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禹托着花走了很久,直到快到山脚,才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正气喘吁吁奔跑着。
“你去找什么了?”安禹迎着他走过去。
“这个。”宣弈从一个精致的纸袋中掏出一本书,递给他的时候还瞥了一眼安禹右手上的昙花。
“花祭过后就要开学了。”宣奕努力调匀自己的呼吸,“就当送你的开学礼物吧。”
“生如夏花?”安禹有些惊喜,因为他很喜欢这本诗集,自己以前也买过,只不过在城里那个家中,回来的时候没装着。“你跑这么远,就为了给我买这个?”
“啊…嗯。”宣弈脸稍稍有些红,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跑得太快的缘故,“我记得你很以前挺喜欢这个来着。”
安禹有被感动到。
他还记得我喜欢的诗人,喜欢的诗。
这天安禹走在路上偷偷开心了好久,一直到走回家。
哦对了,由于太过激动以至于忘了告诉宣奕有一只小黑猫送给他一朵昙花的事了。
安禹打开家门那一刻才想起来,宣弈肯定看见了,但也没什么都没问。
算了,下次有机会再告诉他吧。
安禹把书放在了桌子上,看着手里快合上的白色花朵若有所思。
接着他把书从中间随便翻开了一页,放上了两张纸巾,将花夹在了里面。
在他将要关上书页时,他的目光在昙花上停驻了一会儿,想起了那只小猫。
他以前好像养过一只跟它长得差不多的小猫,也是黑色的,短毛,不过忘了它的眼睛是什么颜色。
那年他五岁,记忆中妈妈拉着他经过海边,那里从很久以前就停泊着一条废弃的小渔船,破旧不堪,灰尘盖了一层又一层,也始终没有人管。
小安禹听到渔船有什么东西正在发出微弱的声响,就撒开了妈妈的手跑了过去,将小脑袋瓜探进渔船。
渔船里遍布着落灰的蜘蛛网和渔网,旁边还散落着几个小鱼骨,整个渔船散发着朽木与尘土的味道。
小安禹仔细分辨着声音的来源,终于在一张发灰的渔网之间看到一团黑色。
一只小黑猫缩在渔船的角落里,它很小很小,安禹抱起它来只有手掌那么大。
小黑猫呜咽着,身上沾满了泥泞和鱼腥味,在安禹怀中也尽量把自己缩成一团,只有眼睛巴巴的看着他,似乎在向他求救。
妈妈起初嫌它脏不同意,但小安禹执意要养,妈妈拗不过他,于是小猫就被带回了家。
安禹记得,那只小猫起初很怕小灰,喂它什么都不敢先去吃,等他确认小灰不吃以后才会去吃,而那时候小灰不过也才几个月大,还是小奶狗。
晚上安禹喜欢抱着小猫一起睡,软软的,早上还会用尾巴轻轻扫一扫他的脸叫醒他,提醒他该起床了。
渐渐的小猫长大了点,胆子也大了点,敢趴在小灰的背上了,而且吃饭也不会再躲了,跟小安禹形影不离,它跟小灰像他的两条小尾巴。
后来安禹要上小学的时候,小猫咪跑丢了,也再没有回来过。
回忆好多,而小时候的事又记不太清晰,只能记得些零零碎碎,甚至不记得给小猫取了什么名字。好可惜,他真的很喜欢那只小猫。
好了,忍不住多看了一眼,又要难过好一阵。
安禹闭上了眼,努力想再多记起一点,难过也好,只要能再想起些什么,只是他越是刻意用力想,那些回忆越是避而远之。他最终还是放弃了,心想等以后,说不定还会再遇到。
忽然他感到有什么毛绒绒的东西在他的小腿上蹭,他垂下手去摸小灰的脑袋,将头抵在小灰的脑袋上,“你也想它了,对吗。”
小灰呜了一声,尾巴低低的扫着。
“今天有一只跟它长得很像的小猫咪,他送给了我一朵昙花,开着的。”安禹轻轻说着,蹭了蹭小灰的头,“你说会不会就是它。”
“一定是它对吧。”
小灰伸着舌头舔了舔他的手。
“本来我都忘记了我曾经还养过那么一只猫,可是今天我想起来了。”他像是说给小灰听,又像说给自己听,“如果它还活着,现在它应该也十三岁多了……”安禹不确定把它捡回来时它到底多大。
他抱了抱小灰的脑袋,蹭着它的耳朵,仿佛埋进一个安心的小窝,温热的,柔软的。
他刻意把那些话憋进肚子里,没有说出来,不想让自己听到,不去想,也不敢去想。
曾经那些陪伴他度过童年岁月的伙伴,正在慢慢跟他道别。
安禹跪在地上抱着小灰,脸埋进了它的绒毛里。
奶奶敲敲门后,摇着轮椅进来看见的便是这幅景象。
“干什么呢这是?”奶奶不敢惊扰他们,便放低声音问道。
安禹抬起头看向奶奶,语调自然上扬了些,为了掩盖刚刚突如其来的感伤,“没什么,跟小灰玩呢,怎么了奶奶?”
