昆仑派和恶人谷同位于昆仑山区,分庭抗礼,谁也奈何不了谁,更甚至恶人谷稍胜一筹。恶人谷恶名远扬,却从未有过谷主,皆因恶人彼此之间相互制衡,谁也不服谁,江湖人皆猜测那位能够服众、登上谷主之位的年轻人是某位不世出的前辈。
有两位昆仑派弟子曾亲眼见过那位谷主,道那谷主年轻俊俏,眉间一点朱砂,自称“小僧”,蓄着长发,似是一位还俗已久的僧人。
江湖上众说纷纭,浮想联翩,这在诸非相的意料之中,当日他亲眼看着那两名昆仑派弟子匆匆离去,便有所预料。
那时诸非相强行上位,一言不合就动手,有不服之众偷偷摸摸离去,和从谷口经过的昆仑派弟子偶遇,天雷勾地火,在山路上缠打起来。
彼时诸谷主新官上任威严深重没有规矩,被请去解决问题,他在寒风中摁着两方听清缘由,做了个样子,随后便懒得管了。
“冤有头债有主,施主找到他在先,小僧有容人之德,即使施主做些失礼之事,小僧亦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那时诸非相轻快又诚恳地向昆仑派弟子表明立场,在昆仑派弟子和恶人谷众人难以置信的目光中悠然立在一旁围观。
昆仑派弟子人单势弱,看诸非相不插手,便放下狠话后逃也似地离开——如今谷外有着诸非相的消息,大约也是因为那两名弟子从恶人谷门前全身而退的缘故。
诸非相觉得门派这种组织有趣得紧,逃离恶人谷的那群人分明不服他,但遇见了对头反倒请他去压阵——不知该说他们是笨蛋还是没脑子——那时诸非相看戏看得挺开心,只是昆仑派弟子似乎脑补出了不得了的事情。
“据说那恶人谷谷主一身红衣,嚣张跋扈,下手毫不留情!似乎是隐居山林不世出的某位前辈!”
“可我怎么听说那位谷主是个心地善良,天人之姿的年轻人?”
“我还听说有许多人投奔进谷后受了点化,痛哭流涕地出谷剃发出家了。”
……
诸非相低头瞧了瞧自己的手,握紧了拳头。
他欣慰地想,感化的任务十分成功,成功到外界的人也有所耳闻。
惠风和畅,街道上吵吵嚷嚷,一派和谐。诸非相坐在酒馆角落,听着酒馆中众人东拉西扯,很快便越过“恶人谷谷主”的话题,说起别的零零碎碎的事情。
春风吹得人微醺,诸非相斟酒浅酌,望见一阵烟尘滚滚而来,一队人马从他身侧驶过,车头处写有“沈”字三角镖旗迎风招展,转瞬间消失不见。
诸非相探头望着远去的烟尘,慢吞吞地起身,掏出钱结账,往车队离去的方向走去。
赤衣青年在时无人敢明目张胆地看他,此时他一走,众人便立刻将话题跳转到他身上。
“我方才便想说了……那人眉间一点朱砂,容色出众,亦是一身红衣,保不准他便是恶人谷谷主。”
有人将马后炮说得理直气壮,旁人听了则有些不忿,“他在时你怎么不问?如今他已没了人影,现在说也迟了。”
“若是我,我也不大敢问。”有人苦笑,“他虽然只是在喝酒,可看起来却不好惹……”
“……我曾见过玉面郎君一面,容貌上方才那人与江玉郎各有千秋,却远比江玉郎还要——”说话的人琢磨着措辞,“还要不好惹!”
“还以为你会说什么……你这话不同我的一模一样吗?!”
“只能用不好惹形容他了啊!只是看着他便不敢上前询问,还能说他是什么?”
“你们倒不如说‘不可向迩’……确实如此,那位公子虽然闲适无比,同小二打招呼时也笑眯眯的,但不说话的时候确实有些……高不可攀。”
“说白了不还是不好惹!”
……
正值盛春,车道上镖队纵马疾行,行镖之人最怕劫镖的贼匪,然而这队扬有“沈”字镖旗的人马却并无多少顾虑。
沈姓不少见,但将“沈”与镖局联系在一起,只能让人想起黄河两岸威远、镇远、宁远三大镖局的总镖头,沈轻虹。
劫匪见了这三远镖局的镖旗,往往敬而远之,此前众多三远镖局名下的镖队皆是如此,然而此次不同,只见车马疾行数里,行至两山交合处,从林间钻出数道人影,一支箭矢亦如流星般射中为首镖头所驾之马。马匹受惊,扬蹄嘶鸣,将镖头甩落在地。
车队被迫停下,只听得嘶鸣之声不绝于耳,镖头落地后不待稳住身形,怒喝道:“来者何人?报上名来!”
近十人身影立在道路前方,为首之人一身黑衣,简洁道:“留下镖银,饶你等小命!”
“岂有此理!”
镖头大喝一声,拔剑上前。
话不投机,两方开打,镖队只有五位镖师,杂役没多大用,藏在马车后瑟瑟发抖。双方实力一眼可见,对比明显,不过半刻镖队便已显弱势,那唯一开口的黑衣人正待扬剑斩下,手背一痛,长剑落地,神色骤变,捂着手疾退数步,面色凝重。
铮亮的长剑在地面上闪烁着耀眼的白光,剑上竟有一道横贯长剑的裂纹。
其余人仍在打斗,唯有两个头儿之间气氛冷凝。
镖头凝眉握上剑柄,剑身便咔嚓断裂,一分为二,铮然落地。
黑衣人右臂止不住颤动,见此面色更是阴沉如墨。
他摁着抖动的右臂,正要大声发问,四周接二连三地响起痛呼声,那些与他同来的黑衣人皆是面露痛苦之色,手中武器落地,险些丧命的镖师心有余悸地反击。
镖头高声道谢:“多谢前辈出手相助!”
