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下午两点，仇厌准时的从床上爬起来。

照常先缓了一会儿，仇厌才慢慢的下楼去了餐厅。

哑巴阿姨见他在窗边桌椅旁坐下低头动作轻柔的叠着餐巾。

几秒钟后，她端上来一碗黑乎乎的药。

系统冷冷道：【被金屋藏娇的感觉怎么样？】

仇厌的动作顿住了，面无表情的转头看向那颗生机勃勃的松树。

今天天气很不好，天空灰蒙蒙的仿佛会有场细密的雨，那颗松树翠绿的针叶也蒙受阴翳，显得暗淡起来。

他垂睫，再一次折叠膝盖上的雪白餐巾：【你不是也说我不会成功吗？】

系统也注意到桌上还冒着热气的中药，笑了一声：【仇厌，你知不知道这具身体已经透支了？你觉得这具身体还能活多久？】

仇厌后颈上的腺体连同肺叶也隐隐作痛起来。

【现在你多在这个世界多停留一秒都是在受罪，】系统难得的气恼：【你怎么……】

仇厌强行中止了祂的训斥，冷冷道：【我下次不会再失手了。】

天又要下雨了。

站在窗边的男人这么判断。

“……他现在撑不了多久了。”女人坐在沙发上，她脸色苍白疲惫：“你现在还不知道吗？”

一束苍白刺眼的光从天花板直直的打在她所坐的沙发上，在其他都是黑暗的衬照下，这唯一一束光就像是无声的拷问。

坐在黑暗中的男人垂目，几步外的宋幺手里挑着一杆土耳其长管烟斗，里面装满了上等的拉塔基亚烟丝。

他穿着9月份新品啡色西装，马甲怀表胸针一应俱全，浑身一股矜持贵公子样，歪头注视着这个叱咤半生的女人，如同在看好戏。

过了一会儿，始终隐没在黑暗中的殷息测终于开口：“还有呢。”

吴主任疲惫的揉了揉山根：“再多的，就要更多的了。”

宋幺就笑了起来：“你再多要点，研究所就要被压垮了。”

吴主任看向他，语气温和：“研究所是不会垮的。”

宋幺的脸色微微一变，就听她平速道：“截止今年4月初，全球因催化剂导致腺体及其附属组织发生溃烂变异而死的病患大约有三百五千万人，这还不包括不发达国家、战乱地区。”

“而一九五四年的沙利度安事件才死了多少人？”

吴主任惨然一笑：“研究所到不了的地方，催化剂渗透进去了。”她疲惫的搓了搓山根，好似不堪重负：“研究所把这项报告递交至至联合国，层层下放到逐渐掌权的地方政府，有议员义愤填膺的联系我，有地方官员义正言辞的告诉我，但最后呢？”

她摊开手掌，所有人都看到她双手交错的伤口和疤痕。

“最后，议员猝死，地方官员杳无音信。”

吴主任抬眼，目光看向面无表情的殷息测：“我曾以为这是金字塔顶端精心预制的阴谋，于是我通过你，通过你们所有人去试探政客和商人的口风。”

“我花了三年，终于发现，我们所有人，”她艰难的说：“都是不得不被推向必死结局的棋子。”

这句话说出口之后，接下来的一切都理所当然了。

“你以为他们不知道吗？”吴主任豁然起身，目光看向宋幺，语气犀利：“你以为你哥不知道吗？但是你们旗下的医疗公司时至今日依旧日夜不停、孜孜不倦的生产着催化剂！alpha催化剂、Omega催化剂！他有着全球最大的药品研发实验基地，但他也向研究所索取破解催化剂化合式的公式，但催化剂从一开始存在就是为了毁灭的，催化剂没有所谓的解药！”

现在，那唯一一束光让她站在了世界的舞台中心。

这里的四个人，包括她，都在无声着影响这个世界，下的每一个决定都在影响着无数人口的未来去留。

虽然这句话还很残酷，但实际上世界上80%的人未来的决定权都握在金字塔顶尖的20%的人的手里。

宋幺想起他哥近年来越发频繁的慈善，想起他哥为他戴上一步一叩首为他求来的护身符时的那句，“一切苦厄皆携报应朝我袭来时半分不殃及我的小幺。”

吴主任又望向没有半分存在感的栾司，眼神犀利：“你以为beta就可以幸免于难吗？你以为beta就没有滥用催化剂吗？栾司，你知不知道令夫三月份起草的法令？他也看见了，他想要阻止，但他成功了吗？法令被半路截下，谁知道了？七年前地方政府尚未掌权时催化剂就已经泛滥成灾，七年之后政府还是无能之辈！”

栾司微微皱起眉来。

吴主任又看向殷息测：“你以为Enigma就能豁免遇难吗？”

她诡异的微微一笑：“有时候我都觉得殷息测，你真的是幸运的……”无数词汇在舌尖转了一圈，吴主任最后评价：“可悲。”

她居高临下：“你是我姐姐唯一算的上完美的人造基因体了。”

“你的腺体也是残缺的，但也正是因为你的残缺才让催化剂对你没有如何作用。”吴主任微微一顿：“而其他为数不多的、完整的Enigma都因为过度注射吸食alpha催化剂而切除了腺体，没几年就自杀身亡。你以为是他们不知道催化剂的危害吗？是有人诱导逼迫那些高傲自大的Enigma吸食催化剂啊。”

吴主任上挑的尾音就好像是恶魔在低语。

“截至今日，全球只剩十五个Enigma，其余五十四个Enigma全部沦为幕后之人的实验体。”

“但你以为你就幸免于难了吗？”吴主任说：“仇厌的身体状况还需要我复述一遍吗？他马上就要死了不是吗？”

殷息测慢慢道：“我现在不就是在向你要解决办法吗？”

