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乌桕

纯白的窗帘在微风下拂动着,窗户开了一条缝,鼻尖久违地嗅到了濡湿的青苔的味道。

叶琳清醒的时候,指针正指向下午四点。

她的意识还混沌着,以至于在床上躺了好一会没有动静。

有一道声音压抑着激动的情绪,正轻轻地唤着她,“师姐。”

她认得她。

她长大了,但脸庞依旧是那么地熟悉,叶琳记得,她结婚的时候,她还从学校请假来吃过酒席。

文青。

这个女孩,这么多年,一直是她在照顾她。

她正想说话,一晃眼瞥见站在文青身后的少年。

他好瘦,模样是她想象中那般漂亮秀气,那是她的孩子。

檀西。

……

叶琳的清醒,是大家意料之外的,今日检查的时候脑电波有异常,文青第一时间就通知檀西上岛。

而当叶琳睁开眼睛的那一刻,文青就知道,她的师姐,已经记起来了。

她不知道为什么她会在这时苏醒,或许冥冥之中有什么力量在召唤,又或许老天爷终于良心发现,见不得她如此可怜。

叶琳坐在床上织着围巾,这是她从前爱做的时。以前被禁锢在那扇窗户边,看书和织东西成为她唯一能做的事。

“我给阿檀织一条围巾。”她认真缠着线,手上的动作熟练又仔细,“深蓝色的围巾……上面、上面再织点……”她一下想不到有什么可以点缀的。

“上面再织点黄色的雏菊。”檀西说,“你从前喜欢这花。”

叶琳恍然大悟般拍了拍脑袋,有些天真地夸张,“是的,我最喜欢雏菊的!”

“但这是给我最宝贝的儿子织的,你喜欢吗?”她小心翼翼地问。

“妈妈。”檀西无奈地笑了笑,“无论你织什么,我都喜欢的。”

檀西来到一侧床边,安静削着水果。叶琳手中的棒针舞动着,似乎从前的时光,也是在这样无形的动作中流逝,无法追回。

“怪妈妈吗?”

突然,身旁冒出一个声音,轻地不认真听还以为是带着一丝惆怅的叹息。

檀西握住水果的手一顿,半截水果皮从他指尖滑下,但很快被他收拾好。

“为什么那么说呢?”

叶琳停了手里的动作,侧过身望向身旁的少年,学习优异遇事沉着,无数人梦想中孩子的模样,但是她偏偏高兴不起来。

“阿檀,你好疲惫。是为了保护身边的人才这样的。”

她的阿檀,她希望他平平安安,余生不要活在自责内疚之中。但是,他将责任化形成大山,不言不语地全扛在自己肩上。

“阿檀,你比我勇敢,有自己的主意,我想你早就知道你即将遇到的困难……”

话到此,两人都没再说话。檀西重复着给梨削皮的动作,不多时,一只雪白的梨被他握在手上。

“你要相信,就算我付出生命,也要保护我爱的人。”

檀西将梨递过去,叶琳望向他的眼里仿佛卸了力般无力,她多么想这一切就由她来承担好了,可是她的身体不允许。她只能用仅有的声音,朝他说道:“阿檀,小禾她从没有离开过我。”

我能在涨潮时听见她的声音,夜里睡不着时听她冲刷着石壁哄我入睡的声音,阳光荡进海面,看见她晃眼的笑容……但这些都不是妈妈想说的。我想说的是,妈妈从来没有怨恨过你。

如果可以,我想保护我亲爱的儿子,平安长大。

檀西的十年,一直都在逃避。

他从来不敢去想,自己在母亲心中究竟是怎样一个存在。

他的自我厌弃,是因为在他心里,一直认为自己是一个自大的罪魁祸首。

“我的儿子还没疯,我要感谢一个人。”

“文青给我讲了那个女孩的事,阿檀,等我身体好了,带她来见见我吧。”

“我想送件礼物给她。”妈妈又恢复了温柔地笑,咬了一口梨,甜的她眼眶有些发红。

“送件礼物给她,感谢她拯救了我儿子的灵魂。”

