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较于魏大老爷的拜帖之朴素低调,席二老爷的拜帖真可谓华贵异常。
赤金为底,白金镶边,封口处以一组指甲盖大小的白玉环为扣——做工之精细,用材之讲究,便是顺郡王,也要叹一声:“土老财!”
是滴!席二老爷就是这么个爱显摆的人!
而柯三老爷的拜帖就正常多了,特品的玉版纸,四边以柯三楼的楼徽为暗纹,非常符合柯三老爷这种人的身份。
此刻,这两张拜帖就并排放在顺郡王的书案之上。
顺郡王与鬼市有生意来往,不过,主要是与魏大老爷相识。于其它楼的楼主,并无交往。而席二老爷与柯三老爷骤然送上拜帖,求见顺郡王,意欲何为?
两盏香茶奉上后,顺郡王一抬手,“两位来此,是有什么事要与本王说么?”
因着魏一楼丢了自己委托拍售的宝物,顺郡王再看到鬼市十楼的人,面色颇为不善。他也懒得客气,直接道:“若是两位为魏一楼说项而来,那就不必开口了。”
“不敢不敢!”甭看柯三老爷素爱在人前晃他那大毛扇子装模作样,可在顺郡王面前,他那把扇子早藏起来了。不管他在鬼市中地位如何,可在这一刻,依然是个必须对王权俯首的“草民”。
顺郡王的脸色愈不好,柯三老爷的心里就愈高兴——这说明顺郡王对魏老大的怨怒很足啊!
“王爷有所不知,草民兄弟二人自打晓得魏一楼遗失了王爷委托的宝物,便寝食难安。虽则宝物遗失是魏一楼的过错,可鬼市十楼一荣俱荣,一损俱损,魏一楼的过错便是鬼市十楼的过错,草民二人岂能坐视不理?故而,这才来斗胆拜见王爷。”柯三老爷素来会说话,有他在,席二老爷是无需开口的。
“哦?”顺郡王冷笑道:“这么说,你是愿意替魏一楼赔偿这批宝物喽?很好!很好!兄弟情深嘛!”
柯三老爷暗啐一声“去你娘的兄弟情深”,面儿上却露出微微的歉意,“王爷言重了!若是草民兄弟二人有那个家底来赔偿,纵倾家荡产粉身碎骨,自无二话。然,不怕王爷笑话,草民二人虽执掌席二楼、柯三楼多年,可相较魏一楼来,却还差得很远,委实不济得很呐!”
柯三老爷本想先谦虚一番,再转入正题,岂料,顺郡王“啪”地便将手中茶盏往案几上重重一搁,茶盏当即裂成四瓣,茶汤四下撒淌。
顺郡王大怒道:“既没那个本事赔偿,难不成你们是来消遣本王的?来人——”
他张口就要喊人将这两个老家伙撵出去,柯三老爷赶紧起身连道:“王爷息怒!王爷息怒!草民并非那个意思。还请王爷稍安勿躁,请草民细细说来!”
柯三老爷一边抱歉着,一边后悔自己不该废话太多。也不知哪个混蛋说顺郡王性情温和,说话不可直来直去。自己便思量着先兜兜圈子,探探顺郡王的口风,再看情况往下说。结果呢?顺郡王竟是个暴脾气!自己开场的话尚未说到一半,顺郡王就发作了,甚至要动粗。天呐!这位王爷也太不讲理了罢?!
席二老爷也给顺郡王的突然爆发给吓一跳。然,柯三老爷不住地给自己使眼色,他也只能不得不硬着头皮开口:“三弟并非有意触怒王爷,只是他素来说话大舌头,有些话没说清,还请王爷恕罪!”
柯三老爷不晓得自己啥时候得了“大舌头”的毛病。他偷偷瞪一眼席二老爷,可转过头再对着顺郡王时,面上依旧是一派恭顺的神情。
“是是!是是!请王爷耐心听草民细说。”柯三老爷这下不敢兜圈子,赶紧直截了当地说明了来意——
“魏一楼遗失了王爷的宝物,赔偿自该是赔偿。可王爷也晓得,魏大老爷可不是任人拿捏的性子,要他拿出这天价一般的赔偿,比要了他的命还难过。便是最终他松了口,只怕也不是一时半会的事,说不得还要耗个一年半载的。”
“草民听闻,王爷委托拍售这批宝物,是为了筹措赈灾的银钱粮食。这可是关乎千万百姓的大事,片刻都迟缓不得,哪里还能等个一年半载呢?”
