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后,曼琳将整理好的数据与视频都发了过来,接下来的几天时间里,少将几乎一直待在办公室,浏览她整理出来的报告和影像数据。曼琳和楚飞做为哨兵,无法对敌方向导的情况做出太多感知,也提供不了太多信息,但曼琳还是从一次次惨烈的任务失败中发现了端倪。
韩奕观看次数最多的是那次严重的任务失败,或者甚至可以说是事故。在场的三对哨兵与向导同时被某种力量压制了好几秒,直到全军覆没,他们的身体僵直、有的甚至直接跌倒在地。曼琳说最终只有一位向导活了下来,但回来时就已残废,据说后续精神上也出现了问题。
韩奕将这段视频交给了顾小绒,虽然记录仪的画面不甚清晰,可在场的敌方哨兵身手十分敏捷、很明显具有个人意志,这与她和周烨曾经推论的结果一样,南方的整个作战系统与战斗方式都已经更新了,也不知正在严重内斗的公会对此有没有认知。
顾小绒的内心陷入一片庞大的绝望,她竭尽全力地寻找着“蝴蝶”可能露出的破绽,在反复的观看中,她终于感觉到一丝微妙的不协调感,几乎是脱口而出:“她的力量太强、太不受控了,甚至攻击到了她自己和哨兵。”
“你也这样认为,是么?”韩奕看着她,目光平静。
顾小绒微微张开唇却又顿住,思索了一下才继续道:“她的精神烈度已强烈到近乎失控,可持续的时间也越来越短,要针对她的弱点,打消耗战也许是破局之法。只是……如果南方也意识到这一点,会不会调整她的状态,或者说后续出现的黑暗向导,有没有可能朝着更稳定的方向发展?”
“嗯。”韩奕点头。
顾小绒将话语修饰得委婉了一些,她的内心更加绝望:如果蝴蝶只是南方实验的第一步,甚至只是一个不完全成功的实验体,那么如果他们再进行修复与迭代、甚至制作出第二、第三个黑暗向导,我方将承受不可估量的毁灭性打击。
因为情报一直没有任何消息,他们也一直找不到有关黑暗向导实验的任何线索,无法将其摧毁。
无论是哪种情况,南方军都需要更多符合条件的向导以供实验,这也是他们更加不择手段、向北方抢掠向导的原因。一旦有了第二、第三只“蝴蝶”,直到达成战场上的全面覆盖,这场战争的结局几乎就已注定。
“以上是我基于最坏结果的推论,长官。”顾小绒汇报完她的想法,韩奕将眼神重新落回屏幕,沉默不语。
触目惊心的数据显示,在韩奕离开公会后,任务的平均成功率已经由从前的79%跌到了63%,死亡的向导人数为45人,哨兵则到了121人,还不算上重伤与残疾的,这也仅仅只是几个月的伤亡情况,更别提之前还损失了一位极为珍贵的S级哨兵……
“长官,您……真的不打算再管公会了吗?”顾小绒知道这个请求有些为难,但仍旧忍不住开口。
“再等一会儿。”少将忽然拉住了她的手,顾小绒怔了怔。那双黑色的眼眸抬了起来,认真地望向她,他的眼神如有实质般的重,像是许定了某种承诺。
十天后,他们启程前往了阿维隆军港,这里将是帝国未来的南部海军中心。在第一批最新研发的战舰驻守之后,军部准备在此举办一场盛大的典礼。为显隆重,韩奕将亲自出席。至于莱安,因为典礼的时间与女皇的伴侣爱德华亲王的生日撞到了一起,“不得已”放弃了此次出席。
顾小绒曾经无数次听闻阿维隆的名字,但这是她第一次亲眼见到。蔚蓝的海平面广袤无垠,一直延伸到天际的尽头,海面承载着粼粼波光,如同洒满碎银一般晶莹剔透、明灭浮动。深蓝的海浪缓慢地流动起伏,将太阳投下的光泽聚拢过来,又揉碎了荡漾开去。
