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小绒只感觉眼前短暂地陷入了黑暗,而后明亮的白光再次刺入她的眼帘,她的思维好像有了瞬时的断片,她怎么能在战场上犯这种错误,一秒或是两秒,这可是要命的。
电-击枪……她的感知先于视觉恢复,她明明清晰记得自己已经扑到了电-击枪前,它明明就被牢牢抓在手里。
“啊!”向导不由发出一声震悚短促的尖叫:电-击枪呢?!我明明,我明明已经……
浑身一阵巨震,左手空空如也,巨大的恐惧笼罩了向导,她拼命地支起身子。朦胧的视线完全无法对焦,她看不见电-击枪在哪里,四下只有无尽雪亮的白光,团簇着挤满她的视线,眼前所见的一切都被拆解成不甚清晰的光斑。但即使如此,她的目光还是捕捉到了那个快速贴近的高大身影——
哨兵……哨兵!!
向导尖叫一声本能朝后退去,她只感觉左手一空,身后像是裂开了一个巨大的深渊,她的身体瞬间朝着那里坠落下去——
“啊啊啊啊啊——!!”
过于惨烈的叫声惊动了太多人,门被“砰”地一声打开。
沈骁首当其冲,毕竟他昨晚就睡在隔壁病房,曼琳和诺兰紧随其后,连程浩和正羽都从斜对面病房探出了头来。只见顾小绒一整个朝后摔下了床,韩奕直接越了过去一把将她抱住,他的左臂护着向导的头颈,右臂揽住向导的腿,向导距离撞击到地面也只剩大概20厘米。
虽然人是接住了,但兵荒马乱中左手的留置针被扯得七零八落,手背皮开肉绽、鲜血四溅。而因为骨裂被牢牢固定住包好的右手,也不知道慌乱中有没有被压住挪位……
现场顿时陷入一片尴尬的沉默,韩奕气定神闲将向导重新放回了床上,他的气压变得更低了。
出于本能的恐惧,诺兰有一种想要扯扯自家哨兵从现场离开的冲动,但曼琳十分担心,她直接一步越过沈骁走进了屋子。
“小绒。”只见女哨兵侧坐到床前,温柔地摸了摸向导惊魂未定的脸:“已经没事了。”她俯下身子,用淡色的唇轻轻碰了碰顾小绒冰冷的额头,女哨兵释放出她的信息素,那是一股淡淡的茉莉花香,清澈如水、沁人心脾。
吓坏的向导僵硬了几秒才缓过神来,曼琳将她揽到自己怀里,她的胸口温暖而柔软。见顾小绒终于有了一点感应,曼琳将她半搂起来,轻轻拍着她的身子。
回过神来的向导将头埋进曼琳的怀抱,这里让她感到安全。她又怕又痛,一股巨大的酸涩直冲上来,那双湛蓝的眼眸里霎时蓄满了眼泪。
医生与护士的脚步紧接着跟了进来,经过昨晚的极限手术轮转,再看到眼前这一片狼藉,医生的低气压几乎已经快要超过韩奕,他上手算不上轻柔地检查着顾小绒快要崩开的右手以及胸口。护士无言地看着皮开肉绽的左手背,思考着哪里还可以继续扎针。
病房里此时已太过拥挤,外面也都是被声音惊动过来的其他哨兵与向导。沈骁不动声色地把韩奕往后别了别,看上去是要腾出空间,实际上是在委婉提醒哨兵认清现实。
在经历了这样剧烈的对弈与刺激后,向导对自己哨兵有点应激是正常的,还好他们昨天就已经把楚飞劝走了,要不然那阵仗应该比现在这里还要惨烈。
不过他也确实有事要和韩奕说,向导总负责人就这样无声无息地将哨兵总负责人架了出去。见这两人出来,围拢过来看热闹的哨兵与向导们也赶紧各自散了。
在隔壁病房、也就是沈骁新的临时办公室里,桌子上已经堆满了一沓文件。他从中找出了两份,一份是顾小绒执行任务回来的检查,一份是昨晚的。经过细致的查看,从顾小绒回来时候,检查便显示她胸后的脏器部分有微量出血,骨骼上也有一片不甚清晰的阴影,目前看来应该是从前线回来就负了伤,没有太严重但也没好全。
那时候所有人的精力都投在失控的哨兵这儿,向导看上去伤得不重,也没人在意。这就可以解释为什么昨天韩奕明明收了力,向导却还是被摔吐了血。吐血是伤及内脏的大事,有时候造成的伤害甚至终身无法修复,这就是为什么几乎一看到向导吐血,审判员的手就会放到终止的按钮上。
韩奕抽过那份资料,长眉紧蹙,他一夜没有休息,眼下全是一片疲惫的鸦青。
