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进入归墟般谜之死寂。白炽灯被惊雷炸得滋滋作响,快速地闪烁了两下。
时渡高举合十的双手在半空中僵硬冻住,鸦羽般的睫毛在脸上投下一小片阴影。他的腰间环绕着一双戴着橡胶手套的手,那上面血糊滋啦。
鹿和的躯体温度,从腰间浸润,转瞬渗透每一条血管、每一根神经。犹如岩浆滚烫迸发,烫得他心口生出火来,仿佛下一刻他就要被生生烧成两截。
“靠!他爹的地震了?!”鹿和闪电般松开了他,欲盖弥彰地退后两步,嗓门也刹那间提高了八个度。心里暗道什么都没发生什么都没发生什么都没发生!
然而下一刻,时渡腰间两个血淋淋的手掌印**裸地、无声地宣扬着鹿和刚才的行为。
鹿和发现时渡低垂脑袋,一动不动不知道在想什么,此时他又在时渡身后,根本看不清他的表情如何。鹿和非常不自然地咳嗽一声后,他干脆退到窗户边,大幅度地试图扒拉着窗户,朝楼下看去,试图转移彼此注意力。
结果,目触外面的情形,鹿和眼睛都瞪直了,伸出颤抖的手指戳着玻璃:“这他爹台风过境吗?!”
这个工作间在三楼,窗户外原本有一棵数米高的银杏树,高耸入云。除了每年银杏结果的时候,鹿和十分不高兴,其他时候还是挺喜欢这棵树。此刻,窗外树影空空,只有倒下的焦黑遗体,还弥漫着被雷劈过后的黑烟。
以银杏树为半圆水平线的中心,目光所及,全部化作焦土,小花坛里林林总总的栀子花、黄果兰统统变成一堆碳化的垃圾,轻轻一碾都能化成齑粉。
禾州地处祖国西南,又是盆地,什么台风,鹿和从小到大别说看了,听都没听过。此情此景,他只能感叹,幸而打工牛马根本没空在外面闲逛,不然肯定死伤惨重。他猝然回头,试图和时渡对视,两个人好歹说点什么。眼前的情形实在太过震撼,他一人消化不来。
时渡已经放下双手,却未转身,他对外面的焦土异象没有丝毫兴趣和好奇,他的双手摸上自己的腰间。宽大的手掌将鹿和的手掌印完全覆盖,无声轻按许久。
——“你确定,要我拜?”
方才时渡那句莫名其妙的话突兀闯入脑海。鹿和的脑袋在窗外的焦土和静默的时渡之间来回打量。没来由地,他直觉这句话大有深意。
鹿和上前,走到时渡身后,伸出食指小心翼翼地戳了戳他的一侧肩胛骨,在时渡侧首后,惊异、不确定地提出一个建议:
“不然,你再拜一个?”
时渡侧首的动作仿佛被按了暂停键,停顿良久。久到鹿和以为自己被婉拒正打算放弃时,时渡的声音轻轻响起:“我拜了,有什么好处?”
“哈?”鹿和再一次以为自己的耳朵坏掉了,下一刻,他甚至以为自己的脑子也坏掉了——
时渡转过身来,微微低垂下颌,瞳孔里跳动着跃跃欲试的诡异光芒:“你再抱我一下。”
“……”鹿和的灵魂已经离家出走,面无表情平静无波地举起工具台上的剪子,“面对职场性骚扰,我们要勇敢说‘不’。警察叔叔应该能算我一个正当防卫。”
迫于剪子的淫威之下,时渡最终举起手来,当然不是投降,而是准备再拜一个。不过当时渡说出“你若想看,我便拜”时,鹿和总觉得他其实是想说“我再给你放个烟花”。
心里已经拍了一百集《走近科学》的鹿和,带着点预感,在时渡弯腰拜的瞬间,迅速扭头盯着窗外。
果然!
时渡拜下的刹那之间,窗外又是同样的耀眼的亮光一闪而过,随之而来是更凶猛的惊雷炸响,伴随震天动地的晃动,比刚才的震动还要强烈。
这回鹿和学聪明了。地动山摇的那一刻,他迅速蹲下,避免刚才的惨案再次发生。一切平静之后,他站起身再次看向窗外——焦土之上是另一层焦土。另外,多了一个可以埋大象的大坑,凹陷深度,几乎可以站进去一个鹿和。
“……这他爹属雷公电母的啊。”鹿和有种意料之外,又意料之中的感觉。从谜团重重的灵鹿山初见开始,鹿和就发现时渡这个人,奇怪得让人觉得不奇怪,好像他就应该是这样才对。
“你说什么?”时渡慢悠悠走到鹿和身边,探出头同样贴近玻璃看了一眼窗外,一副果然如此的淡定。
鹿和仰头,双手抱臂打量着时渡,末了,轻拍他单侧肩膀,诚恳地说:“答应我,别属柯南好吗?”说完轻飘飘离去继续收拾操作间去了,只留给时渡一个潇洒的背影。
时渡表情有点茫然,柯南是谁?手不自觉抚摸上了自己的腰间,露出一个有点遗憾的表情。
后面的工作中,两个人连轴转,半天内接连修复了九具不同修复程度的遗体。
整个过程中,时渡的表现堪称一部完美的教科书。每个工具递出来的时机相当精准,做任何步骤都非常地四平八稳,面对任何视觉或嗅觉的巨大冲击时,他都像一潭死水,毫无波澜,连睫毛都没多颤动一下。
这一番诡异的经历后,鹿和对于时渡那些有些冒犯的言论升起的细微愤怒已经消散殆尽。还有那一丁点想看他出糗的气性,也在对方冷静的专业表现下,彻底熄了火,转而变成一种难以置信地好奇。
然而他不敢随意打听,毕竟谁也不知道这他爹的雷,会什么时候冲他脑门砸下来。让我们彼此有点距离,保持神秘美吧,鹿和如是想。
休息间隙,鹿和的手机微信响个不停。他打开手机,从殡仪馆工作大群到各种同事约饭群,最后再到名为钻石王老(5)的群名。这是他们修复师组五个人的小群,他一一浏览。所有的群都在疯狂转发一张图、说一件事:
殡仪馆被雷劈了!
