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小绒屏息半晌,才缓缓呼出一口气来。
幽蓝的色泽让人仿佛置身海底,她的思绪从刚才突如其来的分神中收回。
深黑中唯一的光芒笼罩着核心的人物,晏泽与希里斯在众人的簇拥下,不知道在说些什么,但很快,顾小绒感觉到所有的目光齐刷刷朝着她望了过来,所有的喧嚣与低语都停止了。
晏泽的手在晦暗的光影里抬起一个不甚明显的弧度,那个一直跟随在他身边的哨兵便捧着什么走到了她的面前,昂贵的天鹅绒软垫上是一个精美的首饰盒,哨兵以几乎谦卑的姿态,将它双手奉于顾小绒面前。
“晏少,这是什么意思?”希里斯的神情变得有些微妙:“钱给了,把货还我?”
顾小绒伸手去打开了那个首饰盒,只见刚才拍卖场上那支夺目的钻石玫瑰,此时正静静躺在深蓝丝绒包裹的盒子里,盖子一经打开,银色的光芒便如月华般倾泻而出,灿烂夺目。顾小绒指尖一颤收了回去,她打量着希里斯的神情,不敢接过去。
“送给女孩子的,算做见面礼。”晏泽神色平静,甚至还带有一丝浅淡的笑意。
“下一步是不是要问我能否割爱了?”希里斯的语调瞬时转冷。
“我如果问,你肯吗?”晏泽轻笑出声。
“不肯,抱歉。”白狼微微扬起下颌,气氛一时陷入紧张。
“说条件吧。”晏泽倒也不恼,只淡淡开口道。
“不是条件的问题。”希里斯抬腿就走,没有给对方半分颜面:“我还在兴头上。”他的手轻轻一挥,无数的雇佣兵便从四下聚拢而来,随他一道离开了。
眼下局势明晰,顾小绒赶紧跟上了希里斯的步伐,只剩那位哨兵仍旧捧着钻石伫立在原地。
希里斯有和晏泽相持的资本,他替南方军干了这么多脏事,掌握了他们太多的信息和证据;其次,南方虽然拥有相当体量的哨兵,但超S级的哨兵也只有希里斯一个。晏泽是个向导,很多棘手问题仍旧需要仰仗希里斯去解决,尤其是他们还要面对那位共同的强敌——韩奕。
两位巨头的碰面在不甚愉快的氛围里结束,一路上跟随在希里斯身后的哨兵都十分识趣地与老大保持了距离。
宴会早已散场多时,夜色也已经很深,穿过幽深寂静的厅堂时,只有少数几位还在打扫的侍从。白狼身上散发的低气压让顾小绒也本能地想要回避,她有意放慢了步伐,想要与希里斯拉开距离。
对方却突如其来地顿住了脚步,转身朝着她疾步而来,在没来得及出口的惊呼声中,顾小绒被他一把单手拎起,扛在了肩上。
“松手……你干什么?”向导柔软的腹部直接压在了哨兵坚硬的肩胛骨上,剧烈的钝痛与挤压感猛烈侵袭,顾小绒已顾不得他的颜面,惊慌地挣扎起来。
那只手的力道不减反增,将她狠狠扣住,挣扎中顾小绒的鞋子跌落在地,透明的水晶鞋落在大理石地板上,发出清脆的碰撞声。希里斯微微俯下身,一手拎起了那双鞋,另一只手就这样抱着向导,面无表情地继续往前走。
这个阵仗让所有跟随的哨兵都自觉地停住了步伐,其余的侍从也都低下头回避。
顾小绒意识到,此时她如果再继续喊叫,只会引来更多的瞩目,于是她咬住嘴唇,把声音硬忍了回去。即使这中间,因为疼痛和缺氧,她的脑袋几乎已快供血不足。
等到希里斯终于穿过千余米的建筑群、走进房间关上门、并将她扔下去时,顾小绒的眼前几乎快黑了,身下没有预想中的疼痛,似乎是被摔在了很柔软的地方。
她的后颈随即被一股巨力按住,冰冷的针头穿刺过她的皮肤,熟悉的痛与麻痹感从脖颈后传来,是向导抑制剂。
她闭上眼歇息了一会儿,然后忽然笑了:“我知道那些流言蜚语是谁传的了。”
视线已重新恢复,面前的雇佣兵首领已摘下了披肩,接下来是领带、绶带、徽章与胸针,希里斯神色如常地脱着衣服,似乎对她说的话并不惊讶:“哦?”