吴主任讥讽一笑：“死到临头了还想活啊？”

“想要完全的去除催化剂的影响，只有切除腺体。”她眼神里是无奈的悲哀道：“但光是切除腺体这个手术就要花五百万，到现在，能做这个手术的只有六个医生，但七年来，就有三个医生外相继猝死。”

吴主任的眼珠寸寸下移：“现在，检察官，你怕不怕自己会不会突然猝死呢？”

不等殷息测回答，她自己就咧嘴一笑，坐回沙发颓然的讥讽笑道：“说来啊，我姐姐也是猝死的呢。”

殷息测垂睫，敛去眉弓下灰暗阴影中眸光，不动声色：“你说催化剂的渗透全球是有人刻意控制？”

吴主任自顾自的点燃一根烟，吸一口，再慢慢的吐出来，眼睛看着逐渐涣散开的烟雾，神色变得漫不经心：“你现在难道不是保护协会的高层吗？”

殷息测垂眸不予。

刚刚还站在窗边的盛炔不知何时无声的出现在殷息测背后，一开口，就把所有人吓了一跳：“知道这么多啊？”

“上任北极星研究所所长被迫害，”盛炔一开口，语气就带上点流气：“你以为协会没有介入调查吗？”

“吴主任，你这么义正言辞大义凛然说这些大家都知道的数据时，”盛炔咧嘴一笑：“有没有想起那些在研究所死不瞑目的儿童呢？或者说，那些无辜的孩子，只是你口中一句‘实验消耗品’？研究所违背公约和国际最大的雇佣兵团队签下长期合作协议，私自培养死士杀手和卧底潜伏在各国高层之间，你觉得研究所很干净啊？”

“不过，你刚刚说的那些，真是动人心魄啊。”

盛炔居高临下的俯视，宛如站在猎人肩上的目光明锐地鹰：“你姐姐知道她妹妹很喜欢偷看她的日记本吗？”

吴主任冷冷的看着他。

即使身处下位，这个女人依旧不处于弱势，毫不留情的反击：“那你又觉得我该怎么做呢？去联合国大闹吗？”

“唔，”盛炔还真的有模有样的思考了一下，最后评价：“拿把加特林去联合国大楼扫射还真的挺有用的。”

他一笑，就露出了一口白森森的牙：“只是不比来威胁保护协会来的高明。”

吴主任掐灭了烟：“我不是威胁保护协会。”

她看向殷息测：“我只是希望你以后不再为难研究所。”

殷息测静静的坐着，微弱的光线从他身上缓缓流淌，他在黑暗中抬眼，深邃眉弓下的三角区只能看见两点眸光，面如平湖，出声如惊雷：“为杀死亲人的凶手卖力会让你觉得自己忍辱负重之后能迎来好结局吗？”

“八年前就开始研究催化剂的解药却始终不得要领的民安集团在面临两难抉择时选择了和北极星研究所一起破解这个世界难题，”

他语速平缓地陈述：“终于，世界上最久负盛名的两大医学团队在五年前得到了一份研究报告，一份完全纸质的，据说还没有来得及备份的报告。合同要求所有研究结果共享，但那份研究报告甚至还没有递到民安集团的执行官办公桌上就在运输途中因司机疲劳驾驶导致的车辆侧翻而彻底消失。”

吴主任脸上一丝表情也没有了，她好像第一次看见殷息测一样，带着从来没有有过的审视把殷息测上上下下扫视了一圈，最后不动声色的试探敲起了沙发的边缘。

“巧的是同一时间，研究所也因为实验器材泄露发生了爆炸，但最令人痛心的是，那场爆炸里核心的研究人员全不治身亡，”殷息测的尾音近乎叹息：“一个不剩。”

“最后，那份实验报告不了了之，关于催化剂的研究也因为缺乏研究人员和研究材料被迫停止。”殷息测终于抬眼看向吴主任：“我想知道那份报告对你们而言，意味着什么。”

吴主任也笑，牙白森森的：“意味着实验失败。”

殷息测唇角浮出浅淡的笑：“意味着催化剂真的有解药。”

吴主任脸色终于变了，也不再敲沙发边缘，微微一笑：“检察官真是手眼通天。”

“你是在你姐姐的遗物里发现的，”他继续说：“发现那个代号[w]的组织，因为多年的下沉基层离开权力中心的你误以为那是杀害你姐姐的凶手，但当你费尽心思摸到[W]的衣角时，那个神秘的组织也找到你了。”

“他们让你接替你姐姐的位置。”

殷息测垂睫，神色无端怜悯：“你被你姐姐护的太好了，主任，居然这么晚才发现你。”

吴主任看着殷息测，恍惚间，她想起了七年前他慢步走向高考考场时稚嫩青涩的背影，殷息测太聪明，爬的又太快，眨眼就过的七年里，他就悄无声息的从稚嫩的青年变成了现在心机深沉面无表情威胁自己的掌权者。

她垂眼，短促的笑了一声。

是的，姐姐把她保护的很好，在她野心爆发想通过殷息测爬进保护协会的那刻时她就应该被[W]发现被利用被榨干被抛弃，但姐姐敏锐的躲开豺狼巡视的目光，将她送去了基层……这把保护伞，直到死还在告诫自己不准深究。

但她还是义无反顾的去了，就像奋不顾身投网的飞蛾。

理所当然的，她就成了[W]的飞鹰走狗。

“按照以往的惯例，”殷息测继续说：“你是要被协会乱枪打死的。”

本章大概只是两个聪明人的对决（。

殷息测早就开始调查催化剂，吴主任也是。在调查的过程中，在无声的黑暗里，他们都无数次擦肩而过，但不知道对方是谁。

但实际上那个[W]却从始至终的高高俯视他们。。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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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死隙生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