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接连下了几日的雨。
湿热空气像是浸湿的热毛巾铺盖在脸上,哪怕只是走在路上,都要时不时停下,大口呼吸确保氧气充足。
徐砚白从赵思婷家出来时,时间刚过下午三点。
筒子楼一如他一年前来时的破旧,潮腥腐霉味从发黄墙皮与开裂墙根中钻出来,楼道分不清的垃圾或杂物推积如山,鸡毛蒜皮的争吵声源源不断。
徐砚白步缓慢下楼,没有去碰生锈的楼梯扶手,脑海里满是失去女儿的夫妻二人,一位重病缠身、一位双鬓斑白。
几天前是赵思婷忌日,徐砚白原以为夫妻二人会和以前一样、拒绝自己登门道歉,却意外得到肯定答复。
于是他买了机票返回上海,独自来到女生家里。
逝者已故,徐砚白不清楚得到对方父母原谅的意义多大,直到病气难掩的母亲被丈夫搀扶下床,哑声道:“其实你不是那么坏的孩子。”
“事情已经发生,你以后别再来了,去过自己的生活吧。”
那一刻徐砚白终于明白,他这一整年来坚持不懈地道歉、所有求得原谅的行为,也不过是自私想求得一个心安理得、一个可以自我宽恕的机会。
离开前,他最后一次向夫妻二人深深鞠躬:“对不起。”
他终究没记起墙上黑白抢框里女生的样貌,就像那天他被所有人知晓与不齿、唯独他自己记不起的恶语相向。
血腥味盖过楼道内的潮湿霉味,徐砚白低头,看到手臂上才愈合结痂的伤口又被抓开,滚圆血珠争先恐后地奔涌而出。
他用手帕一点点擦净,等到伤口不再流血,将染红的手帕重新放回口袋。
时间还早,徐砚白打车又去了趟红十字会,六月闷热,即便带着口罩与鸭舌帽,也能感受到四面八方的眼神审判与窃窃私语。
——害人精。
——杀人犯。
——好恶心。
——去死吧。
大概是在说这些吧。
徐砚白心情意外地平静,事情走到现在这一步,他反而感到久违地释然与弛懈。
最后一次确认全部手续和需要证件,他离开红十字会打车回家,不出意外地清冷无人。
宋初雅上个月生产,母女平安,正在月子中心修养,徐秉瑞安排别墅里所有人前去照顾。
家彻底成了一具富丽堂皇的空壳。
谨记母亲喜静,徐砚白关卧室房门都下意识放轻动作,后知后觉想起别墅里只剩下他一个劣迹斑斑的儿子,无奈地摇头笑笑。
拉小提琴前,他先去了浴室洗手,在昂贵大理石砌成的水池台前,看着手背上狰狞可怖的疤痕,轻轻皱了皱眉。
好恶心。
于是撕开深色的痂,在萦绕不去的血腥味中,看着猩红血珠大滴砸在冷白水池台、以及流水冲洗下露出的新肉。
指尖最近总控制不住地颤抖,伤口裂开时,徐砚白一如既往没有感受到疼痛。
温暖鹅黄灯照下,他想起上次去月子中心时,母亲躺在床上戳妹妹脸蛋,随口问他:“手怎么了。”
母亲抱着不足月的妹妹低头正笑,疼爱眸色温柔若水,珍重表情像是迎接从天而降的无价之宝,时不时给百忙中赶来的徐秉瑞看一眼,感叹父女二人眉眼有多相似。
记忆里,这是徐砚白第一次见到母亲慈爱表情。
病房里,他站在一家三口之外,看着粉糯可爱的妹妹正熟睡着,被父母小心翼翼捧在手心,美好的让人不忍破坏。
他终于明白,原来幸福是能够被具像化的。
手机铃声打断思绪,徐砚白拿起接通电话:“赵医生。”
“砚白,你让我打听的事情有新进展,北京同仁的耳鼻咽喉科的齐政南齐主任最近在上海交流,你什么时候方便?”
