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守备以为那一把大火,便将寿桃山匪寨烧得干干净净,兼他又留了人收拾残局,便自信地以为这件事就此瞒下,绝无可能为监造府获知。
然而,他却不晓得,在他杀人放火之际,却有人偷偷地藏下了三个山匪。而在某个合适的时候,这三匪会作为证人被送往监造府。
想必监造府的掌事太监很是乐意收到这份“礼物”!而到了那个时候,一场狗咬狗的大戏就会锣鼓喧天地开幕,届时,不晓得这位素以国主鹰犬自诩的冯大人,又该如何应对呢?
——沈越定此计时,廿□□驳道:“不对!”
“不是狗咬狗,是狗咬狗咬狗!”他竖起三根手指,目光坚定,“那山匪也是狗!”
小陈哥正捉着一把炒米当零嘴吃,当即就喷了,对面的薄庙苗气得暴跳如雷,嫌弃地指着突然出现在胸口上的白花点点,嚷嚷着非得小陈哥赔他衣衫。
对于将来会发生什么,冯守备并无未卜先知的能耐。否则,此刻,他也就不会得意洋洋地听下属的禀报。
甭看那匪寨不大,竟原来是“包子有馅儿不在褶上”——还是个大户哩!
不说旁的,单就金银锭就十箱,各种珠宝首饰共三箱,上等丝锦绸缎约一百五十匹,还有些零散的玉器、字画等。这些东西,或是来自杀人劫财,或是来自绑票赎金,样样件件哪个不是浸满了血?只是,到了如今,自然悉数全部归了冯守备。
“以上这些,拢共装了十大车,约莫有四万五千两银子。此外,在匪寨的粮库里还收缴了稻、麦、粟、黍等粮食一千斤,干肉两百斤,菜油两百斤,也一并运回。”
“哈哈哈哈!”冯守备只觉得满心的痛快,忍不住仰天大笑——老天到底厚爱于他!纵不能向国主邀功,起码还有这么一笔横财入手,也算是小作补偿罢!
禀报之人是跟随冯守备多年的侍卫,深谙其心性。见他此刻得意地眉飞色舞,便赶紧奉承:“恭喜大人!贺喜大人!这可正是应了一句老话,叫什么。。。。。。什么‘酬勤’!对!就是老天爷对大人您辛苦这一趟的酬劳呀!”
冯守备“哈哈”笑骂道:“放屁!不学无术,连马屁都不会拍!那叫‘天道酬勤’,懂么?”虽说这四个字用在他身上一点儿也不合适,然,此刻,冯守备却丝毫不觉着有什么不妥。相反,侍卫的话引得他愈发开怀了。
一旁的管事见状,趁机开口道:“老爷的文治武功,谁能及得上呢?便是老天,也是站在老爷这一头的!若非老天要特特送给老爷这一注横财,那刘账房的弟弟如何能逃出来?又如何能向大人报讯呢?您看,多少人被绑了去撕票?只有那刘二子仗着大人的运道,逃过一死,可不就是为了给大人送这发财的消息来着!”
管事这么一说,冯守备方记起还有这么一桩事。眼下,他心情正好,便畅意地挥挥手道:“也是他命大!老爷我既发了这笔财,总不能亏了手下人。”他转过身,捋着胡须道:“拿出一千两银子,赏给这次出力的士卒们。至于,那刘账房的弟弟,叫什么来着?”
管事赶紧凑前,“大人,他名唤刘二子,是外院的杂役。”
“嗯,”冯守备点点头,“他也算是立了功劳,不好不给赏。不过,既是杂役,想必也没什么本事,提拔么——算了,就不要强人所难了。还是,将这功劳记在他哥哥头上好了。”
“大人的意思是。。。。。。”管事有些吃不准。
“你掂量掂量,若是他哥哥得用,便升一升——不好叫人寒了心不是?”冯守备的算盘素来打得精,他觉得与其奖赏刘二子,不如奖赏他哥哥,既能表现自己的仁厚,又能将更有本事的哥哥收拢住,好全心全意地为他办事。
这一日,管事收到了一只沉甸甸的布包。他偷摸掂了掂,银锭相击的声响传入耳中,而掌中的分量则令他满意地暗自点头。
刘家长子,虽然送出了不菲的谢礼,然,却换回来一个令他惊喜又惊惧的消息。
喜的是,他真的要升职了,或许,会真如那位沈先生所言,会升为一等账房?