顾小绒在这里待了将近一个星期,视察环境、视察海军、同少将一道乘坐最新的战舰。即使冬天已持续了十年,仍旧有顽强的海鸟和鱼生存着,雪白的海浪从甲板下翻涌,几只海豚追逐着战舰的浪花飞驰,甚至跳出了水面。从来没有见过这种情景的顾小绒惊喜又好奇,不过对着一排神情严肃的海军,她还是收敛了神色。
到了距离典礼开始的前四天,空军的维多利亚上校也来了,与她同来的还有20位空军精英,以及同样最为精锐的战机与机甲。晚上的时候,少将仍旧忙于各种会议。顾小绒就一直趴在会议室外的栏杆看着远方,落日融金,天空变作一片澄净的紫色,与金色的夕阳交织在一处。
“听说风暴来临之前,大海总是格外平静。”顾小绒抬起头,对上了维多利亚明丽的眼眸,空军上校有着一双神采飞扬的眼,锐利如鹰,她是过来等待下一场会议的。
阿维隆的会议室隔音效果比基地还差了一大截,伴随着涌动的海浪声,顾小绒隐约听到了“长官,我很抱歉……”之类的话语,好像是段凌的声音。“没事,那就这样做。”韩奕简短地答道。会议室的门随即打开,海军鱼贯而出,维多利亚紧接着走进了会议室。
哨兵和向导是最晚一批过来的,他们直到典礼开始的前两天才到,很遗憾没有顾小绒熟悉的人,都比较面生,大概都是林轩选出来的。
过来驻守的哨兵与向导有五队,两队被分去了卡利斯特,三队留在阿维隆,其中有一位治疗型向导被安排在了韩奕身边“护卫”。其余几队哨兵和向导需要守卫两处港口的防御工事,防御工事也分别放置在两处地方,即使其中一处被损毁,另一处也会立即启动,等于加上了一层保险。
看来少将并不是不在意近期惨重的伤亡数据,如此一番安排,也不知道是让那位治疗型向导“护卫”长官,还是长官“护卫”他。
在少将下了命令之后,年轻向导与他的哨兵也和顾小绒一样,变成了少将的“尾巴”。年轻向导看上去比顾小绒还要小,攀谈了一番才知道,他也是刚刚选入中央公会的新人,甚至才刚满18岁,只完成了一个单元的训练就出任务了,这也是他的第一次任务。
顾小绒在心中暗自叹息,林轩在这方面的安排实在有些操之过急,但想想自己当时,不也是只完成了一个单元的训练便匆匆上了战场。
这几日舟车劳顿,从塞莱斯蒂赶到阿维隆直飞了三个小时,少将没有片刻的休息便投入了高强度工作。这边建筑体的隔音效果也比基地差了很多,因为是在海边,风声与海浪声都很大。顾小绒不由担心起韩奕的状态,上次的失控只是一次撞击便让她差点内脏破裂,她实在是害怕在这关键的节骨眼上再出岔子。
每天晚上她几乎都要将韩奕拉进精神图景入睡,这样可以保证完全隔绝外界的噪音与侵扰。少将似乎明白她的担忧,只是他每天都要忙到很晚,实在是没有多余的精力陪伴与安慰她。他唯一能做的就是每晚百依百顺地跟随她进入到精神图景里,只有这样她才肯稍微放松下紧绷的神经。
向导还发现,只要她每晚任由哨兵搂着,他就会变得十分安静、状态稳定。韩奕喜欢蹭她的后颈与耳尖,那里刚好是顾小绒最为敏感的地方,每次的耳鬓厮磨都会将那里弄得一片滚烫,顾小绒只能咬牙忍着,直到脸颊憋得通红,哨兵才会老老实实地睡过去。
精神图景中的夜色从来没有这般宁静,这一晚几乎连微风都停止了,树影也不再摩挲,甚至连花瓣都静静伫立在枝头,不曾飘落一点。
迷蒙间,周遭忽然变得滚烫,顾小绒一阵战栗、从沉睡中惊醒,柔软的草地已被熊熊烈火肆虐,地面剧烈地颤动着,猛烈摇晃到几乎撕裂开来。樱花树在她眼前燃烧,在混合着血与硝烟的黑暗里,她眼睁睁看着树被白炽的火舌吞噬,沾染着火星的花瓣片片凋零、最终燃烧殆尽。
一只有力的手紧紧抓住了她的手腕,将她从崩塌的精神图景中带离。
顾小绒猛地睁开眼,只听见炮火巨大的轰鸣声响彻耳畔,少将已起身穿好了特种战服,导弹与炮火如同流星一般漫无边际地洒落下来,将黑夜映照得亮如白昼。顾小绒的心脏如同凝固:我方防御系统被攻破?