徐砚白沉吟片刻:“着急现在确定吗?我要先和她父母交涉这件事情。”
“不急,齐主任这半年都在这边,一周内答复我就可以。”
“好的,辛苦。”
“是我该谢谢你,”电话里的男人笑呵呵道,“要不是你的推荐信,玲儿也拿不到伯克利夏校的面试机会。”
“对了,你什么时候出去上学?我在那边有认识的年轻朋友,到时候让他去机场接你,当地有个照应。”
徐砚白垂眸笑了笑:“不去了。”
“不去了?为什么?”
“没什么特别的理由,”徐砚白拿起挂镜上的毛巾擦手,看着血色渗透进白色布料,轻声,
“......我有点累了。”
“这样啊,”对面一时不知怎么回复,最后化作一声长叹,“那你注意身体,手术的事,有消息我再通知你。”
“好,这段时间麻烦您了。”
录音笔成了徐砚白形影不离的伙伴,他将泡好的红茶放在桌面,走至窗前摁下录音键,在空荡无声的卧室里开口:
“人工耳蜗手术的事情进展顺利,我想在生日那天和你父母提起,希望你不要有太大压力。”
“最近总会想象,你听见这支录音笔的内容时,会是惊讶吗?或者愤怒、疑惑、还是会伤心更多呢?”
“这样听上去,我真是个很刻薄的人啊。”
夕阳西下,眼前落地窗外的天际已被染成金红,徐砚白指尖轻触玻璃,弯眉,淡淡笑容有几分天真孩子气:
“我难得任性一次,你就让让我吧。”
录音笔小屏上的数字变成四位数,徐砚白拿起小提琴录制琴曲时,不由庆幸他当时买的内存够大,现在不必面临再卖储存卡的尴尬场面。
以前浑浑噩噩时,总嫌弃时间过得太慢,怎么都熬不到下一个黎明,现在目标明确了,反而又觉得时间走得太快,只是弹奏几首琴曲,转眼窗外已是暮色深重。
无名指摁弦太久隐隐作痛,徐砚白停止录制,将小提琴放在床上,看着书桌上的五封书信,感到一丝荒唐又诡异的悲凉。
他去过三十多个国家,曾受过数万人的喜爱和赞扬,可到下笔想唠叨几句时,能说话的人,搜肠刮肚也只有寥寥五个。
手机震动,是苗荼发来的短信。
【苗荼:听说上海最近都下雨,出门记得带伞0v0】
【苗荼:我这两天总在睡觉,中午躺下再醒来就是晚上七点,一天都过去了】
【苗荼:对了,你明天打算做什么?】
习惯了女生的跳跃思维,徐砚白看着字里行间都是欢快的短信,眼底染上笑意,打字:
【徐砚白:考试太累了,多睡会也好,时间很多。】
【徐砚白:明天没什么安排,有建议吗?】
对面立刻回复:
【苗荼:天气好的话,要不要去海边走走?晒晒太阳、踩着沙滩听海浪声,听上去就很幸福!】
徐砚白已经很久没去过海边,上次去还是三年前在澳大利亚开独奏会。
【徐砚白:我明天如果去的话,给你拍些照片。】
【苗荼:谢谢!】
【苗荼:如果能考取上海的大学,我假期就去学游泳,希望不会太难。】
徐砚白回忆小时候下水记忆:【游泳不难的,多练练就好。】
【苗荼:哇这么看,你一定会游泳了。】
“......”
隔着屏幕,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手机没电也不愿意结束对话,直到苗荼那边困的不行,错字连篇不说,发来的内容都看不懂。
徐砚白劝她:【去睡吧,我后天上午就回来了。】
【苗荼:好哦,我现在去睡。】
眼前浮现女生困到眼皮打架、还不忘对手机乖乖点头的模样,徐砚白不由失笑,手机又震动两下:
【苗荼:我有很重要很重要的话对你说。】
【苗荼:徐砚白,我等你回来。】
“......”
