对,半响,毫无征兆的突然笑起来。
“不愧是我家小朋友,真的,太聪明了。”
她伸出手,揉了揉她的发顶。
“快去洗漱吧,你今天晚上喝的太醉了,早些休息。”
余夜不满:“我也就喝了两瓶多,也没醉成什么样。”
温星祁忍笑道:“是,你没喝醉,真正喝醉的人是我。”
浴室里的水龙头被打开,水哗啦啦的声音站在阳台上也清晰可闻。
温星祁站在阳台上,看着隐匿在云背后时隐时现的月,思绪万千。
心脏阵阵有力的在她的胸腔内跳动,清冷的月光照在她的脸上。
思绪一下子又被拉回了五年前,余夜做噩梦,温星祁哄着她让她跟自己睡一张床。
结果到后半夜根本睡不着。
那也是温星祁第一次发现自己没办法跟她一起睡觉。
后半夜她也是坐在阳台上的躺椅上,吹着风,震压住心脏炽热的跳动。
夜晚最是安静,只有心动的声音震耳欲聋。
母亲在临死前嘱托的事其实还不至于让她离开这里去往北京。
毕竟温星祁没有义务去为了她年轻时的不孝而赎罪。
直到发现自己对继妹不正常的情感,那一瞬间,温星祁第一个念头就是逃避。
这份感情犀利到让她自己都觉得会伤害到别人。
但真正离开后却又十分不舍和后悔。这份后悔在乐凝碧将余夜的病例发过来后达到巅峰。
去了新的环境,新的国际学校,分数线变得低,教育资源变得好,卷子的难度也变低了。
但在这么松弛的环境下,她却一刻也不敢松懈。
这几年来,乐凝碧帮了很大的忙,不论是在余夜的事情上还是在学习上。
十分万幸的是,她的水平没有下降,起码也先拥有了回家到她身边的资格。
攒够了钱,母亲临终时嘱托的事她也完成了,患有阿尔兹海默症的外婆即便对母亲再失望,再厌恶,也在她的照顾和报答下,临死前,也和那位走在自己前头的女儿和解了。
时光如梭,物是人非。
她还是那个她,经历了风霜摧残,经历了刀山火海,经历了漫漫苦夏,经历了严严寒冬。
从始至终,少年依旧是那个少年。完成了使命,也成就了新旧交替的自己。
即便满身伤疤,但那个可以让她变得无坚不摧的守护神也没有变,始终站在原地等她。
幸不辱命,她回来了。
这次位置调换,她孑然一身,为的就是心无旁骛让她也变得无坚不摧。
温星祁已经下定决心不再逃避,由她来成为她的情感寄托。
心中的想法和誓言在月亮的照明下变得更加清明。
余夜穿着单薄的T恤从浴室走出来,温星祁眼疾手快的把手上的外套披在她身上。
余夜酒量差,折腾这么久,这会儿困得身体摇摇晃晃,重心不稳,差点绊倒,被温星祁给拉住了。温星祁跟着她走近室内,将阳台的玻璃门关得严严实实。
余夜躺到床上,没过多久就没有动静。温星祁想看一会儿书,看了半天一个字都没看进去。
最后放下书本关灯,也躺到床上。
黑暗中,余夜辗转反侧,哪怕睡意浓浓,头脑的最后一丝神经却很清醒。她想理清一下头脑,可最终还是抵不过困意,沉沉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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