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第六章

可待至宋卿容眼眶中尚盈着泪,揉揉眼正欲细探,却只见他的眼却如静潭般无波无澜。兴许是她的幻觉。

“东宫暖阁?”宋卿容下意识问道。

好似才想起来,宋景明应了声,唇畔浮起一丝稍待歉意的笑,“连日阴雨,便修缮一番。怎么,四皇妹有意?”

宋景明过继至一直无子的皇后膝下后,皇后为他重金寻医治病,体弱之身才渐渐好转,如今天气不爽,连日淫雨霏霏,此举亦是正常。

不过的确,她有意,这恰好能解了她的燃眉之急。

“我的确是有意借住两三日,不过,若是皇兄另做他用,我不强求的。”说完前半句话后,心中又几分忐忑,慌忙补充了这后半句。

羽睫轻颤,白玉般细腻的花颜泪痕未残,因着这几分显而易见的焦急又多了些楚然。

“另做他用,”宋景明似是故意拖着尾音,开口欲言,话至嘴边,却又转了话锋,“如今皇妹逢此事,孤亦心中难忍。”

“只是私让公主居于东宫,于礼不合。孤虽为皇兄,也僭越不得,尚需父皇允肯。”

宋卿容本非住东宫不可,毕竟宫规森严,只是...宋卿容转过身去,以袖拭了拭泪,待仪容整,又转身向宋景明福身一礼,“既如此,便不多叨扰皇兄了。只是容德,”纵使有意正声,可提至这一名字时,却又免不得哽咽,“还请太子殿下严查到底。”

“卿容,只盼着凶手能缉拿归案。”

四周静滞,只余宋景明在桌案上轻敲之声,一声复一声,就好似扣在人心底,让人莫名发毛。

听一息,以为宋景明要言,可却仍不作响。一时惶惑,宋卿容不知所以,抬头看了一眼,皇兄眼底尚看不出情绪,只是眉间微微蹙。

见他眼底青黑,猜想原是累着了,便走近,欲倒一杯茶。

那茶壶放在离宋景明稍近的那一侧,宋卿容因着方才所托的容德一事而有意讨好于他,便提裙上前,本是欲倒茶。

孰料——

一不小心踩着了裙摆,她径直往前扑去,一下撞入了一人怀中。

一抬首,正对上宋景明眼眸,鸦睫在眼下覆上一层淡淡的影,微微急促的呼吸,和着宋卿容声声心跳,兰息轻吐,与他身上的龙涎香交融纠缠。

红唇翕张,她那清妩的面容上皆是迷茫,让人一眼瞧见底。

几秒后,忙起身欲走,可却又挪不开。

轻澄等一众侍从见俩皇兄妹大庭广众之下抱在了一起,忙欲将宋卿容扶起。及至跟前,只听宋景明轻笑一声,就好似寻常百姓家溺爱幺妹的大哥哥,“皇妹,还不起来吗?可是昨夜累着了?”

脸忽地涨红,皇兄他...怎会说出这番惹人想入非非之话?

忙从他怀中站了起来,这次意外地很轻松。往后退几步,双手紧张地交握在身前,两指扣得泛了白,碎发垂落额前,活像被人瞧见春闺心思的小娘子。

饶有兴致地打量着宋卿容,嘴角一抹笑意,那春水般的眸子,如今好似是乍暖还春的时节里,风吹过了的一般,漾出了清甜笑意。

余光中瞥见那柱子后的黑影,笑意又收敛了大半,指尖归拢,抹平方才因她而生褶的袖口,“四皇妹昨夜宿玉宫进了刺客,也应是未睡好的。”

“以后万得顾念自己的身子,莫要平白乱了规矩。”

“听到了吗?”

宋卿容这才将头抬起,凝着他冠玉面容,清俊非常而又不苟言笑,朝臣皆赞其肃肃有松下之风,的确是所言不虚的。

灼灼这般君子之人,又怎会说出那般勾栏之言?许是她想错了,倒真是她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宋卿容如是想,有些吃窘,又几分歉疚。

“皇兄教训得是。”她低眉敛目,颔首应下。

“若无其他事,孤便先走一步。皇妹若实在惧,便可找五皇妹,她想必是愿解你之忧的。”疏疏落下这一句话,宋景明起身便走,待至她旁,仅用低至两人能听到的声音说了句,“善加利待之,便可为你所用。”

这句话很轻很轻,及至宋卿容反应过来时,转身便只瞧见他淡去的背影——推门,忽有长风过,衣袍猎猎作响,冠带随风飘扬,似翩飞谪仙随风欲去。

天人姿貌,卓绝而立。

他那般位尊权贵之人,生来便是储君,虽生母早逝却得皇后庇佑,许是无甚烦恼罢。宋卿容出神地想。

只是宋景明方才那番话,是何意?善加待之?