放下手机,徐砚白躺在床上毫无睡意,起来继续录曲,直到清晨第一缕晨曦自东方缓缓升起,拨开层层云雾来到人间。
今天意外是个大晴天,万里无云,的确适合出门。
出门前,徐砚白想给母亲发微.信告知,险些没认出她新换的头像。
原本的小提琴换成脸蛋粉红的奶白团子,玻璃珠似的大眼睛懵懂望着镜头,不必细看,都知道拍摄者这时脸上的喜爱神情。
徐砚白默默看着照片上的妹妹,随后将手机放回口袋,转身回到二楼卧室,再下楼已经是半小时后。
整整一年过去,徐砚白终于敢再一次在这座生养他十几年的城市里,不戴口罩与鸭舌帽,无所负担地走在阳光下。
随身带着手机和录音笔,他搭出租去了小时候常去的南汇新城海滩。
高考刚过哪里都是人,远远就望见海滩上乌泱泱的人群,扎堆聚在一起。
海滩前段全是野滩涂,海水浑浊,踩下去双脚会陷进去,泥沙争先恐后地吸附住脚踝与小腿。
耳机里播放“secret base”,徐砚白不顾泥沙,一步一个脚印慢慢走向海那边,看着越来越近的浪花朵朵袭来又飘远,思绪放空。
就这样呆到天黑吧,他想。
摘下耳机静听海浪沙沙声,徐砚白没忘记用手机拍下乘风而来的波光粼粼,最后习惯性地拿出口袋里的录音笔,轻声:
“五岁那年,母亲总带我来海边,一站就是一整天,那时我总怕她想不开,只能哭闹大喊着要回家。”
“后来我养了小狗,周末不工作的时候也会来海边;一直没告诉你,他的名字叫‘六安’——‘六月见到的小狗,一定要平平安安长大’。”
海水没过脚踝小腿,徐砚白轻轻笑了:“我的确不会取名字,也难怪母亲问过家里每个人妹妹取名,却唯独没问过我——”
话语一顿,他目光停在十米外的女孩背影,约莫五、六岁的模样,独身一人站在浑黄海水中,雪白纱裙被打湿地皱皱巴巴,仿佛顷刻之间就要被浪花卷走。
瞳孔猛然紧缩,果然,徐砚白就见急速向岸边的浪潮袭来,不同于其他白色浪花,无形无色地攥住女孩的裙角和脚踝,不费吹灰之力,就将女孩吞入深海腹中。
“——你明明可以救她的,但你选择了袖手旁观。”
“——你的冷漠,害死了一个年轻生命。”
“——好恶心,你怎么还笑得出来。”
“——你怎么还不去死啊。”
一瞬间耳边千万条嘈杂声,徐砚白只觉得头痛欲裂,不顾一切奔向海浪里那具瘦小身躯,奔向暗不见光的深渊海底。
海水倒灌进肺腔的那一刻,他用尽力气将呛了水的小姑娘往旁边推,脑海中忽地想起临行前,心爱的女孩站在阳光下,笑着说“徐砚白,我等你回来。”
是啊,明天就是他18岁生日了。
她还有很重要的话要同他说。
无论如何都要回去的。
-
“.....6月10日上午九时,上海浦东南汇新城海滩发生一起溺水事件;两名游客,一名为6岁的女孩,另一名为17岁的青年,在海滩游玩时,被突如其来的离岸流卷走。
据当地警方报道,女孩成功被救出并及时就医、所幸没有受伤,而帮助女孩逃脱的17岁青年于当天失踪,和家属确认身份后,搜救行动立刻开展,至今并未找到青年,目前正紧急扩大搜索范围......”