老实巴交的馆长被下属们挨个调戏——
“馆长,你昨晚是不是给嫂子发誓了?”
“坦白从宽抗拒从严,馆长你偷偷修炼不告诉我们!”
“都说建国后不许成精,猪精也是精,楼上别把猪精不当精怪。”
鹿和看人出殡不嫌事大,把手里的大白兔奶糖往嘴里一扔,嘎嘣嘎嘣嚼着,噼里啪啦开始打字。全然忘记被雷劈的疑似是他。
等到下午最后一个需要修复的遗体被推走后,鹿和摘掉口罩手套,长长吐出一口气。他捶着僵硬的肩背慢慢走出操作间,走到休息区,从冰箱里拿出两瓶水,一瓶顺手扔给跟在身后的时渡。
时渡手一伸,轻松接住。
鹿和拧开瓶盖,仰头狠狠灌水,咕咚咕咚,喉结上下剧烈活动,一瓶水几乎见底。喝完把瓶子往垃圾桶一扔,用手背抹了下嘴,上下打量着时渡。终于还是没忍住,冲他比了个大拇指,语气里是带着点复杂的佩服:“祖宗,你是这个。我当初刚接触高腐烂遗体的时候,回去吐了三天,看我妈炒肉都觉得像在犯罪,整整一个月没敢碰荤腥。你倒好,面不改色心不跳,还不带大喘气儿,有点意思。”
时渡拧瓶盖的动作顿了顿,嘴角的弧度也僵硬了一瞬间,掀起眼皮看他一眼:“还好。习惯了。”他说这话的时候,语气里充满了上年纪人才有的沧桑。明明是二十二岁的年轻人皮囊,这口气却像个垂暮之年的将死之人。
“习惯?”鹿和挑眉。这词儿从一个刚毕业的实习生嘴里说出来可太怪异了,这个人身上太多谜团了。他又问了一次曾经问过的问题,肯定地说,“你不是第一次接触这行。”
“不是。”时渡微微一笑。
鹿和抱起双臂,眯着眼问:“我看你不仅不是第一次接触这行,连大学生也不是,我说得对吗?”
时渡把水轻轻放在矮柜上,一步一步走到鹿和面前。他比鹿和高出大半个头,靠近后,鹿和不得不微仰头看他。
“你说得对,我不是大学生。”时渡从容怡然,没有一点被戳穿后的张皇失措,“我是来,还债的。”
“还债?”鹿和被时渡的坦诚惊到,他本来以为,时渡会和他弯弯绕绕。毕竟时渡嘴里都是火车,没几句真话的感觉。
不等时渡回答,鹿和口袋里的手机就响了起来。他掏出来一看,是馆内服务大厅的号码。
“喂?王姐,对,我是鹿和。”他一边接电话,一边用空着的手示意时渡,一起收拾休息区物品,“下午那位褚老爷子的家属来了?……哦,回收个人物品是吧?”
他听着电话那头的话,目光在已经清理干净的物品存放柜上扫过,回道:“行,我这边都处理好了,东西都装袋了。我再最后检查一下工作间,马上一起送过去。”
那边似乎又说了什么,鹿和笑嘻嘻道:“没事,实在不行你们先下班,把家属姓名跟我说一声,麻烦她在大厅稍等片刻,我给她送去……这有什么,行,那你让家属在大厅等我……好,我记一下家属特征名字,稍等。”
鹿和走近时渡,示意他拿出手机。时渡掏出手机,毫无戒心地直接塞在鹿和另一只手里。鹿和下意识接过,随即又是一愣,抬头看了一眼时渡,对方一脸纯真的表情。
他打开这个没有密码、没有壁纸、像样板机的手机,打开备忘录,然后继续对电话里说:“王姐你说。褚……然,是褚然是吧,我记下了。是褚老爷子的孙女……孙女?!王姐,你说来人是褚老爷子的孙女,是吗?”
鹿和头皮阵阵发麻,浑身血液冰凉透骨,仿佛下一秒就要凝固。他同时渡对视一眼后,发现时渡的表情也凝滞在脸上。
时渡迅速从柜子里翻出工作单、档案接收信息,还有公安局出具的证明,种种信息都清楚透露出——
褚老爷子,原名褚江,老伴失踪,已婚未育。
职场性骚扰要不得,不要学啊,会被打死的,时渡都是因为那张脸才没被当场打死,第一个支线故事马上开启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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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第四章 还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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