陷入了一番思量,可却还是不晓其中意。美人眉间微蹙,却见轻澄竟往前走,眼痴痴地望着太子殿下,宋卿容唤了几声,她这才转过身来。

“我们也走吧。父皇他,”宋卿容一顿,如今虽自己也不大相信,却也还是说了出来,“会来看看我的。”

轻澄颇有些窘,如今听宋卿容这般讲,又接下话茬,“方才奴婢是在想,公主为何不干脆住到东宫去?东宫守卫森严,定然不会发生如宿玉宫这般事。”

“这宫中,岂有公主住到东宫的先例?”想及方才轻澄之举,宋卿容纵使再迟滞,也隐隐有些疑心她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公主,容德姐姐已经死了,”轻澄低声说着,语带哽咽眸凝泪,“轻澄当真不想再步她的后尘,我只想好好活着,公主。”直至最后一声,她落了一滴泪,正在她的手背上。

一滴,好熟悉的一滴。宋轻容有些晃神,一画面一闪而过——被藏在柜内的女娃,轰隆的雷声,倏然打开的柜门,似是被人抱在了怀里,而后是落在手背上那滚烫的泪。

摇了摇头,宋卿容叹了一声,“兴许到东宫,也能尽快查到真相。”

见宋卿容松口了,轻澄浮起了显然的笑意,连连点头应是。

“儿时事不知为何公主虽毫无印象,可听宫人说,陛下与公主母妃安妃很是恩爱。且不论您与安妃血脉相连,便单论您这与安妃七分相似的相貌,陛下定是会来的。”见宋卿容眼底伤色,颇为情伤,她轻声安慰道。

投之以一笑,分明那眼睫还沾着泪珠,可却又盈着笑意,“你说的在理,父皇会来看我的。届时我也好为容德讨个恩典,让她走得体面些清白些。”

“去寻下皇兄罢。”

——

坤宁宫内,金丝帷幔垂落,繁纹雕丽,香烟袅袅。褥榻之上躺着一妇人,面容端丽,唇色苍白,额头上渗了层细汗。皇帝在榻侧坐着,滚龙服,鎏金冕,面容肃穆,眼底忧色。

殿外,宋景明看着坤宁宫紧闭的紫檀金门,厚重而沉闷。只犹豫一瞬,便命人推开门,他提袍入内。

未让人通传,“恐惊忧”帝后,宋景明绕过百鸟朝凤屏风,轻车熟路地入了内室。

恰巧便撞见此景,眼底闪过一瞬惊讶,随即那春水眸又复之如初。

“儿臣给父皇、母后请安。”齐王是一早便注意到了他的,只及至跟前,皇后原也是醒的,宋景明这才正声行礼问安。

“不必多礼。”齐王扶着皇后起了身,比之今晨,她气色好了不少。

三人说了些话,皇后时常喉头干涩,宋景明便半扶着她,小心喂着茶水,落在旁人眼中,皆是一番母慈子孝的模样。

微侧首,四合的雕花窗棂方才已依宋景明之令打开,方才阳乍出,暖阳融过的风跃进。似是注意到了什么,宋景明指尖轻敲,又笑看着皇后高氏,如今齐王坐在案前,正凝眉批阅着奏折,那正是宋景明方才从崇德殿中取出的。

四周静默。

有人来传,附耳说了几句话,齐王一边听着,眉却也愈蹙愈紧,他起身,“皇后好好休养,朕晚些时候在来看你。你们都好好侍奉。”

满殿人纷纷跪地应是。

“太子,你也随朕去见见高丞相吧。”

听及“高丞相”,皇后高氏本有些倦意的面容如今清醒了几分,而后又偏首看了宋景明一眼,眼中意味不明。不经意地微微颔首,宋景明起身向皇后高氏行了一礼,便随齐王出了坤宁宫。

直至走出十来步,齐王顿住脚步,将一香囊递与宋景明,“这可是韩姑娘送予你的?”那香囊以浮光五彩线相绣,针脚混乱,虽鱼不似鱼、鸟不似鸟,却又能从一针一线看出人的用心。

尽管如此,说这番话时,齐王亦是不信的。

他所说的韩姑娘便是定北侯府嫡女韩茵蓉,身份贵重,品貌双全,亦是当今太子殿下宋景明的未婚妻。京城上下,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轻笑了声,“自然不是,”宋景明温声道,又蹙起眉尖似陷入一番思量,“这应是四皇妹的。她受了惊吓,也是可怜。”

“朕听闻宿玉宫遇刺,朕近来公务繁忙,你便替朕好生照料下容儿吧。”

“父皇,”见齐王冷冷淡淡扔下这句话,就迈步往前走,宋景明跟上,面容上泛着和煦笑意,“不妨让四皇妹与五皇妹共住,两人一起,总有个伴。”

“他们不合,你这个做长兄的心中无分寸吗?”眼底一片愠色,齐王沉声道,“我见你这个做长兄的,也不甚关心,一心只扑在朝堂政务上。”

“你眼中可是只盯着朕这把龙椅,其余的就都视若无睹了?”