高档律所的招待室里,苗荼双手捧着热茶,愣愣看着电视上循环播放的新闻报道。
她是今天上午飞来上海的。
第一次坐飞机有诸多不适应,哪怕昨日一整天没吃饭,座位上打开饭盒还是感到强烈的恶心,在洗手间里吐的天昏地暗。
看着镜子里脸色惨白的自己,苗荼忽地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在这架飞机上。
哦,她想起来了。
因为所有人都说,徐砚白已经死了。
更准确来说,是被离岸流卷走、且失踪已经超过48小时,于是徐砚白的律师打来电话,请苗家四口紧急去一趟上海。
从苗荼下飞机、双脚踏上她梦寐已久的土地,“徐砚白”这三个字就想流行传染病一样,无孔不入地出现在地铁、公交车、室内建筑的电视新闻里,出现在街边书摊的报纸与杂志上,出现在每个低头看快讯消息的人们手机里。
哪里都是徐砚白。
却哪里都找不到徐砚白。
思绪飘远时,苗荼感到有人轻拍她肩膀。
她抬头望着洗手间刚回来的陈亦扬,眼眶通红显然哭过一场:“难受的话,就哭出来吧。”
苗荼摇摇头,她从来不是会哭的孩子。
小时候摔倒受伤不哭、耳朵聋了只有她没掉过眼泪,被人欺负聋哑也从没哭闹过一次。
她盯着对面那间咨询室——半小时前,身穿职业西装的陈律师请她的父母进去,到现在也没出来。
相比于陈亦扬焦躁不安地来回走动,苗荼就显得无比镇定。
其实她并不擅长等待,只是11号生日那天,她从天不亮在院子门外等,一直到夕阳落下银月高升,都没有等到徐砚白回来。
于是,她第二天又搬来小板凳坐在门口,穿着昨天那件白色长裙,手里抓着未送出的情书,循规蹈矩地再次坐到天黑灯灭。
直到今天早上,苗荼收到消息后赶来上海,也还是穿着那件徐砚白送她的白裙子、情书放在口袋里,不过是换了个地方等而已。
只是她已经不太确定,自己究竟在等什么了。
夫妻俩过了很久才出来,陈兰萍双眼红肿,见到两个孩子齐刷刷起身又是泪流满面,就连苗肃人到中年,也不忍地别过头去,嘴角紧绷。
高级律所处处可见财大气粗,随便一间咨询室都是面朝大海,站在窗边就能俯瞰整座繁华上海城。
苗荼在陈律师安排的位置坐下,接过他递来的文件,看着男人两瓣嘴唇开开合合:“依照徐砚白先生生前立下的遗嘱,有部分财产将在他离世后,分属于苗荼小姐和陈亦扬先生;虽然事发突然,徐砚白先生出事前并未年满18岁,但拥有相当可观的劳动收入为主要来源,也可视作为完全民事行为能力人,因此遗嘱生效。*1”
从业二十余年,陈律师也是第一次遇见这种情况,叹气:“这次面谈,是想让几位有所心理准备——按照徐先生之前所要求的,律所今天才将正式的遗嘱内容发送给他的父母,目前对方还没有回应,后续就财产分配问题,可能还要进行多次协商。”
对面律师之后又说了许多,苗荼听的迷迷糊糊、到后面索性大脑放空,只是在男人停下来拿水杯时,伸手拽了拽他衣袖。
她翻过没看一眼的资料,提笔颤巍巍在纸上写字。
然后举起来给律师看,干净澄澈的眼睛里一眨不眨地看着男人:
【新闻上说的是“失踪”,也就就是说,还有生还的机会对吧?】
【能不能再等等他?】
“......”
陈亦扬扭头落泪,连律师看完也陷入沉默,良久深呼吸,艰难道:“很抱歉,有关遗嘱内容和告知日期,是徐砚白先生很早以前就定下来的,和他是否出事没有关系。”
苗荼眨眨眼睛,举起的手慢慢垂下来。
她不再发表意见,扭头望向窗外一望无际的碧海青天,只有胸膛深深起伏着。
原来徐砚白早就安排好一切了吗?
为什么要这样做呢?究竟是什么时候、因为什么,让他对这个世界哪怕连一点点留恋都没有了呢?