而惧的是,这连着数日来发生的事情,件件桩桩,都在沈先生的算计之内,竟无一样遗漏,怎能令人不寒而栗?
几日后。
宝丰楼二楼的一间包厢里。
一道屏风隔开了两桌酒席。
听着屏风外男客那一桌上热热闹闹的声音,又是敬酒,又是奉承,女客这一桌上则显得安静了许多。
刘家长媳偷摸瞅了婆婆好几眼,见她神情恍惚,仿佛心不在焉的样子,便悄悄推了女儿一把,低声道:“去,给祖母敬杯酒。”
望着孙女双手捧着的酒盏,刘大娘赶紧收拾起失落的心神,强打精神地接过酒盏,摸着孙女儿的额发,掩饰道:“看我,高兴得都糊涂了呢!总想着这喜事是真的么?唉!老了——”
一旁的亲家母“噗嗤”一笑,“那是!守备府的一等账房先生,可不是寻常人能担得起的?莫说是亲家母,就是我们这一家子,也都乐糊涂了呢!”
刘大娘瞅着甚也不晓的亲家母,有心说点儿什么,可话到了嘴巴,还是打了个转儿又咽了回去——不管自己是多么惊惶,可如今,两个儿子都受了人家的恩惠,甚至,都是再为人家做事,押上了阖家老小的人头性命。既如此,害怕又有什么用?
她垂下眼眸,将手中酒盏一饮而尽,掩饰住了眼中复杂难辨的神色。而坐在下手的长媳却心里一“咯噔”,觉着婆婆这样子似乎并不欢喜。可是,她又想不通,为甚婆婆会不欢喜?难道是为小叔的伤而挂心?
她想起数日前自己返回婆家,乍见小叔的血衣,吓得脚软险没跌过去。原以为,伤重的小叔会熬不住,谁承想,守备大人居然赏下一支老参来,丈夫又花了大价钱请了好郎中来医治,总算救了回来。
当时,她瞧着那银钱如流水般哗啦啦地用掉,心疼得跟什么似的,肚子里不知道抱怨了多少回,深觉得小叔就是个拖累人的祸害。岂料,小叔的伤尚未痊愈,丈夫就升职了。
消息传回娘家,父亲当即提出要摆酒庆贺。还是丈夫稳重,劝住了父亲,说算不得什么大喜事,不好太过张扬,只请了两家亲眷一道吃顿酒便足矣。
想到这儿,她夹了一块葱烧参送入口中,软糯鲜肥的滋味顿时盈荡唇齿。这样好的筵席,她还是第一次吃。虽说价格不菲,可丈夫说了,都是自家人,花这个银子不冤枉——这话令她颇为感动——毕竟,也是给她在娘家人面前长脸。
及此,她不免又生出对小叔的几分愧疚和感谢。毕竟,没有小叔拼死逃回报讯,就没有丈夫的升迁。而既然承了小叔的情,她也要有个好大嫂的样子,不能总看着小叔这不成器那不像话什么的。
包厢的门推开,小二又端着热腾腾的菜进来了。
白瓷汤盆的盖子一掀开,亲家母当即就一惊一乍地叫出声来,“哎呦喂,竟是这等稀罕的好吃食呀!”
她转向刘大娘,眉眼皆笑地啧啧称赞,“都是自家人,您可真是太客气了!”说着,便冲着女儿使个眼色,要她赶紧先给婆婆盛碗热汤。
这寒冬腊月的,甭看只是一小把菠菜,可是有钱都买不到的呦!若非女婿争气,自己哪有福气在这个时节喝上这汤?
这哪里是一碗汤,分明是一碗亮瞎眼的银子呀!
碧翠如玉的菠菜叶下,鹅黄的蛋花漂浮如絮,清香扑鼻。然,刘大娘却只是瞪大了双眼,仿佛她眼前这碗里盛的不是菠菜蛋花汤,而是一颗扑通扑通的心脏——是自己这颗吓得够呛的心脏。
宴客前,她是看过菜单的。她记得清清楚楚,菜单里并没有点菠菜蛋花汤。既如此,那么,这碗汤从何而来?
她突然想起,那日,沈先生的小厮也端过这么一碗汤,说,这是守备府内院小厨房来的。。。。。。
她登时瞪大了眼睛,惊慌失措地四处张望。自然,除了眼前的女客们,并无他人。
而与此同时,一屏之隔的男桌上,刘家长子的脸色也隐隐发白。
他知道,这是沈公子来向他道喜的“贺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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