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月30日,星期一,早六点十五分。
滴滴滴——
令人讨厌的闹钟按时响起。
陆羽强制开机,手从蚕丝被下伸出来,蜘蛛脚一样划来划去,去摸手机关闹钟。她摸到烫呼呼的手——不属于自己的手,心里一惊,该死的肌肉记忆就瞬间被唤醒,用脚猛地将那团死沉死沉的东西往外一踹。
黑咕隆咚的阴影滚下床,砸得木地板嘎吱一响。
陆羽心里又惊了一下,眼皮也跟着跳,她已经想起来那是什么东西了。
是她的星火小弟弟。
昨晚,临睡,陆羽去厨房接了杯冰水。一进自己的房间,就发现小谢横趴在床上,胸口垫着他自己房间床上的枕头,正在看手机里的小视频。
陆羽把冰水放在床头柜,盯了不太自觉的小谢好一会儿,问:“干什么?”
小谢把枕头往胸口塞了塞,把下半张脸埋在枕头里,声音隔着枕头闷闷道:“睡觉啊。”
陆羽坐到窗沿,又问:“你不觉得很挤吗?”
小谢抽出枕头,把自己的枕头和陆羽的枕头并排放在一头,身子一滚,就给陆羽空出一个能塞得下**企鹅的空档,“我不觉得。你呐?”
陆羽意识到以后就是两个人睡了,她第一反应是隔壁空出来的房间她是不是可以改成游戏室了?
陆羽抽开床头柜的抽屉,取出一个白色的小药瓶,倒出一颗药片在手心,仰头吞下去,喝了口冰水,咽下去。她躺下去,把被子拉过肩膀,背对小谢侧着睡。
小谢问:“你吃什么?”
陆羽闭上眼睛,“安眠药。”她顿了顿,又补充道,“最近睡不着。”
之后,陆羽一夜好眠,直到闹钟叫,她把小谢一脚踹下床。
看来她还是没习惯一张床两个人睡。
小谢毛躁的淡亚麻色头从床边冒出来,眼眸中雾霭迷蒙,显然还没有睡醒,也没有搞清楚发生了什么。
陆羽继续装睡,装了几秒钟,从床上坐起来,夸张地伸了个懒腰,扫到小谢,露出惊讶的神情,说:“你这人睡姿不好,怎么还摔下去了?”她掀被子下床,从他身边径直走过,去厕所洗漱,闹钟还在响个不停,她又说,“帮我把闹钟关一下。”
小谢小鸡跟着母鸡般跟在陆羽后面,“陆羽,穿拖鞋!”
七点二十分,陆羽走进银行,刚刚好赶上晨会。她一边用手遮嘴打着哈欠,一边听行长分析这几天的业绩情况。
晨会结束,行长主动和陆羽说话:“小陆啊,身体好了吗?”
没好,不想打工,只想放假。
陆羽手指插进西装马甲的口袋,搭着手机的边,心想自己妆容完美,笑容完美,立刻元气满满地道:“完全没问题了。谢谢行长关心。”
行长说:“要是觉得不舒服,可以再请几天假。你这人就是太老实。”
陆羽愣了一下,倒是也想起来了,她今天下午三点约了陈弦去什么靶场,是要请示行长早退。
陆羽说:“行长,我下午两点去医院复诊,想提前走。”
行长说:“没问题。干脆下午就休息吧。”
啊——
吸钱鬼行长怎么今天那么好说话啊?
不吸钱,改一心向阳了?
知道关心金融民工了?
行长清了清嗓子,抱着胖胖的肚子,说:“小陆啊,会不会觉得上柜时间太长啊?”
嗯——
坐台时间——
不是,是对外营业时间是太长了,我可不可以申请只营业半天。
行长又问:“想不想转个岗位啊?”