苗荼绞尽脑汁地回想两人过去的点点滴滴,想破脑袋也得不出任何答案。
是从他手背上不断出现伤疤开始吗?还是因为徐奶奶病倒住院、别人将饭菜扣在他身上、同学们孤立他并在背后指指点点?
如果追溯到更早一些,会是因为他的小狗离世吗?或是在原来班级也同样被排挤、每天还要遭受来自网络的无数辱骂与诅咒?
苗荼想不出答案。
她连徐砚白是怎么熬过以前的生活,都没有丝毫头绪。
她只是前所未有地清晰感受到,徐砚白背上始终压着一座大山,一座名为“人言可畏”的大山,负重前行。
事情太多几天解决不完,律师提前安排好住宿,让助理带着苗家四口入住。
离开前,陈律师拦住苗荼,怜惜看着眼前失魂落魄的女生,几经挣扎才开口:“虽然没找到徐先生本人,但有人在事发不远的岸边找到一根录音笔,经过对比,确认是徐先生的。”
“遗嘱中,徐砚白先生特意嘱咐过,这根录音笔是留给苗小姐的,现在因为进水问题送去维修,返还后我会第一时间通知您。”
苗荼自然知道是哪根录音笔,失神点点头,走出办公室几步又折回来,低头打字。
她举起手机,定定望着陈律师:【您问过他原因吗?】
陈律师摇摇头:“这有关个人**,我们不会做多干涉;况且以徐先生的身份地位和财富积累,年少立遗嘱并不算太稀奇的事情。”
似乎想到什么,男人叹了口气:“非要说的话,徐先生从最开始就很着急确定各项目条款,有次我询问过,着急完成是否有特殊原因。”
“他只是说,他有些累了。”
如徐砚白一样周全沉稳、又向来滴水不漏的人,哪怕最艰难的时候,也从来没在她面前说过一次累。
想起从初次见面起,男生那永远令人心安的温暖笑容,苗荼突然觉得,或许她从来都没真正了解过徐砚白——他也从没和她真正敞开心扉。
跟着助理走去停车场的路上,苗荼抓着口袋里早被手汗浸湿的告白信,没由来感受到一阵无能为力的悲愤。
或许还有对她迟钝的自责,以及对于徐砚白可能真的再也回不来的抗拒与惶恐。
于是,当苗荼在沿街书亭又一次见到,用徐砚白黑白照片做封面的杂志时,毫不犹豫地冲过去,掏出身上所有钱也不管数目对不对,直接抓来最外面的一本。
【自/杀还是意外?天才小提琴家还是校园霸凌人?当年真相终于大白!】
不管一年前还是现在,新闻标题总是起的那样抓人眼球。
不敢多看封面上的黑白照,苗荼翻页时双手抖如筛糠,半天才哆哆嗦嗦找到目录页数。
前半部分内容和电视新闻如出一辙:徐砚白救下误入海边的小女孩,自己却被离岸流带走,至今下落不明;目前早已超过海上最佳救援时间,生还的可能性几乎为零。
这些话苗荼已经看了上百次,太阳穴突突直跳,一目十行地往下扫过去,目光猛地停在某一段:
【......自徐砚白救人事件发酵后,有关他当年校园霸凌、恶语相向导致同学跳楼轻生的事情,再度引起大众关注;网民们纷纷提出疑问:愿意舍身救陌生女童的人,真的会对同窗抱有这么大恶意吗?