“自打草民晓得后,便各外上心。毕竟,魏一楼能在鬼市十楼中居首数十年,凭的可不仅仅是会做生意的本事。王爷请思量——每年,魏一楼都要组织拍售,经手的物件不知凡几,若无强大的防卫看守,魏一楼焉能有今日的地位?更可况这批宝物举世罕见,魏一楼岂能不严防死守?可偏偏就遗失了,且,还是全部遗失,简直是匪夷所思!”
“故而,草民以为,这其中必有文章——这批宝物是否真得被魏一楼遗失,还未可定!”
听到柯三老爷斩钉截铁的论断,顺郡王突然意识到了什么似的,面色骤然一变。他拧着眉头,死死盯着柯三老爷,一言不发。
许久,方听得顺郡王自鼻孔里喷出一声“哼”,“你的胆子倒不小,竟怀疑到魏一楼身上了?”
“所谓‘天理昭昭’,草民不为别的,只是可怜这成千上万的灾民,委实不忍他们因着一人之私而饿毙于野。”柯三老爷冲着上天一抱拳,一副大义凛然的模样,要多正经有多正经,“论说王爷与魏大老爷有不浅的交情,草民此举委实有挑拨之嫌。然,正因为草民晓得王爷一片爱民之心,不愿王爷受人蒙蔽,故而,草民这才斗胆前来求见王爷,为了就是向王爷说明真相。”
“你能确定是魏一楼——监守自盗?”顺郡王顿了一顿,末了,还是将那四个字说了出来。
“草民有五成把握。”柯三老爷说是五成,表情却是十成的笃定。
“你说话可要有证据——无凭无据的话,本王是不会信的。”顺郡王可不是他三言两语就能忽悠过去的人。
“草民正在竭力追查,相信不日就能呈上。”
顺郡王摇摇手,道:“没有证据的话,本王不会相信。等你拿到证据再说。”
柯三老爷与席二老爷偷偷对视一眼,彼此交换了个心领神会的颜色,齐声道:“王爷!草民此来,正是恳求王爷相助搜查证据。”
“什么?”顺郡王愕然,“你们已经查到证据在哪儿了?”
柯三老爷回答道:“王爷与魏大老爷有交情,论理,草民不该说这话。可是,草民与魏大老爷相交数十年,不是兄弟,却胜似兄弟。对于魏大老爷的行事做派,草民是再熟悉不过的了。魏大老爷其人表里不一,好行诡诈,手段多变,外表诚信公正,内里恃强凌弱,莫说是鬼市其它诸楼,便是在魏一楼里,也是怨声载道。这一次,便是有魏一楼的人向草民密报,说宝物遗失是假,私昧是真。”
“哦?魏老大有这么大的胆子?他就不怕本王炒了他的楼,砍了他的头?”顺郡王怎么也不会想到魏大老爷有这熊心豹子胆。
听得顺郡王直呼魏大老爷为“魏老大”,柯三老爷偷偷松了一口气——看来,王爷已经对其人心生怨怒了。
他索性再加一把火,“想必与王爷相交时,魏大老爷表现得颇有君子仪态罢?王爷却是不晓,他这个‘鬼市第一人’的地位,却是踩着多少楼中兄弟的尸骨而来的?!他的心狠手辣,便是他亲生的儿子都看不过眼,五个嫡子皆不愿认其为父。倒有一个奸生子,被他的权势钱财迷花了眼,事事奉承顺从。魏大老爷偏宠这个奸生子,便有意将魏一楼传与他。可是,魏一楼并非他一家一户的私产,岂允如此私相授受?楼中兄弟谨遵楼规,自然会阻拦。为此,魏大老爷已经与诸楼兄弟发生过多次争执,甚至放下狠话。”
“这次宝物遗失,便是魏大老爷与他那奸生子使的手段。一方面,将宝物监守自盗,然后伺机转移出去。待风声消停后,这批宝物便姓了魏,将来,便是他那奸生子立身成业的大好基石。而另一方面,遗失之责却是由鬼市十楼共同承担。鬼市非但要赔偿天价损失,且,名誉受损,极大地削弱了鬼市的实力。而将来,魏大老爷的奸生子另立山头时,便可与鬼市打擂台了。”
“这看似损人不利己,实则真正损的是鬼市十楼,而肥的是自家。而这个时候王爷委托拍售宝物,正可谓送上门来的天赐良机呀!魏大老爷焉能放过?”
说实话,便是席二老爷,这会子对着滔滔不绝的柯三老爷,心里也是佩服得紧,大弹“弗如”!
——这老小子,这个是舌绽莲花,白的说成黑的,死的说成活的,也不知上辈子是啥玩意儿变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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