还没有来得及反应过来,少将就猛地拉开了门,走廊上都是匆忙奔跑的脚步声,见长官出来,士兵们的情绪稍微安稳了一些,她看见一位下士走上前来向韩奕汇报情况。隔壁房间的新人向导和哨兵这才如梦初醒般地出来,他们的神情也有些慌乱,衣服甚至都没有穿整齐。
顾小绒立即开始更换作战服,完全顾不得门是不是大开着。同新人完全不同的是,维多利亚上校装容整齐地朝着韩奕走来,她步伐从容,一边走一边调整着头盔:“长官,空军天焰特战队申请出战。”话音落下时,剧烈的爆破带来的气浪掀起了她的长发。
“申请允许。”骤然的白光瞬时照亮了韩奕的面容,少将面不改色,转身对着身边慌慌张张的年轻人说道:“五号哨兵张宇诚。”
“是……长官!”每一次作战任务里,向导和哨兵都会有自己的编号,方便识别。年轻哨兵显然没有料到少将把自己的名字与编号记得一清二楚,他立即站直了身子应道。
“你立即带三号向导叶川、一号向导顾小绒前往防空洞避难。”韩奕的眼神扫过眼前两位向导:“全权保障他们的人身安全。”
“是!”哨兵领命,一手抓住了自家向导,他的眼睛随后扫过站在原地没有挪动的顾小绒,一时有些为难。
“长官……您的意思……”顾小绒的脑子像是停止了转动,似乎过了很久她才明白过来,韩奕是准备撇下她,独自去往战场:“可是?”她的视线立即落到了韩奕的禁制环上。
“啪哒。”一声轻响,黑色的金属枷锁从少将的脖子上脱落下来,韩奕的神色是从未有过的寒冷:“根据紧急战争法案第十二条,国家安全被严重危害的情况下,允许解冻任意级别战争兵器,所有相关法案的限制做出让步。”这条法案的编码被输入后,禁制环便立即被更高层级的指令打开了。
焰火燎烈,少将的面容被火光与黑暗分明切割,看上去陌生而遥远。
“可是……哨兵与向导不能分开作战!”十多年来铁律一般的规定几乎脱口而出,顾小绒对少将的决定感到震惊和茫然。
“服从命令。”韩奕说完最后一句话后,转身就走。顾小绒几乎是本能地想要追上去,被一旁的哨兵猛地控制住了手腕。
“中尉,请你配合。”年轻哨兵的言语尚且客气,他的向导也绕到了顾小绒的另一边,扣住了她的肩。她甚至来不及看清少将的背影,他便消失在了走廊的尽头,连同信息素也消失得毫无痕迹。
一队荷枪实弹的士兵朝着他们围了过来,将他们牢牢护卫在中间,想来应该也是听从命令负责过来保护他们的。顾小绒大脑一片空白,她的手至始至终被哨兵紧扣着,另一边则是同样严阵以待的向导。如果只有一个A级,她尚且可以一战,可是再加上向导和配枪的士兵……
在无所突破的防御与控制下,她被迫走入了深黑的防空洞里。
冰冷的声线再次凭空响起,利刃一般缓缓穿刺过她的心脏:“你暴露了。”那道声线紧贴在她的耳畔,轻声叹道。
防空洞的铁门忽然被关上,她被一道带有劲风的扫踢放倒在地,剧痛将她吞噬,双眼陷入一片血色的迷蒙,鲜血涌出口腔。她蜷缩在地、感觉到双手与双脚被套上了手铐与脚镣。
亮白的灯光随即被打开,似乎有无数的脚步声围绕着她靠近。名叫张宇诚的年轻哨兵扣好了她身上的枷锁,又同向导各自检查了一番,这才走到一个人面前:“报告少校,人已带到。”
顾小绒此时侧趴在地上,再加上刚才被突如其来地踢中腹部,痛到双眼发黑,什么都看不见。可是紧接着,一道熟悉的声线就从她的头顶响起,顾小绒心头一凉,近乎绝望地闭上了眼睛。
“嗯,做得好。”曼琳的声音有些低沉,她虽然回答着眼前的年轻哨兵,眼睛却至始至终看着趴在地上的向导。
此时的顾小绒已经挨过了剧痛,视觉重新恢复,她挣了下身子,朝上看去。那些她熟悉的、几乎一直想念的伙伴们,此时正整齐地站在她的面前。曼琳、诺兰、正羽和程浩围绕着她,默然而立,他们看着她的眼神混杂着震惊、陌生与难以置信。
原来自己从一开始就无路可逃,顾小绒闭上眼,面容缓缓浮现出一丝笑意,她的心静如止水、尘埃落定。
“好久不见,小绒。”她听见曼琳沉重的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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