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纸莎草与蓝莲花(5)

公主府内,宽敞的大厅只有公主与萨乌瓦杰二人。

萨乌瓦杰道:“男人和男人又有何不可?我待王子殿下一片真心,至死不渝,王子殿下待我亦是如此。”

公主看着萨乌瓦杰澄澈的双眼,有些明白又有些不明白。她皱着眉头转过身去,向窗边走了两步,道:“我不理解。别说男人和男人,就是男人和女人我也不太理解。”

“……殿下当真不明白小王爷的情谊吗?”萨乌瓦杰有些意外。

“我与他,从一开始便是错的。”公主仍是面朝窗外,背对着萨乌瓦杰,好像这话是说给自己的听的。

“我不喜欢他。他的性格太过柔软。他的父亲是亲王,表妹是当朝法老的大女儿。我要是他,早就篡位夺权了。”公主道。

“也许小王爷并不在意权力。”萨乌瓦杰道。

“说得好像他们家多么忠心一样!”公主冷哼一声,“他父亲仗着自己娶了法老王的亲姐妹,又手握重兵,谋反的心思就差写在脸上了。这样的家族里长大的孩子,对权力没有渴望才是怪事。”

公主其实说得很有道理。图坦家里能长出托勒这样的儿子,确实是怪事一桩。法老王要是知道图坦的儿子长大后如此无欲无求,也不必费心思将女儿送去图坦家养着来拉拢亲王了。

公主继续道:“他不爱权力,甚至不要婚姻的名分。可我是在乎名与利的。我和他根本就是两类人,不会合适。细细想来,我贪恋的不过是少年寂寞时光里的温柔。这温柔他能给,别人也能。只是他恰巧生在了图坦家里,恰巧和我一同长大。”

“可您还是一次又一次地回到小王爷的身边,一次又一次地被他的温柔治愈。这又何尝不是你们合适的一种证明?殿下您恐怕也没能再从其他人身上找到小王爷那样的温柔。”萨乌瓦杰道。

“我瞧不起他!”

“照这样说,那公主想必也瞧不起无意争夺王储之位的王子殿下了。”

“是又怎样?”公主道,“而且,你说你和塞勒赫是那种关系,我是不会信的。倘若真是,法老王会容忍你们十几年住在一处?”

公主眯起眼睛,像只狮子似的看着萨乌瓦杰。

萨乌瓦杰被公主这神情一下子震住了,一时想不明白公主怎么突然变了口气。

也不容萨乌瓦杰想明白,殿外传来一阵喧闹,似是府邸入口处传来的。

公主颇为诧异,也顾不上萨乌瓦杰这边,忙召了几位女侍进来,问道:“外面是何人喧哗?”

“禀公主殿下,小王爷带人来了。”女侍道。

“怎么不通报?”公主厉声询问。

“托勒王爷要硬闯,来不及通报。”

女侍刚说完,脚步声越来越近了。没几分钟,托勒踏着铁靴进了主殿,后面还乌泱泱地站了一群。

托勒没什么好脸色,公主也正气着。殿内的气压都低了许多。

萨乌瓦杰大感不妙。

公主依然是那副盛气凌人的模样,几个持刀女侍跑出来,分立在殿内各个方向。

“见客要一位一位地来,还请小王爷带上你的人退到殿外去候着。”公主冷冷道。

托勒盯着公主看了半响,眼里有股说不出的混沌神色。萨乌瓦杰从没见过这样的神情,更没见过这样的托勒。托勒简直像变了个人似的,往日的温和一点也不见踪迹。

两人这么无声地对峙了一阵,托勒挥手让随从退下了。等到最后一名侍卫踏出主殿,他才转过身去,握住刀柄踏步向殿外而去。

看着托勒和公主的背影,萨乌瓦杰觉着,这两人大概是有些疯了。

两个女侍关上殿门。公主顺手抽走旁边一位女侍的刀,直直向萨乌瓦杰逼来。

“亲王府的人,是不是塞勒赫喊来的!托勒可不会带着兵往我的府上闯,你们和他说了什么!”

托勒绝不是塞勒赫喊的!托勒那个样子,究竟听了什么,是法老还是图坦亲王和他说了什么,又意在何处?

塞勒赫现在又是否安全?

几个念头在萨乌瓦杰的脑海里打转,竟是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了。

公主见他张了嘴又没说话,直接将刀尖抵上了他心口。

“塞勒赫绝不会做出这种事!”萨乌瓦杰最终只咬牙道。

“哼,他的人在我府上迟迟未出来,他又不好亲自上门要人,请个谁来,不是正和他意?”

门外似有争吵,但殿内的两人都未在意。

萨乌瓦杰据理力争,可公主已经红了眼,此刻什么也听不进,似是有几分癫狂了。

这时,殿门哐啷一声被撞开。

塞勒赫只身一人冲了进来,看见娜菲塔莉拿刀抵着萨乌瓦杰的胸口,惊道:“公主殿下!”

