刑狱司全体没日没夜连轴转了七日,才开始了兰斋杀人案的第一次案情分析会。
案情分析室桌上堆满了文书,将宽阔的桌面挤占的满满当当。
佘则坐在老位置,开门见山:“经过这几日的排查以及私下的交流,大家应该对这个案子多少有些自己的见解。我也就不绕圈子,我怀疑这个案子不是孤案,而是持续至少三年的连环作案。”
他拍拍自己手边的一摞资料,在座的刑狱司众人都认同的点点头,窃窃私语:“真是太匪夷所思了。”
“不仅匪夷所思,手段还相当的血腥恶劣。”
佘则捏捏鼻梁骨,醒醒神,连日翻看文书资料,让他头昏脑涨的,用笔头按了按太阳穴,对这边的唐剡说:“先做案情回顾吧,回渊。”
他闭着眼睛叫了唐剡的名字。
唐剡认命的将就坐着的姿势,弓着背拉过展示板,站起身来,说:“我和令月带着人,跟着老大在文案室整整翻了七天资料,我现在整个人都要被霉味儿腌入味儿了。”
小小抱怨两句,难得正经道:“我们对比了所有县城上报的失踪案,最后发现加上之前老大注意到的八起失踪案,一共筛出十四起同类失踪案,可纳入并案调查。”
他在展示板上写着‘十日、回家、疯癫、死亡、寒食散、贫困’几个关键字,并逐一解释。
“所有的案件都有这六个特征。首先是这些人都是突然失踪,然后十日后被发现晕倒在自己家门口,醒来后开始发疯,继而死亡。经过栾哥尸检,这些受害者全部都服食了特别的寒食散,而且家境贫寒。”
栾大走到唐剡另一侧,站在展示板跟前,也简单绘画了一个人体。
解释说:“寒食散,也叫五石散,脱胎于道教的金丹术,是用丹砂、雄黄、白巩、曾青、磁石炼制而成。据说武帝朝驸马裴丕服用后体力增强,神明开朗,精神亢奋,助于情事,引发贵族阶层争相效仿。在大圣朝相当盛行,相信大家也有所耳闻。”
南宫令月点头:“很多贵族以服食寒食散为荣,认为服用后可以短暂脱离世俗状态,能趋近于成‘仙’。据说服用后浑身燥热,需要寒衣、寒食、寒酒、寒卧,待热劲过去,还需要散步、吟啸,驱散体内最后的燥热,称为‘行散’。”
付通接过话茬:“不过吃这玩意儿和服毒有什么区别,这里面可没一样好东西,随便拎出来一个,都是见血封喉的毒药。”
唐剡摊手说:“这寒食散造成的死亡可不在少数,但是大部分的服用者都认为不是药的问题,而是自己的服用方式不对;一旦身体出现不对劲,还会给自己洗脑,说这是在换骨。至于最后,换骨成功的也没见人回来说一声,换骨没成功的,倒是前仆后继。”
他幸灾乐祸的指着佘则,说:“前几年你家不是有个姑婆还是姨婆来的,说别人服用寒食散方式不对,创造性的用寒食散喂鸡,美名曰‘寒鸡’。此后每日取一只寒鸡服用,不到半年就死了,有这事儿吧?”
佘则点头:“确实有所耳闻。寒食散之害,不下于贪官污吏,这些年陆侯爷不知上书多少次,要求禁服寒食散,可惜都石沉大海。”
唐剡嗤之以鼻,面露冷笑:“禁得住才怪,太上皇和陛下自己都服!大圣朝的上层贵族明里暗里、或多或少都在服用,不服用寒食散的才是少数……嗯……说的就是我们,一群怪物。”
令狐鸿渐说:“可是寒食散价格昂贵,包括令狐晃在内的所有受害者,都家境贫寒,是不可能负担得起的。”
栾大前所未有的认真,事无巨细的娓娓道来:“经过复检,一号死者内脏全部腐烂,被发现时身上穿着的血衣上有些黑色的动物毛发,暂时不知道是什么动物。其余三位死者与现场尸检结果基本相同。这四名死者生前都有服食寒食散的情况。”
“一号死者五脏完全被寒食散灼烧腐烂,与其余三名死者的服用情况完全不一样,推测他们所服用的不是一种寒食散。”
他说:“虽然寒食散的配方大家都知道,但是根据里面各味药材的纯度、分量不同,会出现不同的服食效果,价格也是千差万别。其余三名死者服用的是市面上通行的寒食散,价格中上,而一号死者服用的寒食散,纯度极高,价格应该相当昂贵。”
“这药的药效相当霸道,以至于服食后会将一个活生生的人从内脏开始慢慢灼烧,直到将血液灼烧到凝固状态,呈现死亡多时的模样。”
他解释说:“这也就解释了为什么一号死者看起来前一晚子时去世,却能回到宿舍杀人。他其实回来的时候死了,其实又还没死。”
他略作沉思,面对自己贫瘠的语言组织能力,有些为难,努力思索,想要用简单通俗的话将自己的检查结果说出来。
南宫令月见他如此,一针见血总结道:“就是说,这个药毒性之大,应该在他服下时就当场毙命,但是这药又被调整过,可以让药效缓慢且持续的释放。”
“表面看来他依旧活着,且精神亢奋,力大无穷,其实都是药效催出来的假象。实则五脏六腑早已经被毒药灼烧的一点不剩,一旦药效过去,就是他的毙命之时。”
栾大佩服的看着南宫令月,连连点头:“令月说得对,就是这个意思,不愧是你!”