正当沈骁以为老战友会继续沉默时,对方却猝不及防地开了口:“那时候,我确实有几秒失去了控制。”
“……”沈骁没有说话,他明白韩奕说的是战机上那个危急的时刻。
“她就在我身边。”哨兵的眼如同一片深黑的水渊,他的声音低沉而暗哑:“我在失去控制之前将她推开。”
“所以,她撞上了机舱的墙壁。”沈骁看过战机的录像,他续上了接下来发生的事。
韩奕那时已在失控的边缘,力道失准也是正常的,就好比即使是清醒时,他也很难控制自己力量极大的腿部攻击一样。昨天韩奕与楚飞师徒俩如出一辙的鞭腿,导致除了顾小绒以外,周烨拔出电-击枪的手也有了轻微骨裂,他们都是在一瞬间被哨兵强大、迅捷的腿攻直接剥夺了行动力。
沈骁想要调侃几句,说楚飞和他真像,真是大的不好带坏小的。可是看到韩奕那样的神情,这话还是给咽了回去。
同一届的战友里,只有他与韩奕坚持到了现在,曾经并肩作战的战友有的已经牺牲、有的负伤退役。沈骁能很精确地感觉到韩奕的情绪,尽管哨兵极少表露出来,他素来内敛克制,几乎已将悲喜剥离出体外。比起人这个概念,很多时候他看起来都更像是为战争量身打造的武器。
此时这把武器眼神低沉,曾经坚硬凌厉的黑眸没有了一丝光,他看上去疲惫、缄默、神色空洞苍白。
“我写我的检查,你写你的。”许久的沉默后,哨兵这样说道。
“你有什么检查好写的,催化剂的事已经结了。”沈骁反倒是神色轻松:“向导这边我会安排,实际上我对这次的考核结果十分满意。”
“你想想,周烨控制住了楚飞多久,顾小绒也挡了你将近300秒,这已经争取到足够的时间了。”沈骁回想着他的向导们,眼神熠熠闪光,他用郑重地语气说道:“他们每一个人都是我亲自筛选出来的,我很满意他们的成绩,每一个人都根据自己的力量与情况做出了最极致的反应,也有极其坚定的战斗素养。”
S级向导可遇不可求,A级能做到这种程度,他感到骄傲。
好消息是,A级哨兵与向导抵抗训练的成功率高达68%,这还是在极其苛刻的200秒之内,预计半个月后的补考,合格率怎么都能达到80%。而对抗剂也已经研发了出来,经过了副作用、耐药性等各项实验,已经十分稳定,正准备投入批量生产。
“先让合格的那一批A级哨兵投入战场。”韩奕收回了刚才转瞬即逝的情绪,重新恢复到平日的模样。
“我也是这样想的。”沈骁赞同,他好像想起了什么,眼神里闪过一丝阴翳。
片刻的明灭分毫不差地落入哨兵眼中,韩奕没有发话,等着对方自己说。
“之前牺牲的哨兵找到了遗体……”沈骁缓缓转过身,从桌上抽出了埋在最底层的一份文件:“但是向导不见了。”
活不见人,死不见尸,这已经是第三起向导失踪事件。南方军向导极其匮乏,无法想象他们将向导掳去了哪里、做了什么。
“有什么线索吗?”哨兵的眼神变得锐利。
“我们有一对哨兵向导被俘虏了。”沈骁指了指一旁摊开的地图:“根据汇总的信息,应该是押去了萨特斯堡垒……”
维塞克城陷落之后,南方军最大的战俘营萨特斯堡垒被暂时与大后方切断,北方军阻隔了他们彼此之间的路线与支援,准备突入进去将被俘的士兵们都解救出来。因为害怕南方军狗急跳墙,目前暂时不敢有所动作,只是围而不攻,如果能在那里找到失踪向导的线索,那也再好不过……
“先别打草惊蛇,我去。”韩奕语气冷肃,事情就这样定了下来。
当顾小绒看见自己狼狈地从韩奕胯-下钻过的视频时,她觉得自己可以直接离开这个世界了。
下午的时候,隔壁程浩听说她醒了,便过来探望。顾小绒把自己的头蒙在被子里,她实在是没脸见人。
“害,多大的事。”诺兰见怪不怪,一脸波澜不惊:“不就是钻-胯嘛,又不是你一个,不丢人。”
“可不。”娃娃脸向导拖来一把椅子坐下,他看上去十分疲惫,守伤患是个累人的活,睡也不敢睡死,还要时刻关注情况:“更丢人的姿势也不是没有。”
一个人菜是他自己的社死,但一个群体菜就是他们的保护色。
