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马寡妇就打听到那日见着的清俊后生的身份了。
这日,她与闺女马丫儿坐在炕上,一边做针线一边闲聊。
“模样生得真叫好,还别说,云州城里没一个能赶得上。”马寡妇沾了点唾沫捻了捻线头,眯着眼将麻线从针鼻里穿过,继续说,“你娘我活了这把岁数,也是头一回见着生得这样俊的后生。”
马丫儿不信,“有邱哥哥生的好?”
若非闺女天天都在她眼皮子底下养伤,马寡妇非得以为自家闺女给人换了,“你那是什么眼神啊?邱家小哥能叫生得好看?啧啧。。。。。。”
这段时间,马丫儿最不能听的就是谁说隔壁邱哥哥的不好,便是亲娘也不成。
她怒道:“邱哥哥怎地不好看啦?他眼是眼,眉是眉,黑是结实,瘦是精干,这才是个男人样儿!”
“就娘说的那位,白生生的,嫩得跟刚从地里挖出来的花生仁?男人生成那样儿,就是个小白脸,啥本事没有,就等着不开眼的人图他长相给口软饭吃呢!”马丫儿顺道鄙视了一把她娘的审美观。
“嘿,死丫头,胡说八道!谁说人家没本事啦?邱小哥说了,那后生是他师兄,也是个郎中。”马寡妇反驳道。
“也是个兽医?娘,你觉得那白嫩样儿,是个做兽医的人才?”马丫儿直撇嘴。
“不是兽医,是郎中!”马寡妇将“郎中”二字咬得又响又重,“人家是邱小哥师伯的徒弟。邱小哥的师父是兽医,可他师伯是郎中,给人看病的。”
“那敢情邱哥哥的师祖又会给人看病,又会给牲口看病?”马丫儿觉着有趣。
“这个谁知道?”马寡妇迟疑了一下,“应该是罢!”
“是个郎中又怎样?他也没救过我,不稀罕他。”马丫儿表现得很忠贞。
“那后生非但生得好,看上去还是个有钱人的样子。虽说不是着绸披锻,腰里也没挂些啥金呀玉呀的,可这有钱人的气势,一眼就能看出来。更何况,他身后还跟着一老一少两个人,小的那个像是个书童,老的那个像是管家,都垂着头,挺恭敬的样子。”马寡妇回忆起当时所见,一口断定。
亏得当时袁掌柜低着头,没被她看见面孔,不然,只怕马寡妇更要一惊一乍了——哎呦喂,福来客栈的掌柜原来是人家的下人啊!
“能多有钱?”马丫儿小心翼翼地抱着伤腿挪了挪,凑到她娘跟前,嘻嘻笑问。
“我如何晓得?反正罢,一看,就觉得这后生不凡。”马寡妇啧舌道,“你娘我活了大半辈子,这点儿眼力见还是有哒!”
“嘁——”马丫儿鄙夷地一皱鼻头,“你那眼力见,也就那样的。若真像你说得那么好,就不会嫁给我爹啦!”
马寡妇怒了,抬手冲着闺女后背就是“啪啪”两巴掌,“瞎说什么呢?你爹再不好,那也是你爹!你是你爹的种,不许说他的不是。这世上,他对不起的只有我,只许我说他的不是,没你的份儿!给我闭嘴!”
马丫儿不过是一声嘴快,说话不经大脑。话一出口,她便悔了,只得乖乖地受了她娘两巴掌,大气也不敢出一个。
于马丫儿心中,对她爹委实不能生起足够的尊重。好吃懒做,耳根子软,虽名下有个铺子,却是她娘里里外外地操持。
大抵,唯一的好处便是不摆男人谱,对她娘颇为顺从。还有,就是模样不错啦,到死都顶着一副娇包公子的白嫩脸。
白嫩脸有啥用?顶吃?还是顶穿啊?
因着自家爹不争气,马丫儿儿时没少受族人的气。小时候是她娘给她撑腰,渐渐长大后,她学会了吵架,就觉得自己能“争气”了。
她娘的辛苦,一分一毫她都看在眼里。她竭尽所能地想要帮助母亲撑起这个家,在外面受了气,也不向娘告状,自己硬撑起脖颈去吵架,一点儿亏都不肯吃。
直到那日,吵架赢了,可随即而来的却是险之又险的一闷棍。若非邱哥哥见义勇为,只怕自己的小命就得呜呼了。
再后来。。。。。。邱哥哥又帮自己接骨。。。。。。
那日,马丫儿疼得昏了过去,以至于廿三对着她的腿又碰又捏啥的,完全无知觉。
醒来后,她娘背过人悄悄告诉了她,又道:“我瞧那邱小哥倒是个知礼的,用手巾裹着手给你医腿,这样,旁人也说不了啥闲话。你呢,也别想太多。咱家又不是高门大户,没那么多千金小姐的穷讲究。”
说实话,马丫儿一点也没想太多。
她只是有些后悔——怎么能昏得一点儿知觉都没有呢?哎呦喂,邱哥哥的手碰在腿上是啥感觉哟?