很快,越来越多的同学纷纷站出来,说徐砚白从没如新闻里所说的“校园霸凌”,不仅真心善待身边每个人,还默默资助班上几位家庭困难的学生,让班主任谎称是学校下发的助学金。
面对舆论压力,当年公布赵思婷日记、并直指徐砚白“罪行”的媒体不得不公开道歉,表示当年为了流量哗众取宠、恶意模糊处理了日记内容,断章取义地只公开了不利于徐砚白的部分。】
文字部分告一段落,苗荼逼着自己去看那两张、远看一模一样的日记图。
第一张未处理的原图里,女生在选择轻生的前一天,曾在日记里这样写:
【我几乎要被无尽的痛苦压垮:书桌、椅子和寝室床上总会出现刀片、图钉甚至死老鼠,试卷和作业每天都会被人泼上墨水;那些人把我逼到角落,扯坏我的衣服,说我是不要脸勾引男人的婊/子。
我曾向老师求助,他只是问我为什么考试分数越来越低;回去和父母哭诉,他们只和我算附近的学区房租金多贵,如果考砸一次,我们一家三口的人生都会就此完蛋。
直到有天徐砚白发现我又被打,挡在我面前赶走了那些人,带我去了学校医务室。
他告诉我,被欺负不是我的错;如果再遇到麻烦,可以随时找他。
我忍不住和他告白,意料之中被拒绝了。
他说:“学校只是人生一段旅程,往后未来才是无限可能;所以,你不要在我身上浪费时间了,你值得更精彩、更美好的未来,而不是把目光拘泥在其他人身上。
可我想不明白,未来会有什么不同呢?还是会被打,还是会被问责成绩下降,还是会成为父母的累赘与负担。
我不知道我哪里做错了,我只是觉得很累,好像没办法再继续下去了。】
而这所有一切的痛苦与前因后果,都在媒体最初曝光的第二张图里,经过大批量模糊处理、唯独圈出了徐砚白那句所谓害死人的“罪行”:
“——你不要在我身上浪费时间了。”
于是,那年唯一对女生伸出援助之手的人,就这样顺理成章的成了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白眼狼、杀人犯,活该日复一日被所有人诟病、辱骂和诅咒。
一时间,苗荼只觉得心痛如绞,弓着身连站都站不稳。
她想,她应该感到高兴不是吗?
她追问了那么久,在多少人面前问过多少次“徐砚白究竟说什么了”,现在答案不能更清楚明白了,她已经得偿所愿了不是吗?
可为什么,她难过到快要无法呼吸了呢?
是因为痛恨那些姗姗来迟的“正义发声”吗?
是因为徐砚白被“流量至上”的无良媒体利用,被不明真相的民众冤枉、被辱骂、被诅咒去死吗?
是因为她以前逢人便问、从始至终苦苦追寻的真相,只能以这种无法承受的代价,才能被重新揭开、被人们重新审视吗?
还是因为她终于意识到, “清者自清”在这个世道全然行不通、而是只能遵循“死者为大”吗?
她统统不知道。
她只知道,她想徐砚白回来。
她只知道,他们还要一起庆祝他的18岁生日、她还有很重要的话没对徐砚白说,那封告白信还没送到他手里。
但她也知道,那个月色下向她飞奔而来、信誓旦旦说着“结局一定是好的”男生,可能真的再也不会回来了。
新闻里说,徐砚白从一年前起就几次去过红十字会,每次只询问同一件事,就是捐赠遗体所需要的证件和手续。
自愿捐献遗体有年龄要求*2,所以才拼了命要撑到18岁。
而连他抱着离开决心所许下的愿望,现在都可笑而更讽刺地难以实现了。
地铁、公交车、任何大楼室内建筑的电视新闻里,街边书摊的报纸和杂志上,每个人低头就能看到的手机新闻里。
哪里都是徐砚白。
却哪里都找不到徐砚白了。
那个曾经独自背负着铺天盖地的恶意,却到最后一刻都对这个世界抱有温柔与善意的男生,最终的结局却是被深海吞没、尸骨无存。
苗荼如论如何都想不通。
徐砚白,这就是你所说过的,17岁的世界吗?
她不喜欢。
乌云散去万里晴空,艳阳高照时,车水马龙的街道上人来人往,时髦漂亮的年轻人昂首挺胸,在上海这座繁华而更虚幻的不夜城,踩下迈向未来的一步一个脚印。
而那来自街边书亭一道痛苦绝望的沙哑嘶鸣,理所应当地无人在意。
“......徐砚白,骗子。”
写得太难受了,细节明天再改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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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Chapter 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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