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苏长卿便从床上跳起来,飞速跑到楼下:“祝冥,别打太极了,给我个准话。”
祝冥的太极打到一半,停也不是,不停也不是,感觉一股气在心头压着,她没理苏长卿,两手缓缓下沉,还是把这一套给打完了,才扭头看苏长卿:“去当阵眼吧,我不拦你。”
苏长双臂往胸前一收:“耶!”
她一个人乐完,便下楼了。
这会,沈桉乐和桉心都到了,沈桉乐昨天本来是准备今天穿黑衣服来的,可宁姑娘说希望所有人都穿得都精神点,别又黑又白的搞得跟八卦阵似的。
于是桉心穿了她的紫旗袍,沈桉乐穿了件衬衫,外头套了件鹅黄的马甲。
祝冥换了身衣服,便跟着苏长卿下楼,冲已经来了的沈桉乐于桉心点点头道:“走吧。”
门被推开,一阵亮光闪过,她们与宁姑娘一行人在一片满是草的大空地上见面了,沈桉乐一看到宁姑娘就把手上的小塑料袋递给了她。
“刚出锅的炸春卷,还有块炸年糕,都还热着,那群小孩没抢过我。”沈桉乐对此相当得意,她今早出门的时候想起来学校食堂最近新开了个早餐窗口,里面的炸春卷颇受学生欢迎,她便想着买些给宁姑娘尝尝。
一群赶早八的大学生在窗口前排着长队,沈桉乐便也跟着后头排,本来就想买两炸春卷,一听后头小孩说年糕也好吃,便把最后一块炸年糕给买了。
队后头有人失望离场,沈桉乐提着宁姑娘的早点高高兴兴地上了路。
看着宁姑娘狼吞虎咽,兴许是感觉到老朋友真的要离开了,沈桉乐觉得有点难过。
宁姑娘看出沈桉乐情绪低落了些,安慰她:“难过什么,我下辈子说不定就在你们学校上大学,天天吃炸春卷。”
这听起来相当遥远,沈桉乐伸手握住了宁姑娘的手,她的手冰冰凉凉的,摸起来很舒服。
“说好的,开心点嘛,沈教授。”
沈桉乐想了想,还是把心里话给说了出来:“宁姑娘,你说你羡慕我,可封建的王朝倒了,不代表这一路上就是坦途。”
说完沈桉乐就后悔了,她何必这般扫兴。
可宁姑娘却晃了晃她的手,笑得很释然:“我当然知道,我们多少年的老朋友了,你那些不开心的事我都记得。”
宁姑娘趴在沈教授的肩头,在她耳边低语:“我记得你说过,你开始学考古的时候,人家说一个女人更适合做文书工作,可你不仅做下来了,还做得很好,你还说你现在遇到想学考古的女生都会去支持她们,别人不收女生你就收,她们现在都很优秀。”
随即,宁姑娘又抬头,认真直视着沈教授的眼睛:“我羡慕你身在了一个比我好的时代,更羡慕你有改变未来的能力,所以看到你,我便只觉得宁贵妃的无力只是序章,我还有再去人间走上一趟。”
沈教授拥抱了一下宁姑娘,在她耳边说道:“那便祝你此行得愿所偿,有星空与未来。”
“沈教授,你手上好多油啊。”宁姑娘发现自己刚刚被沈教授握过的手多了一层油。
“还不是去□□卷的时候沾着的,塑料袋漏油,你下辈子就明白了!”
“瞧不起谁呢,我现在就明白了。”宁姑娘往身上的裙子上擦了擦手。
两人相视一笑。
“不知道你下辈子会叫什么名字,但无论如何,要幸福啊。”
“你也是,沈教授,要幸福,还有,我们有缘再会。”
除了她们这些人,在场的还有一位穿着短款风衣外套带着工作牌的女人和一位个头不高但精神奕奕的老婆婆。
“花婆婆,你也来了!”苏长卿冲老婆婆招招手,这位正是她的前同事,神秘事务司历史研究部部长花璃。
沈桉乐则眯着眼睛看了看穿着短款风衣外套的女人,最后不可置信道:“林殊?”