“你,造势抬高我的知名度,问南方军高层要好处。”顾小绒一针见血,白狼之前与今晚的所作所为,很明显是要摆给别人看的。如果没有他的授意,雇佣兵们哪里敢四处造他的谣。
也只有假装对她“爱不释手”、才能显得“难以割舍”,这是谈判中惯用的计俩。一番操作下来,一搜护卫舰的价钱已轻轻松松入账了,看对方这个模样,应该还有更大的胃口。不过她想了想,还是没把这句话说出来。
“不用紧张,你只需要付你自己那份。”希里斯淡淡笑了下,未做否认,不过对于她这样快的猜到,那双刚才还冷冽的、附带低气压的眼此时已微微眯起,他看着她,好像第一次觉得她有点意思。
“两头吃啊,怪不得这么有钱。”顾小绒没有什么力气,但嘴上还是毫不留情地讽刺道,她想试试能不能从对方口中激出点别的信息。
然而希里斯却收住了话头,不多时他已脱下了那身礼服,从屏风后走出时,换了一身黑色的常服。“咔哒”一声轻响,他将顾小绒的右手拷在了床头。
“你要不还是想想,怎样才能快些完成我们之间的合作?”白狼挑了挑眉。
“你一边和我做交易,一边把我卖第二次,这是契约精神?”顾小绒神色冷淡地质问着。
“既然知道,那你最好在另一边给出更高的价格前,快点完成合作内容。”希里斯不打算和她讲道理,在检查了手铐、确认拷紧之后,走到了窗边。随后,在顾小绒惊讶的目光里,他打开了窗子,从那里跳了下去。
佣兵头子不走大门,走窗子?顾小绒有些摸不着头脑,她支起身子朝着那个方向看去,窗帘已被大大打开,夜景一览无余地展现在她的眼前。
一辆黑色的机车正停靠在楼下,见希里斯落地,那个同样穿着黑衣的人摘下了自己的头盔,她有一头火红的长发,波浪卷一直延伸到曼妙纤细的腰侧,她小跑两步上前去,在顾小绒惊讶的目光中抱住了希里斯,随后……吻了他。
这突如其来的一幕让顾小绒原地惊呆,只见希里斯将那红发女子一手抱起,另一只手则轻柔地抚摸着她的头发。
原来希里斯拍下的那枚红宝石胸针是给她的,顾小绒默默躺回了床上,只感到一股强烈的反差与荒诞。
希里斯暂时走了,晏泽看上去也上了钩,只是钩得牢不牢还未可知,她思忖了片刻,还是暂时没有给尾鸦发送消息。
等到门被打开,嘈杂的声响与明媚的阳光一道涌入感官,顾小绒才微微抬了下眼睛。因为一只手被拷着,这一晚她睡得并不踏实。熟悉的蔷薇味很快靠近过来,她感觉到薇拉有些紧张地翻着她的身体。
“小绒,小绒。”她一边轻声地叫着她的名字,一边四下检查,在确定了向导除了脖子后的针眼,没有别的外伤之后,才松了一口气。
“没事吧?”是另外一位女哨兵的声音,她已远远关上了门,喧嚣被隔离在厚重的木门之外。顾小绒记得那位女哨兵,她的名字叫露娜,也是希里斯亲卫队的一员。
顾小绒只得睁开眼,白光霎时充满了她的视线,薇拉担心的面容直凑在她跟前。“没事。”她伸手拉住薇拉的手,随后看了眼那个手铐:“可以帮我解开下吗?”
“哦哦哦。”薇拉这才立即反应过来,将那手铐打开了。顾小绒揉了揉有些酸痛的手腕坐了起来,她被铐了一整晚,手腕上留下了一道刺眼的红痕。
“我听说昨晚老大生气了,吓死我了,还以为你被怎么了。”薇拉说完后皱起了眉头,有些嗔怪:“詹姆斯他们几个混蛋在那添油加醋,我还以为老大要把你宰了,可把我吓坏了。”她一边说着一边抚着胸口。
呵呵,顾小绒擦了擦冷汗,那人演戏的功夫倒确实是一流,她想了想,最终还是谨慎地没有把自己看见的那一幕说出来:“没事,你们老大有事忙,把我扔这儿就走了。”
“哦。”薇拉终于重重地松了口气。
双城之战的陨灭,标志着南方军腹地的彻底失守,原本设立在战略大后方的致幻剂生产基地也被摧毁殆尽。而塔尔蓝那边,虽然已发动了几乎最为猛烈的一次反扑,但仍旧受到了北方军的强力压制。
现在,南方握有黑暗向导,北方拥有军力上的优势,双方进入了最为痛苦的相持阶段。
因此晏泽与希里斯即使有一些冲突和不快,这会儿也不得不暂时放下,继续联手。
“你这是完全不打算管中部了吗。”白狼的声线无波无澜,神情冷淡:“先是维塞克城,然后是阿尔塞拉和瓦尔塔那,再往南打可就到泽卡了。”
被如此重压所负之人此时却淡然地站在阳台的一侧,甚至气定神闲地拈起了旁边的一朵白色玫瑰。
“别那么紧张。”晏泽将花摘到手里,尖刺将他的掌心刺出一道浅浅的红痕,他没有回答希里斯的话,反而问道:“她的表现怎么样?是不是很棒。”
提到“水母”,他深蓝的眼沉了下去,语气一片温存。
“稳定是最重要的。”希里斯也一样没有正面回答,他们心照不宣地没有提起销声匿迹的“蝴蝶”。
“嗯。”晏泽不置可否,他凝视着手里的那朵玫瑰,被精修保养的花朵含苞待放,可是在摘除后便会迅速凋零:“我需要你的力量,希里斯,你也不希望北方军打到泽卡来吧?”
