佘则怎么不会不知道唐剡内心的愧疚,他们从小一起厮混长大,他是最了解唐剡的了。
唐剡看起来玩世不恭、吊儿郎当,实则有一双洞察人心的眼,他看透人世的凉薄,对黑暗的世道绝望。
比起所谓的匡扶正义,他只想带着对未来几无的向往,归隐山林。若不是自己不愿他沉沦平庸,强行将他留下,他或许根本不会遇到乔岁野,不会在不知不觉中被乔岁野吸引。
不用一面以身入局,只身潜伏,查探他,还要眼睁睁的看着自己掉入情网,无法自拔。
安慰的话根本说不出口,唐剡也根本不想要听到他口中的抱歉二字。
他深深思索,缓缓将心中的分析慢慢说来。
“从最开始咱们在梁大人的案件中第一次接触两个黑衣人,是在衣冠冢中。现在可以确定以清不是梁大人案件的凶手,甚至不是帮凶,他当日是为了毁了衣冠冢内关于左氏遗孤的线索。”
“那么于此相对,当日在衣冠冢的女黑衣人,就是想要得到梁大人手中的线索,也就是说,他是凶手或者是帮凶。”
他双目看向前方,将心中的狐疑娓娓道来:“当日因为衣冠冢被毁,两个刺客被发现死于芦苇荡,迫于圣上的压力,我们以卢管家的遗书结案。”
“但是凶手不知道,他怕我们就此停止调查,于是他想出让乔岁野送来左氏遗孤生辰八字的信息。或许寄名符根本就没被换,不过这都不重要。只要他将线索递上来,就认准了我们一定会继续追查下去。”
“好一招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唐剡就着躺着的姿势,拉起惨笑,他怎么会没有想到呢?所以才会更加愧疚。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喉咙发紧,带了几分微弱的哽咽:“他应该从一开始就知道我在怀疑他,我靠近他就是为了监视他、探查他。于是他将计就计,从日常生活中频频路出马脚,不断加深我对他的怀疑。”
“他是故意在油灯里留下线索,让我将名单带给你。他虽然不知道当日的黑衣人是以清,但是他断定他既然会烧毁线索,就一定会在暗中监视刑狱司。只要我将线索和对他的怀疑带回刑狱司,就一定可以引出以清。”
被人算计的感受并不好,尤其是被心仪的人算计。他的心揪的生疼,满腹的心酸,不住的叩问:你如此精妙的计算,将每一步都计算的分毫不差,可有算到过我对你的动心?或许在你眼中,我只是一颗任你摆布的棋子。
佘则在心里生起一丝情绪,那是一份担忧和恐惧,这样陌生的情愫让他有些慌乱,喃喃道:“将计就计、引蛇出洞、瓮中捉鳖,他如此的算无遗策,就为了梁大人手中的线索,左氏遗孤确实没死。”
碎羊纸,北地,城府极深,算无遗策,功夫深不可测,雌雄难辨……
所有的词语在他的脑海里不断回旋,统统都指向了一个让他毛骨悚然的名字,指向了一个让他胆战心惊的可能……
“糟了!”
他猛然惊醒,带着十分的惊慌:“他走的每一步,说的每一句话,做得每一件事都是提前计算好的,他给你的那本书,他给你的那个名单!”
唐剡马上反应过来:“姜怀恩就在名单上!”
名单上共有十二个名字,若这张死亡名单真如他们所推测的,剩余的十一人的处境,岌岌可危。
二人快速起来,马上叫上祝松等人,调配人手,快速前往名单上剩余的十一人所在。
丑时末,佘则安排的人全部到位,却发现,御史卫矛、中郎将何盛、已经致仕的贺风被灭门,绞刑。
眼看自己又迟了一步,佘则气愤不已,安排其他人将名单中的官员及家属就地保护起来,自己也顾不得休息,只跟着栾大,要陪同尸检。
对令狐鸿渐说:“我知道泽被苍生前日夜里遇险受了伤,本来不想打扰他,但是有一件事很重要,请他今晚来找我。”
他迫切的需要知道以清在乔岁野那里打探到了什么,是否可以支撑他心中那个恐怖的结论。
令狐鸿渐带了几分狐疑,心道:老大怎么知道的?莫非他已经知道了以清的身份?但是以清并没有说,老大又是从何而知?
他不露声色,只点点头,说:“好,我会告诉他的。”
佘则有些不放心,还是问了一句:“他,伤的重吗?”
令狐鸿渐本就心存疑虑,索性丝毫不隐瞒,甚至有些添油加醋,只为一探究竟:“重!中毒后硬生生的挨了一脚,整个腹部愈伤了。虽然上次的外伤看起来血流不止,但远没有这次的内伤来的重。那晚连吐了好几次血,疼的一晚上都没睡着。他怕我担心,一直忍着。”
佘则问:“他在你屋里?”
令狐鸿渐看着佘则,抿嘴不言。
他就是故意说漏嘴的。
他看得出佘则对以清的情谊,在他听到自己说起伤势时,他眼底的哀伤和担心不可抑制的泛滥出来,让他不忍,好几次想告诉他,以清就是泽被苍生,他受伤了,很重的伤。
但是他忍住了,只说:“他说他想清静几日,所以在我那儿休息。”
看佘则恨不得马上飞奔到以清跟前,他于心不忍,问:“你要去看他吗?”
