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一章

落日的余晖被厚重的云层所遮盖,骄阳像被封存进信封,仅剩的霞光被拉成一条狭长的线。

安禹沿着岸边由鹅卵石堆砌成的石滩停走,这条鹅卵石小路从岸边一直延伸向海的中央,仿佛无暇的靛蓝宣纸上被谁用墨水笔划了一道,不算很长,笔锋尽头矗立着一座灯塔。从前他总喜欢晚上来看这座塔,夜晚总是把它的光芒衬的那么明亮。

这是他在这镇上为数不多的朋友。

他从小在这里长大,这里还是跟以前一样,没有太大变化。

这里山麓的尽头连着海,溪涧躺在丛林的怀抱熟睡,幽林中萤火虫在夜晚交相辉映。

每一户的房屋错落有致的嵌在小山坡上,大片的淡奶油色中偶尔点缀着彩色条纹,镇上的小土路虽不如城市里那种油柏路平坦宽阔,但也没有坑坑洼洼。这座小镇如它的名字般安谧娴静——宁屿镇。

他在这里生活过十四年,后来因为他爸妈工作原因,除了爷爷奶奶全家都搬到了镇子外的城市去住,也再也没有回来过。

今年是他高中的最后一年,他再次回到了这里。

他一个人回来的。

本身他对那个家就没有什么感情,爸妈散了,他就自作主张了一回。

他背着临走前收拾好的背包沿着熟悉的小路,在声声清脆的虫鸣中绕过一棵巨大的老榕树,走过一栋又一栋熟悉的房屋。

有些人家刷了新漆,在屋外添置了些零碎又好看的小装饰,记忆中那几栋小洋房渐渐与眼前的场景重叠,最后视线落在眼前一栋淡奶油色的房屋上。

门口还挂着他小时候画的油彩画,画的是仲夏时节漫山的蓝色绣球花,或者他更喜欢叫它另一个名字——无尽夏。

看到它的那一瞬间,安禹突然陷进回忆,回忆中有一副少年的面孔,眉目清朗,是这四年来,一想起就会莫名感伤的人。

他们在一起的时光仅仅只有一个夏天,他却花了整个四年来思念。

突然咔的一声,他从回忆中被拽了出来,而后看到门缝后爷爷微微诧异的神情,但是那诧异也就停留了一两秒,再然后爷爷就恢复了和平常一样的神情拉他进屋。

他想爷爷应该知道爸妈的事情,也想过他会绷不住,但是没想到他真的自己一个人找了回来。

“小禹回来了。”爷爷朝屋里头喊了一声。

屋子打扫的很干净,还是原来的那些陈设,向阳的窗户透过一束光映在木质的方形茶几上,连电视机旁的那盆水仙花都还在。

这让安禹感觉那四年就像匆匆做的一场梦,梦醒了他睁眼,还是一直住在这座小镇,从来没有离开过。

他听到轮椅咯吱咯吱转动的声音转过头,看到奶奶从屋里出来。

爷爷倒了杯柠檬茶,淡淡的水中一片柠檬缓缓坠向杯底。这是安禹以前最喜欢喝的柠檬茶。

祖孙三人重聚,情绪都堆在胸口,他开口第一句话便是问奶奶为什么坐上了轮椅。

奶奶一脸笑面:“没事,一点小毛病。”

“什么时候的事?”安禹语气激动起来,“为什么不告诉我?”

奶奶脸上的神情有一刻松动,但还是自然而然转移了话题,问他些家长里短。

而他问的问题最终被爷爷拉进他的房间后解答,爷爷说奶奶两年前患了些病不能走路了,还总是头晕,医生说有可能是脑血栓。

爷爷身体看起来还行,但是带上了老花镜。

安禹跟他们很亲,毕竟他小时候也是他们俩老人家亲手带大的,他爸妈一直都在城市工作,偶尔回来看留在这个小镇的儿子和父母。

在看到奶奶坐着轮椅出来的那一刻,安禹心口像被小刺扎了一下似的,说不出的酸涩。

小时候奶奶带他到半山腰看花,把身体交给山野中的清风,他躺在蓝色的花海里,听奶奶给他讲,这些蓝色的球状花朵,叫无尽夏。从此他爱上了这种花,感觉它藏着怎么也说不清道不明的美好与忧伤。