不愧是她教出来的好学生,这私生活还真是丰富多彩,她就说呢,一天到晚开组会无精打采的,写报告出外勤也算不上积极,肯定一个个在外头趁着她不在过着潇洒的生活。
这不,连工作都背着她找好了,沈桉乐自认为是个相当好的老师,无论是在学术上,还是在生活上,她都尽量给学生足够的自由,结果到头来连找到工作都不通知她一声,她是那种不放学生出去实习的人吗?只要是找到正经工作她都支持,没准还会发个小红包给他们庆祝一下。
沈桉乐有种被背刺了的感觉。
林殊此时也慌了神,本来按流程,她现在应该不勾言笑的上前出示工作证,然后说上一句“神秘事务司专案组林殊,前来访察。”
但半路杀出个硕导,她无颜面对,不知该如何解释她这个时候不在写论文而是站在这里与她的好教授面面相觑。
林殊尴尬地笑着:“沈老师,哈哈,早上好啊,真巧呀哈哈……”
沈桉乐无语,那脖子上不是挂着个神秘事务司的工作牌吗?她之前感兴趣的还问过苏长卿一嘴,本来是个听起来相当有魄力的组织机关,怎么到林殊这就这点出息。
一行人目睹了这对师生半生不熟的模样,宁姑娘捂嘴偷笑,花婆婆倒是敏锐地察觉到了这空气里的火花,连忙向沈桉乐赔笑道:“沈教授,这事是咱事务司考虑不周,等这事结束我一定给您个交待。”
沈桉乐摆摆手,表示不在意,她此行是过来送宁姑娘的,并不想和她那群让人头痛的学生中的任何一位聊天。
苏长卿站在空地上,示意月明、王姨、刘姨和乔姨都围着她站,其余无关人员都往后退些。
但祝冥却仍在原地与她并肩站着。
苏长卿以为祝冥没听清:“祝老板,麻烦后退些。”
“不行,你当阵眼可以,但必须和我一起。”
这倒也不是不行,只是苏长卿想不通缘由,即使祝冥不当阵眼,她也能获得同样的灵力,何必给自己添麻烦呢?
苏长卿无语:“你不嫌累吗?”
祝冥浅浅笑了一下:“我另有所图。”
行吧,多一人多一份力,苏长卿没再计较。
祝冥手一挥,放在远处的箱子开了,每个人的面前都有了一个悬空的小茶盏,除了林殊和月明。
祝冥冲林殊抱歉一笑:“你今天开车了,不方便喝。”
林殊点头表示理解。
苏长卿:“不是,你这又是哪一出?”
祝冥笑笑:“这酒是安神的。”
她那天一直在琢磨花婆婆说的“心痛”二字,想起她曾酿过一种酒,安神的作用极好。
上次酿这种酒,也是为了送灵。
祝冥闭眼,拿起上次月明送她的花,在掌心揉碎,然后往空中一抛,抬手间,无数露珠汇聚在半空。
朝露为誓,碎锦为引;信手撷珍,以寄祈祝。
透明的露珠与彩色的花瓣汇成一个水球,待祝冥再睁眼的时候,水球分为九个小水球,落入每个人的瓷盏之中。
“这么雅的吗?”苏长卿没说出来,但内心大为震撼,她原来在事务司送鬼的时候一般都是“你爱走不走,别耽误我休假。”
“我的呢?”月明对区别对待表示抗议。
一个透明儿童水壶飞到月明面前,里面装得是香蕉牛奶。
祝冥举起酒杯:“在此别过,愿君长安。”
在此,所有人举起手中的杯子,林殊则拿起了自己的不锈钢保温杯,与众人一齐:“在此别过,愿君长安。”
苏长卿端着酒杯一饮而尽,发现这杯酒喝起来乍一品和水没太大区别,但就在饮尽的那一瞬,有花的甜香,还有野草的甘冽,总觉得一杯不够,还想再来一杯。
心里有了种只有一杯的怅然感。
“小妈妈,等一下。”月明这样喊着,然后从自己头上摘下几朵花,递给了宁姑娘。
宁姑娘俯身,笑着将花插在了自己的发髻上。
见月明重新站好,苏长卿看着祝冥,向她伸出双手:“准备好了吗?”
