佘则看向一旁,示意张妈将相关资料递给他。
他将资料按顺序放在桌上,就像往常在案情分析室一样,大家围炉而坐,抽吸剥茧,追寻真相。
“这一份,是梁卢二位大人遇刺的案件。我认为至少从这个案子开始,他暗示我要去追查左氏遗孤的下落,我也确实如他所说,一直暗中追查。”
“从时间线来看,在此之前,当年帮助简州躲避追杀的许仵作已经病逝,但是不确定真假,但是有一点可以确定的是。”
他没有注意到自己很顺口的就称呼起了‘简州’,引得令狐鸿渐十分警觉的看了他一眼。
佘则丝毫没有察觉,继续说:“梁大人不知道什么缘故,自十年前开始作为伴食宰相,从此就一直在追查左氏遗孤的下落。大约陆予方也察觉到他的异常,于是暗中监视他,直到他掌握了左氏遗孤的确切证据,被杀身亡。”
付通恍然大悟:“所以杀手让梁大人拿出来的,就是左氏遗孤的线索?”
佘则:“我猜是。”
南宫令月根据线索推论:“但是梁卢遇刺案的死者太多,所有涉案人员无一例外都遇害,是他在斩草除根,他怕我们继续追查,所以以卢管家的死逼我们结案?”
唐剡摇头否认:“我觉得他是怕我们没有继续追查下去,所以才会让阿乔送来左氏遗孤的寄名符,引我们主动去查。”
祝松道:“我赞成回渊的意见,这个案件疑点重重,看起来所有线索都断了,但是如果抓住刺客这条线索,从道上不见得扯不出他这条大鱼来。”
“若是找个替罪羔羊,强行结案,我们肯定心有不服,此时再送来相关的线索,以他对我们的了解,我们绝对不会袖手旁观,必定按照新的线索,继续追查下去。”
令狐鸿渐冷哼:“好一招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佘则点头,说:“不过这只是我们的推测,要想知道答案,得靠回渊,去问一问乔老板,是谁让他将寄名符送来的。”
唐剡认命的点点头,说:“行,但是我不保证阿乔会跟我说实话。”
令狐鸿渐揶揄:“你就这么没名没分的跟个跟屁虫一样的跟在人家后面大半年了,还一句实话都问不到,好意思?”
唐剡回嘴:“什么叫没名没分?”
令狐鸿渐嘲讽:“嗯,入幕之宾。”
生怕气不死唐剡似得,补充:“之一。”
佘则心底竟然有些羡慕唐剡,他能直言了当的说乔岁野并不信他,也不会跟他说实话,但是他又丝毫不怀疑乔岁野对他的真心;乔岁野明知道唐剡怀着目的靠近,却也愿意让他一直跟在自己身边。
这二人,都知道对方带着目的靠近,却依旧愿意向对方付出真心,似乎在他们眼里,我要做的事,和我喜欢你,并不冲突。
明明与自己和简州一样,是夹杂了阴谋、虚伪和算计的开始,却完全走向了不同的方向。
他开口阻止道:“好了好了,说回案情。”
“第二份,是天斗教天道审判的案子。”
他将打开资料,说:“‘春日宴’之后,我发觉不妥,着人到北地查访,发现他在放逐匈奴期间,跟当地的巫医关系密切,怀疑他是跟巫医学的幻术,不过巫医在他走后不到两年就意外去世了。”
付通皱眉:“又是意外?”
佘则继续说:“之后祥瑞二年,他被使臣接回朝,到现在,情况大家基本都知道,没什么好说的,只有一点。”
他指着天道审判中的第一个死者,说:“我特别让人查过这个案子中名单里的十二个人跟他的关系,发现以姜怀恩为首,这十二人在当年他出使匈奴,卷入匈奴内乱时,均在朝中要求对他严惩。”
唐剡说:“也就是说,这十二人都有份直接或间接参与了他家的灭门案。”
问:“你怀疑是他借机复仇?”
令狐鸿渐说:“资料上说当日武帝只是将他的家人软禁,陆氏族长担心左氏之祸在陆氏重现,所以让人将他的家人全部烧死,一个不剩。”
南宫令月摇头:“如果是复仇的话看,为何姜怀恩等人都死了,陆氏族人一个都没事?这解释不通。”
佘则说:“这里我也觉得不通。这十二人在朝中的人际关系,尤其是和陆予方当年全家被烧之事有什么关系,令月,你和祝松去查。”
南宫令月、祝松:“好。”
佘则说:“但是明面上查的事这些人和左户的关系,关于和陆予方的关系一定要小心再小心,千万别露出马脚,以免引来杀身之祸。”
南宫令月点头:“知道”
佘则继续说:“付通、令狐,你们结合手中天斗教的线索,继续追查,主要是查一下陆予方与他们是否有联系。
“当然,也是要小心。明面上随便找个由头糊弄过去,反正他让我将天斗审判的案子与左户扯上关系,只要大方向没问题,他应该不会太管。”
付通点头:“没问题。”
佘则看着唐剡,说:“我记得陆予方从匈奴回来,是经由河朔三镇南下,你问问乔老板,他是不是和康慕客达成了什么共识?”
