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牙山。
三千尺。
隔川断峰绝人烟。
走在狭窄得只能勉强行一人的崎岖山道上,小陈哥紧张得好似随时要炸毛的小奶狗。沈越望着他的后背,只见自脖颈至尾骨,僵硬得犹如一条直线,不由微微一笑。
不同于小陈哥头一回翻越龙牙山,沈越已是这里的常客了。尤其是这几年,他来来往往已行走多次,虽则还不敢大话说“闭上眼都不会迷路”,却早已视这等险绝山路如常事。
左手紧挨冰冷湿滑的绝壁,右边是咆哮崩腾的卷沙大江,脚下是深深浅浅的小石坑——走完这条山道,足耗了近两个时辰。小陈哥一屁股坐在地上,好似一只瘫软的小狗,委实是又滑稽又可怜。
“公子爷,您老人家行行好,且允小的歇一歇罢?小的这腿都快抽筋了,委实提不起来。”他可怜巴巴地瞅着自家公子爷,散乱的头巾歪在一旁,像绝了小奶狗的耷拉耳朵。
他这委屈相儿,非但沈越,便是那几位平素里冷冰冰硬邦邦的侍卫大哥,都忍不住“嘿嘿”一笑。
沈越抬头一望天色,心里便有了计较,点头道:“也罢!且歇一刻钟。”
“才一刻钟啊——”小陈哥哀嚎道,两只大眼睛愈发水汪汪起来。
“嫌少啊?”沈越一板脸,吓唬他道:“也成!我们先行一步,你且自歇着,歇多久都成。不过,也别怨本少爷没提醒你——眼见距离天黑还有一个时辰,你若是追不上我们,那就自己寻个地方过夜罢!当心哦,这山上可是有狼有熊有野猪有长虫,自当留神别给它们吃了。。。。。。”
沈越话音未落,便见小陈哥一张小脸吓得苍白,双手齐上,对着自己两条小腿又是捶打又是揉捏,同时还赶紧辩解道:“不少不少!足矣足矣!小的能跟上,公子爷可万别丢下小的呀!”
“嘿嘿!”
“呵呵!”
山路虽然险恶至极,崎岖难行,然,一路上有这么个小活宝,倒也能起到提振精神的作用,委实是出行跋涉之必备良物!
终于,赶在天色彻底黑透前,一行人抵达了今夜的目的地——一个存有干粮火石的洞穴。
这个洞穴并不大,堪堪够挤七八个人。故而,这一行人进来后,顿时将洞穴挤了个满满当当,纵是公子爷沈越,也只能靠墙抱膝而歇。
彭大雄左右瞅瞅,低声道:“公子爷,还是属下出去守夜罢?”
沈越摇摇头,“不必。今夜必有雨,大家伙儿都在洞里躲着。”他一指洞口,“砍些藤草,堵在门口,以防火光外露。”
这个洞穴,是他这许多年来行走龙牙山时,无意间所得。洞穴虽不大,位置却很好,处于山坳拐角的隐秘之处,口窄肚方,风雨不入。后来,他便将此处确立为一个落脚点,秘藏了干粮火石,以便过夜歇息。
小陈哥升起了火堆,不一会儿,众人身上便暖意融融。他又拿出瓦罐,加水,投入几块干肉和一把菜脯,待干肉煮软后又加了一大把米,不到半个时辰,肉粥的浓香便弥漫了整个洞穴,勾引得众人垂涎涟涟。
小陈哥先盛了一碗,双手递给沈越,恭声道:“公子爷请慢用。”接着又给彭大雄盛了些,依次过去,最后将罐底刮了刮,又加了点水,倒在自己碗里。
瓦罐并不大,故而每人只分得小小半碗肉粥。众人就着热腾腾的肉粥,撕咬着随身携带的干饼,吭哧吭哧,吃得不亦乐乎。沈越却不急着吃,将干饼掰碎,埋在肉粥下,一边吹气,一边慢慢地啜粥。
小陈哥左边瞅瞅自家公子爷的斯文吃相儿,右边再望望身旁那群咬饼咬得龇牙咧嘴的侍卫大哥们,抿嘴一乐,也学着公子爷的相儿掰饼子。
吃过后,彭大雄安排了守夜之人,便提着刀蹲着洞穴门口,用手轻轻扒开遮挡在洞口的藤草,警惕地张望着。
其余侍卫,则很快相互依靠着陷入了沉睡。
夜沉如冥。
洞穴外,老枭的怪叫声被哗哗雨声遮盖得时断时续。间杂着,是几声熊咆狼嗥,远远传开去,又恍恍惚惚地传回来,仿佛在天地间冲波回折,一遍又一遍地往来荡漾。
沈越对今日的行程还算满意。倘若明天再这般顺利,那他可以比预定的时间早十天赶回京城。
京城里,还有个大名鼎鼎的病人等着他呢!