黑衣头头怒道:“有本事出来!背后偷袭实乃卑鄙无耻!”
话音落下,东风飒飒,枝叶哗哗作响,一道赤影自树梢滑过,露出一张漂亮的面容。
此人唇红齿白,眉间朱砂夺目,姿容出众,便是盘腿坐于枝上,也不显粗鲁,反倒有六分恣意,四分出尘。
他看起来太过年轻,实在当不得一句前辈。
黑衣头头试着握紧右手,却依旧使不上力。
“很疼吧?”诸非相笑道,“疼就对了。小僧有手下留情,你们技不如人,赶紧离开罢。”
他分明笑着,说出的话却丝毫不客气,与他那张飘然出尘的面容毫不相符。
黑衣头头咬牙道:“阁下可知道上的规矩?擅自插手,不怕被无牙门记恨么?”
镖头惊愕道:“你们是魏无牙的人?”
黑衣头头冷冷瞥他一眼,紧接着便仰头直勾勾地盯着上方含笑的年轻人。
“无牙门?”诸非相微微歪头,“小僧听说过一句话,「无牙门下士,可杀不可辱」。你们个个都被小僧用石子打落武器,已算羞辱……莫非你们当真要去死么?”
气氛忽地沉默。
魏无牙本人虽然是个小人,却在无牙门中立下这种堪称英勇的门训,与无牙门的行事风格和名声截然相反,此时提起,竟有些讽刺。
没人想轻易送死,魏无牙本人是个小气苛刻的人,无牙门人自然也是自私自利,不遑多让,「无牙门下士,可杀不可辱」也只是说着好听罢了。
诸非相见无人开口,笑着道:“我佛慈悲,小僧不愿随意杀人,你们若是想死,便自行离去,莫要死在此处。”
“…………”
众人沉默,说什么我佛慈悲……你的话分明冷酷无情得很!
仅仅是一粒石子便打断长剑,震得右臂至今无力,此人内力之深厚,深不可测。
八个黑衣人皆是黑着脸,互相交换了眼神,为首之人艰难地拱手,右臂颤抖得如同风雨中的小白花,沉声道:“我们这便离开,不劳阁下动手。”
“走好。”
诸非相轻快地回应,右手微微一动,黑衣头头身子猛地一震,目露愕然之色。
无牙门人迅速离去,咻咻几下便不见踪影,不知是找地方自我了断去了还是返回无牙门,亦有可能直接逃走。此时只剩那位黑衣头头杵在原地一动不动。
镖头仰首看向上方的年轻人,恭敬道:“多谢前辈出手相助。”
年轻人一跃而下,身姿潇洒,笑容灿烂:“小事一桩,镖头不必在意。”
黑衣头头面色铁青,道:“我已经答应离去,阁下究竟意欲何为?”
镖头看去,只见对方额上青筋暴起,一副想动不能动的模样,竟是不知何时被点了穴道。
“意欲何为?自然是想留下你。”赤衣青年把玩着手中石子,歪头一笑,“我对无牙门很感兴趣,你似乎是说得上话的人物,便留你喽。”
“…………”
黑衣头头咬牙切齿。
众人整理行装,处理伤势,诸非相便坐在一旁同名叫雷啸虎的镖头交谈。
雷啸虎原先是沈轻虹手下的镖师,第一次做镖头护镖,万万不曾想到第一次便能叫他遇见魏无牙的人。
魏无牙乃十二星相之首,行事恶毒阴险,想必是不知从何处得了消息,便想来劫镖。
“大约是看不起我的缘故。”雷啸虎自嘲一笑,此时一直沉默不语的黑衣头头冷嗤一声,面上写着“算你有自知之明”。
雷啸虎瞪他一眼,又郑重地对诸非相道谢:“多谢大师出手相助,若非遇见大师,只怕我不止丢了镖,也还要丢了面子。”
虽然诸非相从外貌上看不像个和尚,然而由于诸非相一直自称小僧的缘故,雷啸虎不自觉地变了称呼。
诸非相:“确实如此。”
雷啸虎:“……???”
他呆了呆,压下从心底升腾上的微妙心情,询问道:“我听闻恶人谷选出了一位谷主,那位谷主眉间一点朱砂……莫非大师便是那位谷主?”
诸非相爽快地承认了:“正是小僧。”
雷啸虎瞳孔地震,他有所猜想,但真被承认时反而感到惊愕。
恶人谷的谷主竟当真是个和尚?还是个年轻人?
他不敢多问,只是问诸非相今后的打算,诸非相伸手指向那黑衣头头,道:“那得看他是否愿意为小僧指路了。”
两人一同盯着黑衣头头,后者额间青筋直跳,愤恨道:“你若是真想叫我指路,便该解了我的穴道。”
一粒石子从诸非相指间蹦出,黑衣头头身上一松,摇晃几下,稳住了身形。
动是能动,却真气凝滞,运气无力。黑衣头头闭了闭眼,又一次后悔接了这个任务,遇到这么个不按常理出牌的怪人。
诸非相问道:“你叫什么?”
黑衣头头道:“魏十一。”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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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恶人谷谷主(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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