公主的刀尖逼得更紧了,萨乌瓦杰的白衣上渗出鲜红的血迹:“站那别动!”

“你——”塞勒赫只得停下,担忧地看了眼受伤的萨乌瓦杰。

刀尖刺破了萨乌瓦杰的皮肤,他干脆闭上了眼睛,谁也不看。

“你动了我的爱人,就别怪我不客气!”公主怒道。

“不是他。”萨乌瓦杰平静道。

“我将我的爱人毫无防备地送到你府上和谈,又怎么会去动托勒?”

“站在那不许动!”公主吼道。

偏偏这时,殿外又冲进来一个人,喊道:“都停下!”

公主也不顾进来的人是谁,听到动静下意识地抽刀一刺;萨乌瓦杰扭头睁眼看见了来人,正要出声却猛地挨了一刀。

塞勒赫一个箭步冲上前,扑过去接住了面色苍白的萨乌瓦杰。

刚进来的托勒一时愣在原地。

娜菲塔莉第一次看见弟弟飞扬的眼尾里流露出如此恸色,握着刀柄的手竟有些抖。她盯着面前的两人,看着塞勒赫温柔到近乎变态地俯身,和萨乌瓦杰贴了贴鼻尖。

娜菲塔莉脑海里一片空白,松手丢了刀,往后退了两步。

紧接着,塞勒赫含住了萨乌瓦杰苍白的双唇,舔净了爱人唇边的鲜血。

没有人敢说话,时光仿佛静止了一般,夕阳透过殿门的缝隙斜斜地照在塞勒赫和萨乌瓦杰的脸上,而公主与王爷皆在阴影之内。

公主有些恍惚。此刻的塞勒赫和萨乌瓦杰既像一对死别的恋人,又像雍容的王和不屈的战士,还像……信徒与神明。

塞勒赫不记得自己是怎样精神恍惚地离开了公主府。萨乌瓦杰的死已经过去了上百年——太久太久了。

他只记得那天的夕阳唯独刺了他的眼,萨乌瓦杰倒在他怀里嘟哝了一句。

“殿下,你的眼睛真像金殿下的蓝莲花。”

说这话时萨乌瓦杰已没有多少力气,面色白得像雾气,声音轻得像湖面上的一缕烟。可偏偏塞勒赫听得真切,记得也真切。

萨乌瓦杰的离开仓促且意外,塞勒赫整理纸草书时才发现萨乌瓦杰还留了一行没有算完的方程。

方程是算圆周率的。萨乌瓦杰想了一种估算圆面积的方法——直径减去直径的九分之一,再平方。等式左边是萨乌瓦杰给出的估算式子,右边是塞勒赫猜想的精确式子,解还没来得及算。

萨乌瓦杰在旁边备注了一行小字。

“只有心无杂念时才可接近数学的真理,如果可以,我希望我能放弃我的一切荣华富贵,离开权力的漩涡,专心完成这部著作。可这只是一个美好的愿望。”

塞勒赫盯着这行小字看了好一会儿,才拿笔补上了方程的解。

根据萨乌瓦杰列的方程,圆周率的数值大概是3.16。

塞勒赫编完了剩下的部分,将书籍搁在了房间最显眼的位置,留了一张极其简易的字条,夜里一个人走了。

他带走了萨乌瓦杰的遗体。萨乌瓦杰没有被制成木乃伊——这也是他曾经和塞勒赫说过的。塞勒赫将他葬在了尼罗河畔一处纸莎草丛之下,立了一块没有刻字的石碑。

不会再有人来惊扰他。

塞勒赫很长一段时间都没有再回到埃及。他去了很多地方,雅典、斯巴达、腓尼基……他误打误撞地进入了数学城邦,成了几何术士,还修得了不死的神寿。

萨乌瓦杰曾对他说过,不管这场王储之争接过如何,他希望殿下能长命百岁。

塞勒赫活了不止百岁。

他很久之后才又回到故土。他的姐姐已经去世很久了。

那时他才知道,姐姐生前为他立了神庙,为萨乌瓦杰在金字塔里设了衣冠冢。姐姐当了五十多年的法老王,根据石碑上的记载,也确实是位明君。这倒在塞勒赫意料之内。

真正让塞勒赫感到意外的是托勒。娜菲塔莉杀死父亲后,托勒也杀死了自己的父亲——图坦亲王。娜菲塔莉和托勒没有结婚,但他们的关系几乎人人皆知。托勒成了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权臣,他和娜菲塔莉的孩子成了新的王储。

金字塔下黄沙遍地。看守的人说,这金字塔里还刻有女法老留给弟弟塞勒赫的字。塞勒赫无法进去,自然也就看不见了。

不管那字写了什么,都已经过去了太久。塞勒赫还要活上更久,连带上萨乌瓦杰对数学的那份热爱继续走下去。

刀只是暂时的!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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