此时晨会刚散,同事们还在附近徘徊,听到这一句,纷纷投来探究的目光。
陆羽心里骂骂咧咧。
她这是又被调监控判违规了?到底是犯了哪条天规啊?就要直接给我转岗了?仔细想一想,最近挺老实的啊。对公业务那些魑魅魍魉有时候是挺操蛋的,但真要是被调去对私业务,就要向双休日和法定假日say goodbye了。
行长一个大喘气,继续说:“想不想做更有挑战的岗位呐?不用坐班,跑跑业务,每个季度绩效也更丰厚。”
娇经理靠在大堂的接待台上,无心地、心平气和地、幽幽地补充一句:“毕竟小陆妹妹现在的资源这么好。不做营销岗,可惜了。”
陆羽干干脆脆说:“不转。嘴笨,不配营销客户。”
行长笑眯眯道:“不着急。有什么想法——任何想法,随时来和我提。”
说完以上这几句话,行长像团云一样轻轻飘走了。围观的同事也散了。
嗯,陆羽也渐渐回过味来。
不是犯了天规天条,被贬下凡。是找到金佛抱到大腿了。
娇经理上来挽住陆羽的手,拉着她走上二楼楼梯,“以前以为你只吃卖相,不吃行情。现在发现你是门槛精啊。难怪不要阿sir,要小哥哥。现在只是支行长,马上,分行长、私行长都要莅临我们小小的宝漕路支行,来过问你的病了。我的小陆妹妹呀,你搞定小哥哥,我搞定陈弦,我们一起蹬了这傻叉银行,以后做脸做指甲做身体,就是不做婊—子了!”
陆羽张嘴,斯哈一声。
到底是娇姐,霸气!
话说,你和陈弦到底到哪一步了?
陆羽还没有和娇经理熟悉到分享各自的性生活,也就没有接话。他只能在心里默默做修女俯底状,画十字,祝福娇姐和陈弦先生修得圆满。
陆羽一边上班,一边在心里思考。
一个具有社会功能的人是无法和原本的社交圈子彻底割裂的。在X选择从谢崽崽的身体里苏醒的那一刻起,他就自动继承了谢崽崽的背景和人际关系。一个人无法违背他的出身,不管是好的,还是坏的。她和小谢能做的,不过是在这件事上,不去利用,也不去回避。一言蔽之——顺其自然。
不过,陆羽偶尔会想,小谢要是选了一个更为平凡的人会更好吧?毕竟,现在要担心的事已经够多了,要是还要面对这个身份带来的压力,她恐怕要加大剂量,安眠药从一片加到两片了。
陆羽从银行签退的时候看了一眼时间,下午两点,她没能中午就下班,毕竟客户可不会掐着时间来办业务。他们的屁股坐下来,什么时候起来,就不是陆羽能决定的了。
陆羽陷进人体工学椅,手扶在脖子上,舒展僵硬的脖子。
她给小谢发了条微信:“不回来了。直接去见——”她按返回键,把“见”字擦掉,打上“赴约”。她琢磨,还是别在小谢面前提陈弦。
小谢:还在网点?
陆羽:嗯。
小谢:我在附近。有东西给你。
陆羽:二楼第一间办公室。
小谢:好。十五分钟。
陆羽发完这些,给陈弦也去了短信:有事耽搁,三点,我单位。
陈弦:OK。
十三分钟后,陆羽看到小谢的脑袋从楼梯上冒出来。
陆羽抬起手指拨弄一下,脆生生喊:“这里!”
小谢走进来,先是好奇地打量一下陆羽的办公室。
他说:“这么小?都没有窗户的?”
这是小谢第一次来陆羽的办公室。不仅仅是他,每个进来的客户都感慨这么有钱的银行规划的办公室比鸽子笼还小。
陆羽把头撑在桌子上,“客户资料保密嘛。你有什么东西给我?”
小谢从肩上放下书包,放在桌子上,拉开拉链。陆羽看到一台全新的笔记本。她惊喜地问:“你的‘企鹅’完成了?”
小谢轻轻“嗯”了一声,在书包底摸了一会儿,也不知道是故弄玄虚还是什么真的找不到,好几分钟都没摸出来个名堂来。
陆羽眼睛放光,“到底是什么好东西?”
小谢的手伸出来,拳头捏紧,往桌子上一推,他修长白皙的手指下压着一只墨蓝色的小盒子。他放开手,让巴掌小的小盒子端端放在桌子中间。
小谢说:“陆羽,生日礼物。”
陆羽愣了一下,端详着小盒子。盒子的蓝纯粹浓郁奢华,让人想到浩瀚的银河。她下意识地联想到首饰。她也算认得不少奢侈品品牌,可这一个盒子的包装和颜色没办法联想到任何一个品牌,而盒子的精致程度让人一看就知道很贵。
定制品?
陆羽心里窃喜,嘴上却故意说:“后天才是我的生日。你怎么今天送?”