“你这就过来了,周烨醒了吗?”反正就在斜对面,也就两步距离,诺兰上午才去看过。
“没有。”娃娃脸向导摇摇头:“他昨晚痛得发疯,我和正羽两个人都按不住。”此时他的精神体、那只胖胖的兔狲实在是困倦了,在病房的角落里趴下去蜷缩起毛绒绒的尾巴,不多时就睡着了。
好乖,顾小绒的头终于从被子里探了一点点出来。但由于之前黑豹带来的心理阴影,她还是选择守好自己的小鸟,离猫科动物远一点。
“给打阵痛剂没?”诺兰支着头,他的熊猫团子看上去也有些困倦,趴在地上睡了。
“肯定得打啊,不然住院的就要成我俩了。”程浩指指自己眼角的乌青,看上去应该是被周烨激烈挣扎时不小心撞到的。
“你辛苦了……”那你还溜过来,留你哨兵一个人在病房里?诺兰嘴角抽了抽。
“你家哨兵呢?”程浩四下望了望,问道。
“曼琳啊?去门口溜达了。”诺兰指指外面:“现在还是别让某些哨兵过来比较好,她自己守着安心些。”
“……”也不是没有道理。
上午上校把顾小绒吓到从床上跌下去,针头飞了固定带也豁了,医生气的要死,毫不客气地给上校下了逐客令。前线英雄、维塞克战役功勋之臣、全体哨兵的主心骨就这样被毫不留情地扫地出门,整个帝国上上下下谁敢给上校这样的脸色,还得是军区医院。
毕竟得罪谁也不能得罪医生,军医虽然也隶属于公会,但与哨兵向导的职级是分开的,彼此独立的体系没有绝对的上下级,他想叼谁就叼谁。
“诺兰,可以拜托你一件事吗?”顾小绒忽然想起了什么,钻出了被子。
“我想给周烨买几只花,等我能下床了就去看望他。”女孩认认真真地说,这事她已经想了很久。冬季已经持续了十年,鲜花是非常贵重的奢侈品,以中尉这个职级的收入,买几只至少需要半个月的工资。
顾小绒买的是三朵白色鸢尾,花送来时候只需要诺兰去医院门口取一下就好。
鸢尾是艾泽洛瑞恩帝国的代表,紫色象征皇族,白色代表英雄,通常是献给战士、表达崇敬。在维赛克战役大胜之后,韩奕就收到了来自帝国上下各个军部与公会送来的白色鸢尾,他们出院时,上校的办公室已经被鸢尾的海洋淹没。
程浩粗粗的眉毛松了松,露出一个微妙的表情:“他人还没醒呢,病房里已经堆满花了。”
“你可别说都是女孩送的。”诺兰的表情也变得微妙了起来,好吧,严格来说是有那么一点点酸。
“那可不,好几个女向导送花来呢。”程浩翻了翻白眼:“当然男的也有。”
嫉妒使人面目全非。
昨天的直播周烨是怎样浴血奋战单扛S级哨兵的,所有人都看到了,也无外乎今天这么多花送过来。顾小绒都不敢想但凡她能拥有周烨的一半力量能怎么样,也许哪怕只有三分之一,她也不至于狼狈到钻哨兵的胯了。
玩笑开完,其实上S级哨兵抵抗训练向导完败、还伤得这么重,大家心里都有些难受,苦中作乐一下,算是自我安慰、互相打气。
顾小绒的心里掠过一丝隐秘的创痛,实际上这几天,虽然数据显示她的身体恢复良好,可是她的心就好像被剜去了一大块肉似的,空空地疼着。
她想念上校。
这个石破天惊的念想在她的心里,扎根到她的心脏与血肉深处、逐渐长成参天大树,根扎得如此之深、如此之紧,快要将她的全身都撑破。
自从进入中央公会开始,她和上校从来没有分开过,他就好像已经变成了她身体的一部分,像是空气一般不曾注意却又不可或缺。
她刚刚苏醒的时候,因为还没有从战时的状态中解脱出来,害得上校挨了医生的责备,她很自责,又没有可以解释的机会。她同样也是惧怕上校的,她怕他的责备,怕看见他失望的眼神,她比不过周烨这样的强大,在大庭广众下用了那样狼狈又耻辱的躲避方式……
上校的身手与姿态是何等的利落挺拔,他怎么能忍受自己的向导用这样下三滥的招式……
顾小绒无法面对这样的事实,她颓丧地重新把自己缩回了被子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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