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春三月,草长莺飞,暖絮乱鸿,春愁无力。
乔岁野手拿烟枪,踩着轻快的步伐,从刑狱司练武场经过,远远看着唐剡穿着文武袖,和祝松在校场上切磋。
他看了一会儿,等他们休息了,才走过去,和众人打了招呼。
“你们这身手真让人羡慕。”
他面露喜色,从腰间抽出一张素色手帕递给唐剡,说:“快擦擦你这满头的汗。”
那日乔岁野到刑狱司送了左氏遗孤的信息,让唐剡觉得他很可疑,便跟着人去了,想一探究竟。
没想到乔岁野也不是个省油的灯,知道有人跟踪,二话不说带着唐剡逛了大半个长安城,末了还把人带进了臭水沟。
也算是不打不相识。
唐剡总算知道什么叫做‘小的吃这碗饭,略有些小门道’了。
不过唐剡虽然看起来吊儿郎当,沉迷温柔乡,但骨子里却是心思缜密,极其有主见的人,并非可以轻易糊弄的庸夫。
他直觉乔岁野定不是善茬,尤其是在听到梁氏一族消息时,他更是坚定了自己心中的想法。
梁夫人扶柩回乡,结果在路上遭遇意外坠崖,所有随行人员全部身亡;梁氏回乡奔丧之人,全部因为各种意外,无一例外的折在了回乡路上;还有些因为梁大人的死,日夜哀伤,形销骨毁,不久撒手人寰。
不到一月时间,梁氏一族,几乎全灭。
一个能在凶手的部署下见缝插针,找到寄名符背后的真相;明明与真相近在咫尺,却能置身事外的人,绝不是一般的‘略有些小门道’可以解释的。
忍着心里的疑惑,以身入局,经常出入‘寻觅’,偶尔也会带着乔岁野和刑狱司的弟兄们玩牌九、打马吊。
一来二去,乔岁野和刑狱司的人也算是相熟了。
才练完武的唐剡还喘着热气,他也不见外,接过乔岁野递过来的手帕,问:“阿乔,你怎么来了?”
乔岁野说:“大人派人来传话,说是有事找我。”
说着,把腰间挂着的袋子扔到唐剡手里,说:“前两日就嚷嚷着想吃花生酥,今日过来,正好给你带来。”
看着以清也在一旁,问:“你也是来偷师的?让你回渊哥教你几招。”
以清连连摇头,说:“不了不了,我什么都学不会的。”
乔岁野也就是随口寒暄,并没有真的让眼前这个看起来细胳膊细腿儿,手不能提,肩不能挑的柔弱卿学武的意思。
他看到佘则在回廊跟他打招呼,于是眯着眼笑笑,说:“我先去找大人了。”
又回头叮嘱道:“回渊,赶紧换身衣裳去,小心受凉。”
这才放心离开。
唐剡把手帕插在腰间,打开包装,扔了一颗花生酥在嘴里,看着乔岁野和佘则在回廊下有说有笑,囫囵的自言自语:“狗狗祟祟的,不知道在干嘛。”
以清看他的模样,问:“回渊哥,想知道就去看看呗。”
唐剡矢口否认:“谁想知道他们两个在干什么神神秘秘的勾当?”
用力的把花生酥咬的‘哔哔啵啵’作响。
回头带着坏笑,说:“以清,走,帮你去看看你家大人在干嘛。”
以清:瞎子都看得出来你很想去好吗,干嘛拿我当幌子?
唐剡拉着以清的手臂,也不等人回答,风一般的往前走。佘则和乔岁野前脚才进接待花厅,他们俩后脚就跟来了。
对上佘则的目光,以清直接卖队友,指着唐剡,说:“回渊哥说想看看你们在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佘则瞥了一眼讨好的唐剡,说:“算了,都坐吧。”
开门见山道:“乔老板,最近我在查一宗案子,发现其中一个受害人家属曾请你调查过,所以想问问你的意见。”
他将一份文书放在乔岁野跟前,又示意衙卒送了茶水来。
唐剡拿起其中几页看了看,说:“我说你这一个多月来把自己关在文案室干嘛,原来是打算查这个悬案?”
佘则在‘帝台春’那晚就回去问了武威公主当年左户一案的详细情况。
在得知满朝文武明知真相的前提下,却只有太史令唐虞挺身而出时,他对这个朝廷的失望无以复加。
残害忠良之人受皇权庇佑,加官进爵,荣耀无限;戎马半生的肱股却流放族灭。
这样的真相,这样的朝廷,为何要为它尽忠?
可叹苍天也为左户鸣冤,冤案后一二年内,武安侯、冠军侯相继离世;武帝宠爱年轻貌美的楚夫人及其幼子,以皇后太子巫蛊案罪及整个后族,冤案的回旋镖扎回了当事人身上。
武帝一面快刀斩乱麻的灭了掌握军权的后族外戚,一面扶植其他外戚用于抗衡,一手平衡之术玩的炉火纯青,毫无半分夫妻、父子情谊可言。
可惜自从以卢管家自缢结案后,左氏遗孤在没有任何水花冒起,佘则也不是一棵树上吊死的人,不可能追着一个悬案一辈子,他还有伸张正义的理想要实现。
于是一如往常的对着巡案省文案室里的案件,进行梳理,复审,发现问题的,及时彻查,这才发现了这起失踪案。
佘则点头,说:“我发现这个失踪案很奇怪,没有目击证人,没有勒索信,也没有财货交易。失踪十日后被发现了晕倒在自家门口,醒来后就精神疯癫,语无伦次。怎么看都不太像是寻常的失踪案。”
“于是我翻查了近三年来京城附近十四个县上报的失踪案,发现符合上述特征的失踪案至少有八起。其中一年前在鄠县发生的这一起。”
他示意乔岁野跟前这份资料:“当地县衙上报的结案陈词中提到,受害人家属请长安城‘寻觅’老板帮忙寻找。”
他看着乔岁野,的说:“所以劳烦乔老板走一趟,协助调查。”
乔岁野放下文书,玩笑道:“大人客气了,为您效劳是小的们荣幸。”
他面有难色,说:“不过时间过去太久了,我也有些记不清。大人你看这样行不。”
佘则点头,等待下文。
乔岁野说:“我打开门做生意会习惯性的在委托事项结束后将相关资料收集归档,以备不时之需。我回去把当年这一项资料找出来,再给你送来,可好?”