佘则强行压下心中的冲动,拉起一个看似寻常的微笑,摇头:“不用,好好照顾他。”
这样逞强又可怜的笑让令狐鸿渐完全没办法忍受,这哪里还是那个让他崇拜的大哥哥?哪里还是那个稳重睿智,果敢自信的佘则?
佘则远去的背影,看起来疲惫、悲伤又孤独。
令狐鸿渐脑子一热,跑上去拉住他,说:“老大,以清就是泽被苍生,虽然他有很多秘密,但是我看得出他心地善良,对你是真心的。”
佘则:果然!
以清就是自称泽被苍生的人,他隐藏身份和君阶,进入刑狱司,就是为了梁大人的案子,也就是左氏遗孤的线索。
他能知道我们的安排,知道我们查到了衣冠冢,所以提前将衣冠冢烧了,免得被我们发现。
也就是说,左氏遗孤没死,他很大可能就是左氏遗孤之一。
考虑到一德真人会隐瞒他的真实年纪,暂时不能推测他到底是哪一个;但是令狐心仪他,可以侧面推测他是君,也就是左贲或左续。
确认,还需要进一步的证据。
乔岁野,如果是我心里想的那个人,他为何要左氏遗孤的线索?
佘则抬起手摸摸令狐鸿渐的脑袋,就像过去一样,说:“我知道。我也知道他有很多秘密,也知道他心地善良,惹他生气了,顶多就是调皮捣蛋的捉弄人,最生气的时候,也就是去掘人祖坟。”
他的脸上挂着宠溺,无限的柔情和不忍,说:“但是他不说,一定有他的原因。我会等他。”
心道:现在只能等,等一个机会,彻底揭开他的真面目。
“好好照顾他。”
说着,便追上栾大,跟着去现场尸检了。
…………………………
御史卫矛、中郎将何盛、已经致仕的贺风三人遗体并排放置在刑狱司的尸检室,栾大穿着验尸服,身边的三个助手分别记录尸检内容。
佘则只安静的站在一侧,跟了整个验尸过程,直到快要晌午,才将三具尸体剖验结束。
栾大把最后的收尾工作交给助手,自己走向佘则,说:“三名死者都是被人从高处吊下,喉骨断裂而死。嘴里有很多细针,看伤口情况,应该是生前被人强行塞进去,整个口腔血肉模糊,让人不忍直视。”
他拿过助手送过来的文书,看了看,签了字,和佘则一同走出去,边走边说:“三位大人的家属也都是同样被人从高处吊下致死,但是嘴里没有细针,也没有其他外伤。”
佘则说:“撒谎者,吞千根针。”
栾大说:“嗯,百姓中时常流传这样的话,而且他们这种死法,很像是官府刑法,绞刑。”
佘则点头:“我也是想到这点。”
大步往前走:“他们的怀里都发现了陶瓷灰鼠,应该有特殊的寓意。走,去看看回渊他们发现了什么。”
接连死了几百人,整个刑狱司顶着巨大的压力,各位同僚不眠不休,掘地三尺,都没能挖出什么蛛丝马迹,实在是让人特别的没有成就感。
来回的衙卒看起来毫无精神,怀疑人生一般,佘则见状,对南宫令月说:“这个案子不仅是硬仗,恐怕还是持久战,让同僚们轮班休息,别凶手没抓到,自己人先累倒了。”
又说:“侯爷下了令,整个巡案省都服从刑狱司调配,你放心安排。”
南宫令月也是忙的一个头两个大,听着佘则这么一说,心里来劲了,连声称是。
心道:人、财、物都到位,啥事儿不好做?大浪淘沙、节衣缩食都难不倒我,放手挥霍?我南宫家可不遑多让。
唐剡将乔岁野给他的那本书从头到尾,从后往前,每一页都仔仔细细的检查过,看佘则走过来,也没抬头,只说:“阿乔给我的这本书我前后左右都快翻烂了,还是没有发现什么异常。”
他问:“除了接连的受害者都和书中写的一样之外,并没有发现其他异常,会不会是你太多疑了?”
佘则摇头,肯定的说:“以他的城府,给你一本书,就肯定不止一本书。不然,只要案件发生,这话本哪儿买不到?还需要他提前给你?”
“这次的案件非同寻常,我总觉得和梁大人的案子有这千丝万缕的关系,但是中间缺了点东西,没办法将他们联系在一起。”
令狐鸿渐顶着一双熊猫眼,行尸走肉一般飘过来,倒了一杯茶,喝了,闭着眼睛,趴在桌上:“让我歇歇,这本书上中下三册,真的,我都快倒背如流了,第一个死者是焚尸,第二个是绞刑,下一个死者会腰斩,再下一个是五马分尸,再下一个……”
无力的抬起一只手在空中摇了摇,道:“杀人就杀人,寻仇就寻仇,至于灭门吗?又不是有什么灭族之仇。”
一言惊醒梦中人,佘则和唐剡四目相对,不约而同的说:“灭族之仇。”
难道是,左氏遗孤回来复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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