虽说,不走这条险绝的山路,而行绕山大道,也能赶在约定的问诊时间前抵达。然,他却格外谨慎,不能让有心人觉察到自己这段时间不在西魏国内。
他可以在北边的青城,可以在东边的楚江,可以在南边的坨川,唯独,不能出现在西魏国的东南边陲,更不能出现在西魏国与南秦国的边界附近。
故而,他必须以笃悠悠的姿态出现在京城里,仿佛自己方从白云青霭间翩然而来,而绝不是现下这般,跟赶命似地往前冲。他务要留有足够的时间,令某些有心人,对他的行踪无存疑虑。
上下半夜值守轮换之时,沈越突然醒了。
其实,彭大雄和换值之人动作极轻微,然,依然惊醒了沈越。
他斜倚在石壁上,一动不动,眼睛却瞪得极大。没办法,只怕这辈子都改不了这夜惊的老毛病了。
自打九年前的那一夜,他便落下了夜惊的病。
相较于早几年,如今,情况已经好不少了。至少,他不会再如起初那一两年,夜夜总是哭喊着醒来。如今,他不再是那个幼弱无助的小少年,眼泪与喊叫早已悄悄收起,取而代之的是深邃的眼神,在静谧暗沉的夜色中,悄然睁开,冷冷阖上。
忽然,风雨中传来隐隐约约的嘈杂声。
沈越身形微动,下一刻便出现在洞穴口。他冲着身旁的侍卫一呶嘴,那人心领神会,手脚并用,很快将地上的火堆熄灭。然后,沈越悄悄拨开一缕藤条,向外望去。
远处,黑漆漆的,一丝亮光也无。
哗啦啦的雨声时大时小,却难掩遥遥传来的刀剑声,以及,高高低低的男子呼喝声。
彭大雄悄声道:“公子爷,属下出去看看?”
沈越点点头,“不要动手,速去速回!”
“是!”彭大雄抱拳领命,随即轻盈地将硕大高壮的身材自不过尺宽的缝隙中窜出。
此刻,其它随从纷纷醒来,提刀的提刀,拿剑的拿剑,单等沈越一句发话。
片刻后,彭大雄去而复返,一身衣衫竟在大雨中只淋了半湿。
他冲着沈越摇摇头,低声道:“在东边山坡下,距离此处约十多里地。只是,什么人都不见了,唯余打斗的痕迹。”
“可有血迹?”
“有,但只有几滴,看不出受伤之人往哪里去了。”
“可有其它发现?”
彭大雄羞愧地摇摇头,“属下的脚程不算慢,可赶到时却是一个人影都不曾有。倘若不是地上还留有痕迹,委实难以相信方才是听到了声音的。”
沈越拍拍他的肩膀,示意无妨。他沉吟片刻,低声道:“应该不是冲着咱们来的。后半夜大家伙儿别睡太沉,警醒点,明早天亮前就赶路。”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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