佘则抱拳:“有劳乔老板。”
乔岁野站起身来,说:“无妨,我这就回去取。”
唐剡紧随其后:“我跟你一起去。”
以清伸着脖子,侧着身子看了看文书,看不太明白,脑袋瓜子显示出十足的迟钝,说:“大人,您认为这是连环作案?”
佘则点头:“不过只是猜测,不能妄下定论。”
以清在刑狱司快两个月时间了,虽然依旧学不懂分析案情,也不能独当一面的勘察现场,但是大家都能感受到他在努力的适应和学习。
虽然因为先天缘故,学习效果并不能立竿见影。
努力的人总是欣赏努力的人的,所以刑狱司大家都很喜欢以清。
这个长得俊秀,心地善良,时而有些傻、有些呆、有些柔弱,却拥有一颗赤子之心,笑容干净又纯粹,十分容易满足,一直在努力过好每一天的人。
像一颗小太阳一样,温暖着众人的内心。
让成日在黑暗里负重前行的他们心中有一份曙光、一份希冀、一份安慰,他们付出的汗水,可以护佑这份纯粹的笑容,绽放在阳光下。
连佘则有时候都在想,是不是自己太多疑了。或许就是因为他生的俊美,又是只有二阶的孤儿,一德真人才会特别怜悯他,听到他入了大牢,匆匆而来。
佘则问:“今日家里送了草莓来,可喜欢吃?”
自从蜕下黑皮,佘则开启了奇迹之旅,衣裳换着花样穿,把长安城的男卿女卿迷得不可自拔;又多了一个喜好美食的优点,成日变着法儿的寻些好吃的往以清跟前送,日常投喂,美名曰‘家里送的’。
以清连连点头,笑意盈满了双眼:“好吃,酸酸甜甜的。
他又学着付通的模样,说:“老大最近家里怎么有事没事往咱们刑狱司送东西?是公主终于心疼儿子不容易,想起要给老大爱的关怀了?”
以清学着学着就忍俊不禁起来,说:“令月也说,跟着您这么多年,终于能吃到点好的了,感觉日子都有盼头了哈哈哈哈。”
被戳破谎言的佘则脸不红心不跳,避重就轻,反客为主道:“他们骗你的。令月家什么好东西没有,还稀罕这个?”
以清轻易被糊弄过去,十分赞同的点头:“就是,我看她都没兴趣吃呢,就我一个人吭哧赤坑的吃个没完。”
“你要是喜欢,改天我再去……嗯,改天家里人给我送来的时候,都给你。”
以清开心的小尾巴都要翘起来了:“好哇,谢谢大人。”
“老大老大,救命!”
令狐鸿渐心急火燎的跑进来,拉着佘则就往外面冲,以清紧随其后。
令狐鸿渐是个年轻气盛的贵族少年,鲜少有如此惊慌害怕的样子,佘则担心有余,跟着他的脚步,冷静的问:“什么事,别慌,慢慢说,救什么命?”
“是……是这样的。”
令狐鸿渐边大步往外走,边说:“我一个远房的姑表兄弟于十日前在兰斋突然失踪了,两三日都没见人回来,起初大家以为他是被同学孤立、欺负了,出去散心,也没多想。没想到过了好些日子,兰斋的夫子问起,大家才如实告知,说是已经好几日没见着他了。”
“他是我家远房末枝的亲戚,家境本不是很好,好不容易凑钱才攀上关系到京城的兰斋念书,惹了不少旁支亲戚的眼红,巴不得他犯事后被遣送回乡,根本无人在意他的死活。”
佘则对刑狱司出生入死、肝胆相照的兄弟赋予了绝对的信任,此刻已经先一步翻身上马。
令狐鸿渐站在地上,仰望着他,满脸担心:“他虽然有些迂腐、固执,但本性善良,从无害人之心,一心读书,光宗耀祖,照拂父母。和我也算说得上话。今早听说他回来了,便打算去探望,没想到刚到。”
他稍作停顿,似乎在努力的组织语言,来形容脑海里惊涛骇浪的画面。
皱起眉头,面色狰狞,带着恐惧:“没想到醒来的他根本不认识任何人,像一头野兽一样,喉咙里‘咕噜咕噜’个没完,双眼充血,甚是可怕。”
“平日里一个文弱书生,连鸡都不敢杀,此刻却变得力大无穷,见人就咬,毫无理智,看到血竟然还扑上去舔舐,不到半个时辰,便暴毙身亡。”
他乞求的看着佘则:“我察觉事态不对,连忙让人守住现场,回来找你……”
佘则认真的听他说完,心中带了满腹疑窦,严肃的点点头,说:“叫上栾哥,前面带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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