小谢说:“刚收到包裹。在附近,就来了。”
才不信——
就是瞎操心。
陆羽的手指小心翼翼地戳一下蓝色的盒子,像是在戳一个娇弱的肥皂泡泡。到底是什么呐?好想知道。可当着他的面打开又有点不好意思,显得太迫不及待了。嗯,等他走了,悄悄看。
小谢拉上书包拉链,清清淡淡地说:“我走了。”
陆羽“哦”了一声,抬起手,“Bye。”
小谢望一眼陆羽,“早点——回来。”然后,又不甘心地问,“要不要我陪你去?”他几乎立刻摇摇头,“chao!”,他走了。
小谢抓过小盒子,正迫不及待打开。
座机电话响了,她拿起话筒,是楼下理财柜的妹妹,“陆老师,有人找。”
陆羽第一反应是陈弦。
这么快?
小谢刚走。
别撞上又打起来啊。
陆羽顺手把小盒子塞进西装背心的口袋,抓起手机看微信。
果然——
陈弦:到了。黑色尼桑尾号988。
陆羽抓起小钢箱,锁门,把钢箱放进保险柜后,就往更衣室冲。因为每个柜员的账包每天结账后要统一回收,送去西区支行,她拜托理财柜的妹妹代交一下。她把西装背心挂在衣架上,踢掉高跟鞋,塞进球鞋,穿着银行的白衬衫往网点门口冲。
她心里默念咒语——别撞上!别撞上!
尼桑988——
陆羽找了半天,终于看到一辆纯黑色GT-R的驾驶室玻璃往下降,露出一张过分硬朗犹如一片片刀锋的脸。
陆羽走到车边,看到陈弦穿着藏蓝色警制夏款T-恤,双手死死抓着键盘,撞上她的目光,故意撇过头,略显冷淡地说:“上车。”
陆羽坐到后座。
陈弦做了个踩油门的动作。
只听一声惊得令行人侧目让人心腾得一慌的巨大引擎轰鸣响彻街道。
陆羽整个背撞进座椅,窗边的街景瞬间模糊了,都要拉出虚幻的掠影了。
不愧是改装上限2000匹马力,在纽伯格林北环最快圈速比911还快上2秒的日产战神。
陆羽低吼一声:“内环内限速的!知法犯法,阿sir!”
车子的速度降下来,陈弦一只手抓住方向盘,另一只手搁在打开的车窗上,十分惬意悠闲地说:“我还以为陆小姐天不怕地不怕的。”
陆羽说:“恰恰相反。我很惜命的。”
陈弦在一个路口的红灯停下车,车子里静悄悄。
陆羽率先打破沉默,“陈弦,我仔细考虑了你的话,我——”
陈弦打断她:“到地方说。”他手肘靠在椅背上,转过头,半含讥半含期待地看着陆羽,“还是说,陆小姐急着说完下车。怕了?”
陆羽嘟囔:“谁怕谁?”她想了想,问,“靶场是什么地方?”
车子又平稳开动起来。
陈弦淡淡道:“靶场就叫靶场。我有个考试。只是顺便带你去看看。”
当陆羽看到大门上的金盾徽章,她才意识到,靶场真就是靶场,真就是练枪的地方。她一开始还以为是什么没听过的夜店名字呐。
这地方属于有关部门,属于绝对不会对平民开放的地方吧?
他就这样正大光明带她进去?
真不会吃牢饭吗?
陈弦看出了陆羽的惊慌。
陈弦笑一声,“还是怕!在游戏里,拿过不少狙击枪吧?就是不敢拿真枪?”
作为遵纪守法的良好公民,陆羽认怂,问:“我真的能进去?”
陈弦轻松道:“试试吧。”
哈?
你在这里搞笑呐!
陆羽很干脆地说:“我不去。”
陈弦问:“怎么,要我牵着你的手进去?”
陆羽很严肃地道:“我是来谈合作的。我保证在十句话内解决问题。这里——就是在大街上,也是个很不错的谈话地点。你没意见的话,我现在就开始说了。”
陈弦抬手腕,看了一下手表,“我要迟到了。跟我进去。谈合作前,陪我一下,不会死的。”
陈弦往前走几步,加重语气道:“合作,至少有些诚意吧?”