佘则问:“与其他县城上报的失踪案回来的死者对比过了吗?”
栾大点头,指了指佘则左手边的第二份报告,说:“对比了的。所有死者都在生前服用了同类型的寒食散,但这样的寒食散在过去的三年里,一直在调整纯度和配方,以便最大限度发挥人体的极限。”
付通大跌眼镜,不可思议道:“为什么要最大限度发挥人体极限?是主动失踪还是被动绑架?”
祝松说:“这方面我对比过所有案件,没有勒索信,没有财货交易,所有受害者都是家境贫寒之人,应该不会是绑架案。”
令狐鸿渐抢答:“那么就是主动失踪咯?”
补充:“兰斋学生说看到过令狐晃失踪前一夜还在斋里散步,也没有人收到绑架勒索的信件。”
唐剡示意南宫令月,自己先回到了座位上。
南宫令月一向面无表情,不苟言笑,在文辞处事方面十分擅长,大部分时间负责处理刑狱司的内务及对部门关系。
她在展示板上以长安为中心,分别将所有案件定点到本来的位置,呈现出以长安为中心,向四面辐射的状态。
“以长安为中心,十四起失踪案散点分布,最远距离长安百千里,最近不过百里,犯案时间没有规律。”
她在展示板上写上‘兰斋’两个字,并着重画上圈:“我就令狐晃进行了单独调查,发现在过去的三年里,除了令狐晃,兰斋还失踪了三人,但都以厌学擅自退学为由搪塞过去。”
“延伸调查后发现,这三人并没有回到故乡,而是人间蒸发了。”
总结:“我怀疑这个兰斋很有问题!”
于是放下笔,建议道:“如果是这样的话,从面上是没有办法问出任何有用的信息的,我建议放蛇。”
令狐鸿渐非常赞同:“我赞同!就像令月说的,我和通哥这几日问来问去,除了令狐晃被其余三个死者骗去‘春日宴’羞辱一番外,其余的基本和当日在案发现场听学生们八卦说的一样,没什么价值。”
祝松也赞同南宫令月的建议,说:“我也赞同!这几日弟兄们连日盯梢,眼都没合过,把兰斋进进出出的人都盯死了,也没见一个可疑之人。”
“现在这事儿闹得这么大,凶手肯定不敢轻举妄动。”
佘则也表示赞同,说:“对外宣称,此案纯属私仇,由于当事人已死,结案上报。撤回盯梢队,派人进入兰斋,引蛇出洞。”
他扫视全场,问:“有没有人选?”
以清默默举手:“要不,我去?”
佘则直接拒绝:“不行!”
付通单手托腮的扭头看了看以清,十分同意:“可以呀老大,为什么不行?”
“你看,上次令狐在‘帝台春’为以清出头之后,他现在在长安城可是名人了,都知道他是三清观的小道士,在刑狱司跟班学习。现在就说是令狐家引荐他进入兰斋学习,也并无不妥。”
他此刻光滑的大脑皮层与水润的嘴皮子一拍即合,拍手叫好,邀功的看着佘则。
南宫令月看着他傻缺的模样,默不作声,心道:没点眼力见,老大脸都黑半张了。
令狐鸿渐也加入游说队伍:“老大,要不是他们都认识我,我都想自己去了……”
佘则依旧不松口,说:“这次失踪案非同小可,案情复杂,毫无头绪,你们让以清这么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卿只身涉险,于心何忍?”
令狐鸿渐不断给以清使眼色,以清会意的点头,露出坚定地眼神,一脸‘你看我的’的表情。
然后期期艾艾的对着佘则,可怜巴巴道:“大人,令狐晃一定是令狐的好朋友,所以他才会这么心急。令狐在帝台春都可以为了我跟别人打架,我也想为他做点事。”
他笑的阳光明媚,连忙正襟危坐,竖起三个手指,对天起誓:“大人您放心,我一定会很小心很小心,绝对不给刑狱司丢人。一发现不对就马上通知你们,您看好不好嘛?”
就这么睁着明亮的双眼看着佘则,桃花妆给他的眉心眼角带了几分薄粉色,看起来泫然欲泣、我见犹怜的。
带着期盼,眨巴这眼睛,咬着唇角,把佘则看的心软的一塌糊涂。
要不是心里记挂着他的安危,此刻就算以清哄着让他喝下毒药,他也甘之以醴。
令狐鸿渐见缝插针,作垂死挣扎,带了几分与平日完全不相符的撒娇:“同时再安排一个弟兄,去兰斋做工,既能保护以清,也能传递消息。老大……”
佘则真的太吃以清装可怜这一套了,被看得春心荡漾,抬起手,打断扭扭捏捏的令狐鸿渐,面带烦躁:“停,正常点。”
说着,又像个老太婆一样,对着以清耳提面命的叮嘱了一大箩筐要保护自己的话,才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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