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聊!”在同事们刀子一样的目光里,陆羽将手中的牛皮纸文件袋当成砍刀使,朝着陈弦的小臂狠狠来了那么一下,终于让他缩回手,“记住,姐姐有主了。”
陆羽用文件袋扇风,从同事们热切的视线里消失,直接下班。
陆羽走进罗森便利店,在货架前选来选去,最后只挑选了一罐无酒精啤酒。她在自助收银机上结过账,两指捏着啤酒罐,找了个贴玻璃窗的餐位坐下。“咔哒”一声,她拉开易拉罐放到手边,抽出陈弦的报告仔细研究起来。
陈弦在两位钢琴师机子上留下的猫癣病毒不仅有监视和监听的功能,并且已经成功窃取了他们布控游戏磁场的用户名和密钥。陆羽先前匆匆扫过报告,看到有关这部分的文字时就有被雷劈中灵光一现的触电感。当时碍于陈弦盯着她,她不想让他太得意才表现得稀松平常。
有人说,生活中那些偶然出现救人危困的第六感,是人在潜意识层面里存在的最理性的自我给予自己的警告和建议。
陆羽庆幸引陈弦入星火游戏。她潜意识里早就料到陈弦能做到这一步,而“意外之喜”来临的那一刻,所有环节自动扣上了环,连成一条完整的数据链。就算在当事人看来,仿佛也是被神明嗓子祝福过的一段生命旅程。
只有陆羽自己明白,那一刻,她有了人生的小意外其实都不是意外,是人力不断尝试,不断打破,不断谋求,在万事已经准备妥当,迎来已知的、注定的、绕不开的巨大转机的通畅感。
那一刻,散布在狩猎极星的计划周围的雾散去了许多。
三点构成一个最简单的平面,所以每场游戏至少需要三个钢琴师架构游戏区域。钢琴师的数量有下限而没有上限。一场游戏中,钢琴师的数量越多,几何体就越多面,对应的游戏环境就越复杂。
陈弦植入的这个小病毒除了猫爪签名有些花哨,其他方面属于朴实无华的常规款。但一旦有了他的这个收获,加上小谢,她所“掌握”的钢琴师数量上升到三名。
陆羽完全可以吩咐陈弦让两个自由软件联盟的成员套上马甲,和小谢组成铁三角,躲开猫头鹰法庭的注视,组一场真正属于她的隐秘游戏。
当然,小谢的能力可以直接虚构出另外两个身份,一个人操控三台机器组一场游戏。事实上,他也这么做过,在迪迪尼极速光轮那场游戏里,他不但一个人掌控了整场游戏,而且还能预设参数,让自己“空闲”出来陪陆羽好好玩了一场赛车游戏。
可那样的话,目标就太过单一明确,换作编程语言来说,就是调用的函数返回值存在有效唯一性。猫头鹰法庭稍有察觉,一旦进行反查,一查一个准,矛头直接指向她和小谢。
所以,必须引入第三方势力。自由软件联盟当然也可能被发现,但他们的身份特殊,自带烟幕弹属性。小谢和另外两名钢琴师完全可以说推说自己被黑,完全不知道后面的事。
这样做的隐患是,蓝血会怀疑小谢这个S市云安全实验室主管的技术能力,结合私自招募玩家的表现,会觉得他很可疑,大概率会被再次停职。只希望不要被关禁闭。
但三方势力角逐产生的信息差和时间差可以被陆羽所利用。暴露的风险依然存在且级别很高,但已在可控范围及预料之内。这已经是她目前能掌握的最大底牌。生物学上,猫头鹰有昼伏夜出的习惯。打个不恰当的比方,她要趁猫头鹰法庭沉睡的时机,悄无声息地干掉极星,处理掉他所有的痕迹。猫头鹰白天闭眼前不知道极星,晚上睁开眼睛,极星已经彻底消失。就好像,这个世界上从来没出现过这个来自地狱的魔鬼。也自然而然不会牵涉他的反面——星火。
狩猎极星的计划很简单。
如果极星不能够被“杀死”,那就困住他,把他引诱到一个独立的虚拟空间,切断一切与外界交互的媒介。就像小谢对“礼物”做的事情一样。让极星成为放逐孤岛的囚徒。孤岛与现实世界没有任何横渡的船只,让他处于真空的“保护”中,仿佛置身于一只漂流海洋的保温杯中。
这个灵感来源于中世纪的猎巫传说——
如果你要杀死一个有无限复活能力的女巫,那就把她钉到棺材里,用重重锁链锁住棺材,把棺材沉到湖底。每一次女巫醒来,她都会被湖水淹死。复活,淹死,复活,淹死。让女巫的永生成为一种痛苦的诅咒。
细节决定成败,不能急于一时。
比如如何引诱极星加入“孤岛游戏”,比如要做到什么地步,才能让极星放下警觉,一步步深入泥沼……这样的问题还有很多很多,陆羽需要把每一条都过一遍脑子。
思维发散到这一步,陆羽放下了报告,手边的无酒精啤酒已经见了底。她觉得自己的脑子都要宕机了,决定先想到这里,丰满细节这种事放在以后再解决。
十分钟前,小谢发来微信:还不回来?