祝冥拉住她:“准备好了。”
风起云涌,光亮从她们的手中迸发,祝冥直视着苏长卿,她的眼眸映着苏长卿的眼眸,数条连结从她们的眼眸闪过,阵法从宁姑娘脚下亮起,向四周辐射。
阵已成。
先渡炁,再渡灵。
炁乃先天生命本源,而灵师修的灵气也在很多门派中用炁表示,由于民间和宗门之间的称呼各不相同,神秘事务司并未对此做出强行统一,只有历史研究部会在编写神秘史时会加以考究。
鬼的本源来源于执念,一般情况下,厉级以上修为的鬼是在得机缘下化执念,以怨化炁,方得自由之躯。
所以,要将宁姑娘身上的怨气转化为灵气渡给剩下的几位,首先得化解她们身上的怨。
王淑贤,胤朝的开国皇后,后因年来珠黄不得子嗣被废除后位,后游历四方招贤纳士,恤灾抚困,却因干涉朝政被刺杀,抛尸荒野,怨君主昏庸,民生维艰。
王姨的胸口多了一把利刃,不断刺向她的心脏,祝冥走向王姨,一手拖住她的后背,一手掐诀,这匕首乃怨气所结,与王姨现在的灵体相生相克,不可轻易拔出,只得用法术慢慢护住用王姨的魂魄,等着渡炁的时候这把利刃在王姨的神智下慢慢化为自身的一部分。
而在此时,刘姨的背上多了一个丑陋的小鬼,这小鬼的皮肤褶皱,眼睛发白,它两腿夹着刘姨的脖子,双手揪着刘姨的头发,她的神智在折磨中逐渐丧失,趴在地上,身上起了很多溃烂的伤,留着黑色的血水。
“对不起,对不起……”刘姨在血渍中喃喃自语。
一道黄色的符纸飞过,定住了这胡闹的小鬼,苏长卿空手将小鬼从刘姨的脖子上拔了下来,也就在这瞬间,刘姨身上的溃烂逐渐开始愈合。
小鬼挂在苏长卿的胳膊上,发出咯咯的笑声,明明被定住了,却扔在痉挛般扭动。
“真是下作的手段,宫里面居然有人炼怨婴,这都没发觉吗?”苏长卿难得翻了个白眼:“这么恶心,晚上得多吃点饭压压惊。”
印象里记得刘姨生前在宫中流产过三次,一般流产的孩子没有人工干涉是会重新回轮回道的,但常有不法之人用下作手段将流产的婴儿炼成怨婴,用来缠着产妇。
一般这种遇上这种情况的女人都是非富即贵的,炼婴灵的人会在炼成之后摇身一变化为降妖除恶的大师,反正就是一番说辞让这些女人感到愧疚与害怕,自而给这些大师一大笔钱让他们送走“自己的罪孽。”
刘姨逐渐恢复了些理智,她看着苏长卿手上向肉球一样扭动的东西,小心翼翼得问道:“这是我的孩子吗?”
苏长卿冷脸道:“你没生出来乱认什么?你女儿在那边哭呢!”
刘姨听见了月明的哭,有三分犹豫地站在原地,问苏长卿:“苏姑娘,那这是什么?”
苏长卿打了个不响的响指,有些尴尬,但随即正色道:“总而言之,这是别人的罪孽,你无需愧疚。”
随即,她一手掐诀,小鬼与身上的符纸一齐炸开,化为一缕黑烟。
自此,怨婴重新走向轮回,刘姨将幸福的和她现在的孩子一起生活。
“苏姑娘,这阵中可以走动吗?”刘姨问了一嘴,见苏长卿点头,便赶紧去找月明去了。
此时的乔姨在地上爬行,准确的来说,是她脖子以下的部分,她的手四处乱摸,却找不到自己的脑袋。
阵中的空间与阵外不同,除了在祝冥和苏长卿,其余每个人的视野都十分有限。
月明一边在哭,一边在帮她的乔姨找头。
刘姨则在找月明。
月明摸索着,感觉被石子绊倒了。
只是这石子好像会说话。
“乔姨,是乔姨吗?”月明带着哭腔问道,她看出来这是个脑袋。
可这个脑袋却在念着什么,像是一串人的名字。
月明连着头发提起乔姨的头,可这脑袋感觉自己受了折辱,尖叫了起来。
月明害怕的提着脑袋,站在原地不知所措。
“月明!”刘姨看到了提着脑袋的月明,她看到乔姨的脑袋,无声的叹了口气:“月明,给我来拿,在胤朝这样提着的一般是战俘的脑袋。”
“你的乔姨是将军,她不该被这样对待。”刘姨知道月明只是不清楚这个动作的意义,一把接过乔姨的脑袋,托在手中。
刘姨和月明在有限的视野中摸索了一会,终于是找到了乔姨的下半身。
月明扶起乔姨的下半身,刘姨将脑袋安在了她的身上。
乔姨似乎没了力气,在地上坐了一会,扶着脑袋,苦笑道:“我刚刚好像做了一个不太愉快的梦。”
话音刚落,所有的人的视野都变得开阔起来。
自此,她们便是自由之身。
宁姑娘还站在阵的中心,她感觉自己的身体越来越轻,眼前也越来越模糊。
渡灵阵开始起效了。
离别的一瞬间,明明她们都有很多话要说,却一时不知道该说哪一句。
月明看着她的小妈妈逐渐变得透明,对着她大喊:“小妈妈,下次见面我要喊你小姐姐!”
这一句话逗得大家都笑了,乔姑娘也喊道:“宁姑娘,一路顺风,下辈子多吃点,别养这么瘦了。”
“宁姑娘,祝你下辈子当大教授!”
“宁姑娘,祝你此后平安顺遂。”
“宁姑娘,要幸福!”
宁姑娘感觉周围的人全都模糊了,眼前多了一阵刺眼的白光。
“该上路了。”她笑笑,耳边回响着来自人间最后的一道祝福。
“祝你以后得愿所偿,有星辰相伴。”
枯井篇完结~下一个故事即将开始
会有一个小番外 是花婆婆和沈教授的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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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枯井(十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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