……

漂泊在海上的渡轮摇摇晃晃,越过跨海大桥,路段闪烁的灯光头一次让人感觉到希望。

檀西捏着手里,在没有信号的海域,他的心一直为另一个人跳动着。

他要去道歉,去告诉她。他从来不是因为她瞒着他答应去商商的生日会生气,而是因为她的那句‘你让我不去,我就不去’而生气的。

他要她自由、要她坚韧、要她无拘无束、要她千干万蕊,不叶而花。

宴会的热闹还未过去,棠宁已经决定离开这个无聊的地方。

宴会的主人公竟然也没有拦她。

“你走吧,无聊的地方给有趣的人待是会疯的。”商商平静地说出这句话时,她吹出的泡泡刚破,泡泡糖糊了她一嘴。

这件事也成为这个宴会上唯一有趣的事,而商意早已跟随父亲去四处敬酒,这个宴会厅俨然成为两父子社交的天地。

“那两个家伙越来越像了。”商商收拾完嘴角的泡泡,莫名发出一句感叹,棠宁顺着她的视线看去,果不其然,两父子的背影,就连握住酒杯的弧度都一模一样。

棠宁觉得,自己来这里,或许是个错误的决定,但是她要走,而商商……

“知道吗?我最受不了别人可怜我的眼神了。”商商吐了嘴里的泡泡糖,韧劲十足的糖嚼久了牙齿酸疼,她干脆伸手捂住脸颊,说得话也含含糊糊,“待会困了,我就去睡觉,老娘在这儿完全是因为老娘还有一半财产在商正兴那。”

商商完全没有作为女儿的觉悟,天天念叨着商正兴名下的财产。

棠宁怀着担忧的心情往外走,在绕过餐车的位置,没注意撞上一个人。

那人似乎是故意在那里等她,在棠宁整理衣服的间隙,叫她的名字,“棠宁。”

棠宁被震惊地抬头。

一张清纯的脸庞,未施粉黛,穿着一身百褶裙,让棠宁一下回到附中的日子。

只是这时的少女眼里少了从前的刻薄,唇角的笑容隐约待着妩媚和更深度的恨与怨。

温意瑶一点不意外自己见到老朋友,反而像有意等在此处似的,相比之下,棠宁的心就要紧张地多。

这是温意瑶吗?又像又不像,她看起来好像柔和很多,但仔细一瞧,从她的眼角、眉梢、唇角以至于五官处任何有弧度的位置,都可见隐藏的锋利。

“檀西呢?”温意瑶用她那涂着透明口脂的唇小酌了口手边的酒,“不是一向你走到哪里,他就在哪里保护你的吗?”

“温意瑶。”到这时,棠宁才终于念出她的名字。

两个人许久没见,棠宁已经忘记她对她说的最后一句话,唯一的映像是她蜷缩在雪里的身影。

“很像狗吧。”似是知道棠宁在想什么,温意瑶毫不在意地说道。

棠宁吃惊地睁大眼睛,这才看见在温意瑶的左耳朵上,竟然挂着一个褐色的入耳式助听器。

“耳朵被人打聋了。”她眉眼带笑的一句话,解释了自己刚才那句吐槽自己像狗。

“那些人把我打得半死,我被送到医院的时候,耳朵已经听不见了,那些护士医生给我做了简单护理,又因为我没钱缴不出医药费,又把我晾到一边自生自灭。”

温意瑶说这些话的时候,字字句句里都是恨,酒杯里的酒水都因为她的恨意翻搅出波纹。

“这些都是因为你们啊,棠宁。”

“我不会放过你们的,棠宁。”

棠宁在简单的震惊过后,反应过来,她没关注温意瑶的恨意,反而问:“你是怎么和商正兴扯上关系的?”

温意瑶不设防她问这个问题,错愕了一秒,慢慢地,她忍不住笑出声:“你好聪明啊棠宁。”

她还什么都没说呢,居然就被猜到了。温意瑶的这句聪明,是真心赞叹的。

但是聪明有什么用呢?

在有权有势的人面前,一点点小聪明,不过是比蚂蚁大点的小爬虫罢了。

“棠宁,介于你这么聪明,我要送你一个礼物,作为你即将升上高三的礼物。”温意瑶轻轻动起她鲜艳的嘴唇,姣好的面容在暗紫的灯光下有些蛊惑,“这个秘密就是……”

“原来你在这里。”

猝不及防的声音响在后背,在恐怖的气氛下,棠宁几乎压抑着尖叫转过脑袋。

不是鬼!