奶奶给他递过来一个红色的小锦囊,上面绣着一个福字,她笑起来脸上皱纹的痕迹就更深了些,“这不是快开学了,也是最后一年啦,奶奶给你锈了个锦囊,保佑你考个高分,上个理想的大学啊。”
安禹接过了那个锦囊,也笑着对奶奶说,“你放心奶奶,我肯定考个好看的分回来,到时候让你跟别的老太太炫耀炫耀。”
“好嘞,”奶奶一拍手,“我等着瞧瞧!”
小灰扑到奶奶腿上直摇尾巴,奶奶也乐呵呵攥着它的爪子,嘴里念叨着,“我大孙子要上大学了啊,上大学了……这几年没看着你长得比你爷爷还高,当初你爸妈带你走的时候,还没你爷爷高……”
安禹就这么静静地听着她喃喃,没有打断,只是偶尔点点头。
“小禹,你别怪他们。”奶奶握着狗爪仿佛握着安禹的手,一下一下慢慢拍着,“他们确实有愧于你,但是你不要怪他们。”
安禹知道,奶奶说的“他们”是指他的父母。
“别去想他们,好好过自己的,还有奶奶和爷爷呢。”
安禹笑了一声,带着他自己都没有察觉到的讽刺意味,“我早就不会去想他们了,我一直就没想过。我现在很好,我能过好我自己的。”
“行,那奶奶就放心了。”奶奶说,“对了,今年十八了吧?”
“嗯,十八了。”安禹点头。
“可以谈个对象了。”奶奶说,“留意着点儿好姑娘啊,但是千万别耽误学习,其实上了大学也行,但是奶奶还是希望早点……”
安禹内心此刻真的很矛盾,一提到对象他的脑子里就全是宣弈,但是要怎么跟奶奶解释,怎么说出口?
他最不愿去想的事就是这个,万一奶奶不接受,留下遗憾,但又绝不可能说服自己领别人来见奶奶。
两边都是悬崖,无论走哪一边都会摔得粉身碎骨。
“奶奶,我不谈对象,跟我朋友在一起就挺好的。”安禹最后硬是掐着自己的手指关节说了出来。
“谁啊?小弈和小陶啊?”
安禹心里慌张的万马奔腾,他不敢看着奶奶,就看着小灰,没说话。
奶奶笑着说,“他俩怎么行,他是男孩儿,你得找个女孩儿,娶个媳妇才能陪你过一辈子,再说人家也是要娶媳妇的呀。”
安禹没说话,他说不出来任何一句。他突然意识到,好像从始至终都是他自己在幻想些什么,他根本没有明了的问过宣弈的想法态度,甚至连试探都没有。
他自己做了那场黄粱美梦,他自己幻想着宣弈深情的对他说“我爱你”,他自己给人拍了照片又偷偷设成壁纸……他自己想了整整四年。
全都是他自己在满足自己,而他根本没向宣弈迈出过一步,他还不敢。
反而是宣弈一直在向他靠近,他为他调了酒,为他挑选西服,为他买了喜欢的诗集。
奶奶其实说的很对,宣弈要找女朋友的,如果他一直怯懦下去。
最后他点了点头,像是妥协。
但他自己清楚,这不是妥协,只是此时无能为力的代价。
“记得跟你爷爷办清学校那些手续。”奶奶离开屋前嘱咐道,“哎记得让你爷带着老花镜,不然他看不清,他还老忘了。”
安禹说完知道了后奶奶便出了门,而安禹在门口站了一会儿,听着门外奶奶轮椅的动静,逐渐越来越小,一阵窸窣的开门关门声响过后,安禹才一下子瘫在床上。
小灰没走,安安静静坐在了他的床边。当时他的床对于他的身高来说刚刚好,现在他长高了,床显得有些矮,也有些小了。
他抬起手就能搭在小灰的鼻子上。
“我又要开学了。”安禹一想到在学校的时间都看不到宣弈就很不爽,像失去了定心剂,又回到过去城里那四年烦躁不堪的日子。
要不是学习填满了他,他真的不知道该如何度过那荒芜亦荒诞的时光;而在那荒诞的时光里,可能仅剩对他的想念,还在他的生命里流着淡淡的光。
不过这次还好,想念的那个人就在自己身边,放学还可以去看看他,不会再有那么难捱。
如果可以,他真的好想再和宣弈做一次同学,坐在一个教室上课,做同一张决定命运的考卷……
想着想着就漫无边界了,他想要的远远比想象的要多。
就像爷爷奶奶不能弥补爸爸妈妈带给他的遗憾一样,也没人能弥补他们青春里这几年分别的遗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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