弟弟被撩得急了。
陆羽暗爽地笑一下,回复:我自己在外面吃饭。吃好了就回来。
发完这一条信息,陆羽决定短时间内不再刷手机。
也不是故意吊着小谢胃口,就是想自己待会儿。
人还是要给自己一些独处的时间,让自己从一切社会属性里脱离出来,插上散漫的翅膀,漂浮在远离喧嚣的天空,任凭风儿一吹,吹到任何地方,吹向任何时光。
陆羽喜欢这样独处的时间,不需要很久,也就只要十分钟吧。这是她成为一个真正的打工人后养成的习惯。人一旦离开校园,进入社会,属于自己的时间会随着年龄增长不断被压榨。她还开上下班的那阵,每次把车停进停车位,上楼回家前,她就坐在禁闭的车子里独自逃离十分钟。
在这十分钟里,她可以在平静和安宁里,感受自己心里如花蕾爆裂的小悲伤和小确幸。做一些毫无意义的思考,让自己的干枯的神经末梢再次充盈血液。
陆羽现在做的就是重拾以前的习惯。她从货架上拿了个金枪鱼饭团,坐在椅子上边剥塑料纸边打量从便利店门前走过的形形色色的人。
被擦得一尘不染的便利店落地窗像是个展示世界的小小展板。
嗯,那个被妈妈牵着往前走的小男孩看起来心情不佳,一直低着头听着妈妈的数落,手里拿着一根油炸淀粉肠却一口没吃,考试肯定没及格……
沙沙沙——
塑料纸在她指间被蹂躏来蹂躏去。
陆羽觉得包裹饭团的塑料纸根本是反人类设计,真的有人能够顺利抽出塑料纸,让海苔完美包裹住米饭吗?
陆羽最终放弃,咬住和海苔彻底分离的绵软米饭,品尝到了金枪鱼泥与沙拉酱混合的鲜中带甜。
嗯,又有一群人刚从饭店里走出来。他们一个个腆着肚子面红耳赤,仿佛都能闻到飘散在空气里的白酒味。他们的着装偏保守,同时簇拥着一个人握手道别。应该是体制内员工聚餐,中间那个是最大的领导。这个点已经结束一场饭局,体制内下班真是格外准时。
陆羽吃完米饭,把海苔卷成雪茄状,一点点塞入嘴。
嘎吱嘎吱——
海苔很脆,还有微微的回甜。
金色的夕阳落下,道路两旁的路灯早就被点亮,只是天渐渐暗下去,人们才会察觉那原本融进日光里略显微弱的灯光。一盏盏灯光是一段段回家的路。一个个行人也有一段段大为不同的人生。
眼前车水马龙,眼前静谧无声。看到他人忙碌奔波,便找到令人觉得亲近和安心的归属感和认同感。原来渺小和平凡并不是独属于自己,所有人都是一样,或狼狈,或从容,从旅途的这一点行到下一点。
陆羽把自己从现实抽离出来,以一个观众的身份去观察他人人生的一个小节点。并且提醒自己,每一个人都注定是平凡的,但每一个人要努力让自己的人生变得不平凡。
陆羽的目光最后定格在一副反射灯光的眼镜上。那个戴眼镜的男人提着公文包行色匆匆。她认出了那个人,是在培训会上见过几面的叫不上名字的同事,看起来是快速解决了晚饭,正返回支行加班。
陆羽这才意识到网点到家的路上这么多便利店,她偏偏走进了“这家”便利店。刚入职银行的时候,每个工作日的晚饭都是在这里解决的,吃完嘴一抹,就回支行参加培训。久而久之,到这里买东西都成了预设的程序了。
那个同事真辛苦啊!