唐剡瞳孔一震,缓了好一阵,才问:“起兵谋反,不会吧?”
佘则问:“若是你的国家在你差点为国捐躯之后,杀了你的全家,你会怎么办?”
令狐鸿渐说:“就像左户那样,至死不归?”
佘则说:“那是左都尉心怀大义,坚守心中规范,即便被国家辜负,也不愿生灵涂炭,再起战火,宁愿放逐自己。”
他想起左户写给陆予方的《答予方兄书》,让他深为感动。是何等的忠肝义胆,才能写出这样血泪的文字,杜鹃啼血,不过如此了。
可他却只是将所有的血泪打落牙齿和血吞,一个人在北里的凄风苦雨中,慢慢煎熬,将自己放逐在割腥啖膻的野蛮之处,终日与牛羊和无边的衰草枯肠作伴。
就像鬼佬说的,死人,不会突然爬起来捅你一刀。
南宫令月想了想:“若是一般人,会回来杀了罪魁祸首报仇,若是极端一点,联合外族,兴兵谋反,覆灭国家,也并非不能理解。”
佘则点头,说:“我觉得他做这么多事,应该不只是单单将当年的罪魁祸首族灭复仇这么简单。”
“当然,我希望是我多想,不然铁蹄之下,苦的还是百姓。”
唐剡还是那句话:“问可以问,但是阿乔说不说我不能保证。”
佘则理解的点头,继续说:“栾哥,你这边就好好地研究一下陆予方的幻术,看能不能将解药制出来,以备不时之需。”
栾大点头:“好的。”
佘则看着唐剡,勾起危险却自信的笑意,若不是他依旧脸色惨白,这个瞬间,似乎又回到了曾经在刑狱司,以清还没有来的时候。
“我们就好好的跟这个老头周旋周旋。”
又说:“以清是在乔老板那里吧。”
这是肯定的陈述,他已经猜到乔岁野就是左氏长女,左晴。不然没必要用眷属味道来确认简州的身份。
唐剡并不意外,点头,问:“你有什么话要我跟他说的?”
佘则说:“陆予方此人绝不简单,他的身边必定高手如云。就算我我们几个,恐怕都很难近他的身。”
唐剡问:“你的意思是让以清去盯梢?”
佘则点头:“他昨夜已经去探查过一次,以他的缜密,应该没有留下破绽,你让他继续去盯着陆予方。”
追加强调:“一定要注意安全,一有消息,马上跟我……跟你说。”
唐剡点头:“好。”
又对其他人说:“这次我们不仅没有支援,可谓是孤立无援,一定要保护好自己。”
众人皆点头说好,各自去跟自己的线索了。
……………………
佘则本就觉得不太舒服,又熬夜通宵,又是一阵劳心劳力,之后吃了药,躺了一阵,醒来已经是晚膳时分了。
他感觉遍体冰凉,拿了衣裳穿着,外面的雨下个没完,带着屋内也阴冷起来。
站在窗边,看着昨日以清站过的地方,心中百感交集,不知站了多久,觉得双腿似乎失去了知觉,有些僵硬。
他抬起手放在没有任何变化的小腹,想起之前一觉睡到了晚膳,还被以清嘲笑的事,说:“怪不得最近贪睡,嘴还馋。”
“你父亲啊,还在气头上,咱们先别告诉他好不好,这是我们的秘密。”
佘则整个人泛起柔光,带着温柔的笑,却也遮挡不住周身的哀伤。
他甚至怕被以清知道了,气极了的以清会直接洗掉他的标记,也不要这个骗来的孩子。
若是如此,等以清气消了,不知道怎么追悔。
“等我把这个案子查清楚了,再去告诉他,我没有骗他。你会帮着我的对不对?他不相信我,总该相信相信你的,对不对?”
“他不是不要你,只是现在气糊涂了。”
这话也不知道是说来安慰自己的,还是说给谁听的。
“我们说好了,你乖乖的,别闹,好吗?”
“你不说话,就是同意了。”
他就这么自言自语,好久,好久。
深夜,以清还是没有忍住,尤其是听到唐剡说起佘则确实被人下了药,中了幻术,且病的很厉害的时候,他借口盯梢陆予方,还是中途绕道到了公主府,悄悄的潜入,想看一看佘则。
佘则已经熟睡了,只是抱着以清的衣裳,蜷缩着,眉头紧锁,眼角湿润。
以清坐在他的床边,看不清他的脸色,却能感觉到他的不安。
轻轻的为他拭泪:“怎么睡着了还在哭?”
单手抚上他紧缩的眉心:“想什么呢?这么烦恼?”
声音很轻,轻到只有他自己能听到。
不知道什么时候,他发现佘则很喜欢闻着自己的眷属睡觉,就像现在这样,他会抱着自己的衣裳,闻着上面几乎已经没有的眷属,睡得却十分不安稳。
以清情不自禁的缓缓释放眷属,他明显感觉佘则紧绷的身体在逐渐放松,眉头开始舒展,呼吸也不再沉重,慢慢的变得轻松、均匀。
他在心底问:到底是你对我的习惯,还是你对我是真心?我已经分不清了。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