安禹跟爷爷奶奶说他是偷跑回来的,也不想上学了,就想在这个镇子找个工作,一辈子在这里安身立命了。

但爷爷不允许,坚持要让他上学,不管以后在哪里工作,都还是要上学读书,奶奶也这么说。

安禹不想影响奶奶,最后还是从了。

宁屿镇人算不上多算不上少,初中有四五所,高中只有两三所,因为大部分人家都会在这个阶段选择让孩子去外地上学。

现在暑假也过了大半,爷爷会尽早给他办入学,在这之前,他就先独自回温这座离开四年的小镇。

他先收拾了一下自己的房间,其实也算不上收拾,就是把常用的摆出来,他的小木床又重新上了一遍漆,感觉还加长加宽了。

大致这么环视一圈,跟其他小朋友不同,他房间大多是书,和画,没有太多玩具,但这也是他以前最爱的东西。

这次回来虽然已是计划已久,但是他也没有带太多东西,除了一些常用的小零碎,只有一个笔记本。

本皮是纯白,上面有几朵蓝色的花,好像白云和蓝天颠倒了过来,那是安禹自己画的。本子的右下角用金色字体写着“ay”——是他的名字,翻过来的背面同样的位置写着“xy”——是那个少年的名字。

其实安禹这次回来,还有一个原因,就是那个人。

因为特别想他。

好想好想。

城市太过嘈杂,但只要一想起他,世界就会突然安静。

思念不如流水,总归流不到那个人心里。

每当这个时候,安禹就会在笔记本上写点什么东西,关于想念,关于他的任何。笔记本有锁,除了他自己没有人看过。

安禹小时候除了画画最喜欢的就是写几句稚气未脱的诗,还得意洋洋朝爷爷奶奶吹牛说长大以后要踹了李白当诗仙。

他托着那本笔记本,手指轻轻划过那两个字母,没有打开。

四年里他们没有联系,安禹也只是从爷爷奶奶口中听说一些他的近况。

安禹知道他还在这里上学,没有去城市,因为他没有钱。

他是在小镇唯一一所福利院长大的。

其实安禹还有个私心,他回来不想上学,想打工挣钱,等那个人毕业以后他来养他。

这是一个连他自己也知道很天真的想法。

傍晚黄昏时,他跟爷爷说想去海边走走,就换了一件薄体恤和白色短裤出来了。

夕阳西下的小镇依然那么美,安禹裹着徐徐海风站在半山坡的回弯处,眺望远方赤红色的云海与墨蓝色的海潮。

他半阖着眼,发丝胡乱在脸颊旁飞舞,远方的灯塔渐渐盛开了光。

随着视线朝下移了移,他忽然发现海滩上有一个米白的洋房式建筑,安安静静立在那里,旁边杵着一支长杆,上面挂着一盏灯,与海上那座灯塔相比,就像萤火虫在太阳前挥舞。

他有些好奇,就朝那栋建筑走了过去,因为以前他生活在这里的时候是没有这个建筑的。

走近恍然发觉,是家酒馆。

酒馆外放着几张供客人餐饮休闲的沙滩桌,零星有几人在喝酒。

整个酒馆是简约风,有两层,外墙挂着发着暖光的小灯泡来装饰,走上木质的台阶会发出咚咚的响声。

他推开门,听到头顶传来一阵清脆的风铃声。

令他感到疑惑又愉悦的是,这家酒馆里不像城市的酒吧那样喧嚷,没有吵的人头疼的DJ舞曲,没有发了疯似的人群,也没有失控的醉鬼。

有的只是弥漫在空气中淡淡的花香味,和零零散散的几个靠在皮质沙发上饮酒上顾客,还有吧台中央一位正摇晃着手臂且身姿优雅的调酒师。

一束昏黄的灯光洒在他的白衬衫与黑马甲上,像是用金色的画笔描了边,他抽出吧勺搅拌酒水中的冰块,旁边有只白色的猫懒洋洋地趴在吧台角落打盹。

他离得不近,但却能看出那调酒师小哥生的很好看,如鸦羽浓黑的睫毛在眼睑下投入标致的弧形,下颌线柔和清晰,不知为何他越看越入迷,越看越……

眼熟?

那位年轻的调酒师像是听到有人来了,手上的动作没有停,抬头去望来者。

完全看清他的脸后,安禹的脑海像是有一台心跳检测仪“哔——”的一声,告知他心跳已停止。

对方看到他也愕然了,手上的动作突然凝固,冰块在杯中最后发出一声“格拉”的响声后,一切静止。

安禹看到他头上的暖黄色的灯光突然晦暗,时光仿佛倒流,他直直望着他淡墨色的眼眸,就快要深陷,接着一不小心,陷进曾经那个夏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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