“真打过来也无所谓。”希里斯一脸淡漠:“反正我只是个雇佣兵,钱也挣够了。”
晏泽低声轻笑,眼底泛出一丝猩红:“真的假的?你觉得自己能够脱身?韩奕会放过你?”
“你自己不都在笑吗。”希里斯语调冰冷,甚至没有看对方一眼:“仗打了十一年了,你是第一天认识韩奕吗?不然我还站在这儿听你说话是为了什么?”
“那不就得了,我们还是只能合作。”晏泽轻轻摊开右手,雪白的手套将他的指尖包裹出一个柔韧的弧度:“不过不用紧张,我已经做好了安排。”
“如果我是韩奕,而我知道你只有一位‘黑暗向导’,那么我会选择两线作战,不断消耗她的体力。”希里斯不带感情地分析道。
“那再来几个怎么样?”晏泽气定神闲地将那朵玫瑰整理好了,别在了自己的胸针上。
对方话语中敏感的信息让白狼收回了视线,晏泽看上去从容沉缓,但眼眸中却无可抑制地闪现出一丝弑杀的凶光:“韩奕踩在我脸上那么多年,是时候请他抬一下尊贵的脚了,是不是?”
“你这是准备好了?”希里斯的气息冷了半分,言语中带有罕见的试探。
“算是吧。”晏泽淡淡答道:“‘黑暗向导’算不上,最多算是‘集成向导’,但足以同时覆盖一整个战区,你手下所有还留有精神对接口的哨兵都可以派上用场,怎么样,算不算惊喜?”
“南方所有优质的向导都给了你,次品送到我卖场处理,搞了这么些年、丢了那么多城才弄出来,是挺棒的。”白狼的语调带了一丝明显的嘲讽。
“不过还有一个问题。”晏泽没有丝毫恼怒,反而问道:“致幻剂现在的产能可以供应上吗?”
“现在只能运作的只有两台,第三台还在修复。”希里斯摊开手,示意这并不是他的锅。
“好吧,尽快。”晏泽眯起眼:“我那里还有两台小型的,以及一些库存,应该能支撑一段时间,不过战场和研究只够投入其中一方了。”
“知道了。”希里斯应道。
“那位小姐还好吗?”晏泽忽然毫无预兆地发问。
“我说,你都有这么多向导了。”希里斯的声线有了些波动:“这都还喂不饱你的胃口?还伸手要我的人?”
“怎么,你是真对她动了感情?”晏泽的嘴角噙着一抹若有似无的笑,灼灼的目光看似收敛了点:“就这样舍不得?”
“呵。”白狼发出一声嗤笑:“你知道她能做到让一个S级哨兵分化成黑暗哨兵吗?”
S级哨兵的分化凶险异常,因而黑暗哨兵的存在在整个历史中也十分稀少,如果没有一个强大合格的向导,分化中的哨兵就只能在痛苦与失控中死去。而在这一整个纪元里,只有她一个向导做到了这件事。
她的价值高昂至此,一艘护卫舰的价格也不过只是皮毛。
“我和她还有合约,拿下阿维隆和维塞克城后,我会遵照约定放她自由。”希里斯不为所动,态度冷硬:“我不会违背我的承诺,不是不放人给你。”
“如果我也可以达到你们的合约要求,甚至更多呢?”晏泽面色诚恳,看上去甚至有些彬彬有礼:“真的不考虑下吗?”
“等你真的做到再说吧。”希里斯用无法拒绝的态度回道:“她也是。”
“行。”对方仍旧不肯轻易放手,晏泽深色的眼化开一抹浅淡的笑意,他屈起指尖,将刚才从玫瑰上碾下的叶子朝着风中丢去。刚才的话没有继续下去,只化作一丝浅浅的叹息:
“终于熬到了可以反击的一天,真不容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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