听此话,宋景明忙跪地,众随使亦纷纷跪地。

“儿臣只盼着父皇福寿绵延,有朝一日能企及父皇魄力万分之一便足矣,断无此意。”停顿一下,又道,“四皇妹之事,是儿臣疏忽了,儿臣知错。”

垂下的眼眸却一片清明,毫无惊慌之色。杏黄色的锦袍铺展在地面,轻风拂乱了鬓旁的碎发,冠带扬,鸦睫垂,分明是跪着,背脊却似寒鹤,挺直着,显着落落风姿。

“起来吧。”齐王放平了声音,“东宫一向守卫森严,太子便寻一好住处,先让容儿暂住。刺客之事,严查到底。”

“儿臣领命。”

“你便不必随朕同去了。”

“是。”

回至东宫,甫坐下休息片刻,便来人通传。听“沫水”之名字,眉微蹙,而后通传。

“奴婢给太子殿下请安。”走入殿中,沫水请安行礼。

高坐在紫檀木案后,宋景明半撑着下巴,眉宇间是掩不住的倦色,眼底一丝不耐,“母后如今可好,找孤有何事?”

“回禀太子殿下,高皇后心忧您的身子,特意命奴婢为您带来些补品将养将养身子。”见宋景明双眼微阖,仍不作响,又道,“宿玉宫遇刺一事,高皇后亦颇为上心。”

“尤其挂念着四公主的安危,还请太子殿下多多照拂。”

揉了揉眉心,宋景明微微一笑,“起来吧,孤既为长兄,自会好好照拂的。”

——

宿玉宫中,宋卿容午睡了一番,正要去寻太子宋景明说情,后脚圣旨便到了。

心里暗暗松了口气,一旁的轻澄打趣道,“奴婢瞧着太子殿下待人温和有礼,公主这般怕他作甚?”一旁的轻然见此颇有些不满,绵里藏针地开了腔,“收起你的那点小心思吧,容德姐姐刚走,你心中便无半丝伤情吗?”

轻澄作势便要还嘴。

只觉头疼,宋卿容揉了揉眉心,“轻然,水既备好了,便伺候我沐浴更衣吧。其余人等,出去忙吧。”见轻澄颇为不解,仍站着不动,她声含愠怒,“别让本公主再说第二遍。”

春戏百蝶梨花木屏风后,水汽氤氲,美人面隐于半明半暗中,以簪盘起的青丝落了一缕在身前,浸了水,缠绕在脖颈上,平添一丝妩媚。

闭上眼,白日里所发生之事幕幕浮现在眼前。连同着宋景明温暖的怀抱,打在耳畔上灼热的气息,还又那若有似无在自己身上游离的双手...

猛然睁眼,从暖融温水中站起,宋卿容摇了摇头,力图让这些从自己脑海中出去。

“公主?”一睁眼,正对上轻然的双眼,眸带疑惑。

颇有些窘,宋卿容垂下眼,鸦睫轻颤,“无事。”她怎么会想起这些,皇兄那般高风亮节之人,又怎会做出这般事情?

定是自己记错了。

一边这样想着,宋卿容踏上了阶,由着侍女擦身、穿衣。

“香囊呢,我的香囊怎不见了?”似想起什么,她习惯性地摸了摸自己的腰间,慌慌张张去那换下的衣物中找。

“公主别急,奴婢们出去找找,定是能找到的。”

“那你们快去。”急促说出这句话,她手头的动作依旧没停,额上发间的水还未干,却只见汗珠密密麻麻冒了出来。

眼底一片焦急之色。

却无论如何也找不见。

夕阳斜照,随着光线挪移,忽地照在了裙摆一亮处,当是一脚印,位置很隐秘,亦只占了稍稍一角,若非是机缘巧合的亮光直照,寻常时候还难以注意到……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6章 第六章

上一章
下一章
目录
换源
设置
夜间
日间
报错
章节目录
换源阅读
章节报错

点击弹出菜单

提示
速度-
速度+
音量-
音量+
男声
女声
逍遥
软萌
开始播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