是商意。

只是他此刻的笑容有些发冷,若有似无的眼神落在棠宁身后的温意瑶上。温意瑶很明显地僵直了生意,声音都规矩了不少。

“商少爷……我们是老同学碰面,简单聊聊。”

“我不认为你们有什么好聊的。”

商意的声音表情里是明显的厌恶,就在棠宁以为他下一秒会将温意瑶轰走时,商正兴来了。

就跟两个小时前,他看见棠宁的那一秒,发出的声音连至声线都一样。

“是棠宁啊,来参加商商的生日,不好拘束,让商商带你去四处逛逛。”

棠宁诧异一个副市长居然能记得自己的名字,而现在,商正兴信步走来,“是棠宁啊。”

“这里发生什么事了?”

温意瑶一看他,仿佛看见救命稻草,酒杯一扔朝他走去,“先生……”

棠宁从她的娇嗔里嗅出一丝暧昧,商意的脸色更沉,棠宁的胸口一紧,后知后觉的明白这两人的关系。

唯一庆幸的,是商商估计去睡了,不然谁也拦不住她的脾气。

“没什么事,商副市长,是我有些困了,准备离开。”棠宁有意解开这个僵局。不少人的目光都开始往这里望,就算棠宁不为自己着想,面前这个从前帮助过自己的大男孩,她的善良不愿意他难堪。

“而且我的舅舅舅妈该担心我了。”

棠宁垂着眼眸,补充着说完。她在这一刻终于明白檀西为什么厌恶商正兴了,除去从前的那些恩怨。

商正兴毫无做人的道德。

棠宁的胃里翻涌着,胃酸一股股往上涌,想要将在这里吃过的东西全部吐干净。

她脑袋昏沉,仿佛被人下了咒。她听见商正兴在向周围的人介绍温意瑶:“这位是我资助的学生,在艺术学院上学,以后是要做大明星的……”

一只手稳稳扶助棠宁手腕,将她带离那个窒息的场所。

“我送你回家。”

商意将棠宁往自己车里带,棠宁好像告诉他,请将我在这里放下,我能回家。

可他陷在自己的情绪里之后,仿佛听不见周围的人的声音,棠宁上车的时候,车门磕到了膝盖,她疼地唇色发白。

商意一直知道自己父亲的事,但这是他第一次见他与那个女人走在一起。他们的事让他觉得恶心,但更让他无法接受的是,这样不堪的父亲,竟然在棠宁面前暴露完全。

这个女孩子一定是猜到了。

其实也没什么好猜的,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在一起,还能发生什么?

这样一对比,好像更差劲了。

车辆停在棠宁家附近,棠宁下车的时候,几乎是迫不及待。

她惨白的脸色,直觉今天经历的都是不好的事情,她现在唯一想做的事,是赶紧上楼,给檀西打个电话。

可是她的反应,却让商意误解她是在厌恶他,厌恶他父亲的同时,一样也厌恶上了他。

他病急乱投医地想要拉上一个垫背的,如果他在她的心里落到不堪的地步,那那个人也不能太光明。

他知道他有一个精神病的妈,还有一个……棠宁走的太快阻止商意的回忆。

那个出现在商正兴上了锁的柜子里的秘密,那个听了令人反胃的真相。

“之前我说想告诉你的秘密,你不想听了吗?”

棠宁撑着墙,没有一点力气,商意的声音在耳畔回荡,可惜她再不想听关于商正兴的事。

她以后会听檀西的话,离商正兴远一点。

“你不知道檀西的妈妈是个精神病。”

但是商意的话,犹如一根银针扎进棠宁的心脏。

再加一个商意,她会离他们远远的。

“檀西的妈妈,是个精神病患者。”

但还是忍不住,世界不该是这样坏的。

“不是的,不是的……”棠宁终于回头,今日的冲击对她来说太大,她白着脸扶着墙角,背脊从未弯曲过一丝一毫。

“不是的,不是的……”棠宁的呢喃,让商意接下来的话无法开口。

他不想伤害她的。

“没有一个患者,是希望自己生病的。”棠宁的声音像生了一场大病,“商商一直说,商正兴对她一点都不好,是因为她更像妈妈多一点。”

“商意,商正兴疼你。”棠宁的声音,像是一面镜子,一瞬间照穿商意的丑恶。

“商意,你和你爸爸一样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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