陆羽往前跨一步,再往前跨一步,跟在陈弦身后一点点梛步子。事实证明,她的确想多了。每一道关卡都没把她拦下来。陈弦只在第一道安检时出示了一下他的警官证,而之后的每一道门,甚至没人打量陆羽,他们往往只是一瞥到陈弦的脸,就把目光匆忙挪开。
万恶的特权。
他们由两名专员陪同进了枪库。这个时候,陈弦出示了持枪证。其中一人把目光移过来,仿佛终于看到陆羽这么个人。察觉到他眼睛一扫,陈弦很自然就说:“一个师妹。”那人再也没说什么。一个人按指纹,一个人插钥匙,取出子弹和左轮手枪。
“一般射击考试只发两套弹夹。没有零散的子弹。一套6发,整套塞进左轮。考试前,要空枪试枪。”说完,他把没有上弹的左轮对准一个铁质的验枪桶。
陆羽问:“你到底要我做什么?”
“单纯只是——”
陈弦垂下手枪,呈击发的姿势,打开保险。
咔哒咔哒——
他空开了两枪。
旁边的专员立刻道:“验枪无误。”
陈弦立刻关上保险,手指也自然而然远离击发位。他冲着陆羽笑了一下,“我刚才说了的,单纯只是让你陪我一下。让你多了解我一下。合作么——感情不深会出纰漏的。”
陈弦说:“去吧。去真正的靶场。”
陆羽跟着陈弦来到有靶子的空旷地带。
陈弦给自己戴上耳罩,把一套弹匣装进左轮手枪,咔嗒一声,枪被他一甩,子弹入匣,他平举手臂,把枪搭在手腕上,对准靶子,“陆小姐,真枪声音大。捂耳朵。”
陆羽当然没有捂耳朵。
专员咳嗽了一声,“站姿6发。”
陈弦朗声道:“射击预备。”
砰砰砰——
陈弦连发六枪。
陆羽看到,人形靶子的头部布满黑色的弹孔。而在射完子弹的一刻,陈弦放下枪,几乎是本能地把手指瞬间离开扳机。
陈弦打开弹匣,将六枚弹孔一枚枚取出来,平放在身前的桌子上。
专员说:“跪姿6发。”
陈弦突然转身,把枪口对准自己,将枪横在他和陆羽之间,问:“要试试吗?”
你是来搞笑的吗?
你当旁边那两个是死人啊!
陆羽刚把目光触到旁边站得笔挺的人。
那人竟然把目光移开了。
另一个人也移开了!
移开了伊刚!
那是不是我当着你们的面偷抢你们都只会戳瞎眼睛啊!
我擦——
你们对得起人民的嘱托吗?
陆羽的手被抓起来,陈弦将左轮手枪塞进她手里,“试试?不会死的。让我看看你的枪法怎么样。”
陆羽甩开他的手,吐槽:“可恶的二代。真就可以为所欲为。”
陈弦一笑,“听我妈说的?那我只能说明,你的消息过时了。”
落——
落马了?
陈弦道:“早就不是离婚时候到那个位子。那混蛋他妈地早升了。”
陈弦掰开耳罩,站在陆羽身后,要给他戴耳罩。
陆羽一把推开他,装弹,转身,平举手臂,架枪在手腕。
专员又又咳嗽,“口令。”
陆羽狐疑地“嗯”一声。
陈弦不怀好意地笑着,刻意不说话,一副看戏的姿态。
陆羽回忆了刚才的情景,朗声道:“射击预备。”
专业轻轻一叹:“允许开枪。”
砰砰砰——
陆羽毫不犹豫地连续击发。
人形靶子的头部瞬间又多了几个弹孔。
陈弦叹一声,“真不愧是羽啊——”
考试专员又咳嗽了一声,从进来到现在,他一直咳嗽,就好像生怕别人不知道他是装的,“12发11中,射击考试合格。”
11发——
还不错。
陆羽朝远离陈弦的方向转了一下身,又很快转回来,用枪对着陈弦的脑袋。
靶场都是专业人士,所有人都对枪械很熟悉,也都数着子弹数。
陆羽刚才只开了五枪。
左轮手枪里还有一发致命的子弹。
专员开始喊:“陆小姐!当心走火!枪口是永远不能对着人的。”
知道我姓陆。
看来这里的安保也没有那么糟糕,有人脸识别的摄像头吧。
陆羽还是高高架着枪,对准陈弦的眉心,“现在,我们来谈一下合作。”
陈弦的双眸冷毅而平静地望着陆羽。
“看你耍酷耍够了。”陆羽微微一笑,“轮到我了。先叫一声老大听听。”
我竟然可以日五,我要给自己讴歌!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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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章 第46章 叫声老大听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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