她也一样。
一个思维火花闪烁后,陆羽重新回到现实。她觉得今日的独处差不多到点了,她的精神得到了全方位的润养。陆羽返回货架,精心挑选度周末的零食和饮料。陆羽将采买的东西一一扫过自动收银机扫描口,“嘀嘀嘀”的声音不时响起。
便利店的员工从旁边柜台探头探脑,问:“您需要购物袋吗?”
陆羽抱着小山一样的零食,扫了一眼四块钱一个的环保袋,简短回答:“不用。我拿得下。”
陆羽余光扫到计生用品展示柜,瞄准了螺旋纹设计的产品。
陆羽眼皮一弹,在心里犹豫要不要拿。
医院急诊事件影响深远,小谢现在对她像是对瓷娃娃,以绵密的亲吻开始,以轻柔的抚触结束。他大概是怕她留下不好的阴影。他的贴心她动容而苦恼。她咬牙忍过第一次,哑嗓子求过第二次,结果两次都是以她摘下戒指,用手帮他解决结束。他甚至还感叹,怎么会有手这么软这么烫。在亲吻一次她的手指后,他又会把戒指套上去。她有点委屈,想哭,又因为羞于开口,更加想哭。
陆羽不敢用语言表达,所以才想到网购一些东西。她甚至对着浴室的镜子练习过自己蒙上泪光可怜巴巴看人的样子。然后面对镜子里自己红彤彤的脸,哭笑不得。怎么会是自己主动成这样?小谢到底给自己灌了什么**汤?
现在,不甘的窘迫又爬来,像是一根鱼线在她心脏上磨来磨去。
陆羽转念一想,反正衣服都被发现了,干脆丢掉羞耻心,完完全全享受一次暴烈的爱情。陆羽抓起了想要的商品,想快速扫描条形码,结果因为手上的东西太多阻碍了视线,又因为有一点手忙脚乱,反复扫了几次都没扫出价码。
贴心的员工从收银柜里走出来,“客人,我来吧。”他从僵硬的陆羽手里接过小盒子,“嘀”一声扫码,双手捧上商品,笑眯眯道,“这是我们卖得最好的一款。”
陆羽轻轻嗯了几声,急忙掏手机扫描付款码。
陆羽抱着成堆的商品站到路灯下,玻璃自动门在她身后关起的那一刻,她垂头,长长吁出一口气,觉得浑身终于松快了。
有时候员工太敬业也会对客户造成一定的困扰啊。
陆羽抱着零食、啤酒、小盒子和文件袋走路回家。脑海里,是星火弟弟英俊的脸、结实的手臂、滚烫的胸膛……以及翻滚和喘息……
潮红一点点爬上陆羽的脸。
不行,不能满脑子都想这些,像个欲求不满的变态,STOP!
想点正经事。
到底给极星设什么诱饵呐?
他的目标好像只有她。
就算以自己作饵,又要以什么方式引他入局呐?
鬼知道这个神出鬼没的疯子现在在哪儿。
又不可能自己跑到她面前。
轰隆隆——
在引擎轰鸣的巨大浪潮里,从油管冲出来的热浪扑在陆羽的皮肤上。她被一辆辆炫目的跑车所围绕。那些张扬的色彩以她为圆心形成鲜艳模糊的奔跑色带,让人不由想起马戏团球形场地炫技的摩托车表演。
一包乐事薯片从最上边滑落,陆羽用手一勾,没抓到,所有东西散落在她脚边,显得很是狼狈。
一辆红色超跑在陆羽身边停下,车窗快速下降,年轻明艳的脸露出来,Lunar藏在车内凉爽的阴影里,微微笑问:“他们烦死了,非要我来这里堵你。怎么样,要不要去个有意思的地方?别告诉我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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