突然,她觉得伤口处有些发烫,而两颊也有飞红隐隐显显。
马寡妇很快就纳好了一只鞋底,再一看,闺女手下也挺快,两只布袜就快收尾了。
看着看着,她突然一顿,拎起一只布袜就要细看,却冷不防被闺女飞快地抽走。
“拿过来,给娘瞅瞅。”马寡妇伸手就要拽回去。
“不给。”马丫儿一抬屁股,便将两只布袜都压在臀下。
尽管马丫儿动作够快,可马寡妇已然发现那布袜是男人穿的款式。
她微微皱起眉,眼珠一转,尽量将声调放柔和,“娘瞅着你针脚不对,这样缝出的布袜怎么能舒服呢?拿来,娘帮你看看。”
“不用!针脚没错,啥问题都没有。”到底是马寡妇肚子了出来的,马丫儿想都不想一下就猜出了她娘的用意。
瞅着闺女那死犟的嘴脸,马寡妇气得够呛!若非念在闺女伤腿的份儿上,她真想一巴掌掀开她屁股。
“给谁做的?”她深吸一口气,缓缓问道。
“娘问这干嘛?”马丫儿是个倔脾气,明知躲不过,就是死咬牙关。
“给邱小哥的?”马寡妇眉梢一跳。
“人家救了你闺女一条腿,一文钱都没收。你闺女的腿总值过这双布袜罢?”见被揭穿,马丫儿也不扭捏,索性涎着脸凑到她娘跟前。
“没收一文钱,可这段日子以来,好吃好喝的,你娘可没少给他送过!”马寡妇气得竖起食指,用力戳向闺女额头。
“娘——”马丫儿将脑袋抵在那娘怀里,低声道:“你觉着,邱哥哥,咋样?”
“啥样?”于闺女那明晃晃的小心思,马寡妇多少有些着恼。然,深谙闺女的死犟脾气,她却不敢硬来,生怕反而弄巧成拙。
她瞅着闺女的脸蛋,心里五味杂陈。闺女初生时不足月,生下来就比旁的孩子小一圈。如今已经十四了,可瞅着还给十二的小丫头似的。可不管怎么说,年岁到了,有些事也就该考虑了。
先前被闺女逼着送饭,有多少是因着真心实意地感谢,又有多少是被迫的不得已,她自己也说不清。此刻,闺女终于问出了这句话,她便打算趁此机会好生与闺女说道说道。
她放下手中的针线,拉过马丫儿的手,一边轻柔地抚摸着,一边道:“你的心思,娘能不知道?娘也是你这个年岁过来的,当初,你爹还是我亲自挑中的。”
马寡妇一低头,正对上闺女忽闪忽闪的大眼睛,继续道:“那时候,我瞅着你爹啥都好,觉着整一云州城里就没一个后生能有你爹俊。后来,我就嫁给了你爹。再然后,你瞅瞅,咱娘儿俩过的是什么日子?”
“挑男人呐,可不能只看脸,更不能一见钟情。得往长远了去看。懂么?那邱小哥,人仗义,知礼,还会兽医,确是个好后生。可是——”她望着闺女红扑扑的脸蛋,叹气道:“他穷啊!”
“我不怕穷!娘,咱家又不是没穷过。我三岁那年,爹进货上当赔了好些银钱,咱家连房子都险些卖了。我记得,那时候咱家连喝稠糊糊都不能天天喝。”马丫儿的眼中满是倔强。
“你不怕,可是娘怕啊!娘舍不得你吃苦受穷。”
“可是——”马丫儿方要争辩,就被她娘一抬手将嘴巴给捂了。
“你先听娘说——邱小哥这个人是不错,娘也喜欢他。可是,若他真是一个人过活也就罢了,咱家把他招赘了给你做女婿,多好!可是,他还有个堂叔,就在函阳关当兵。他那堂叔,娘打听过来,老兵油子,没个正行,无儿无女,将来就得你们给他养老。那怎么成?”马寡妇摇头道,“咱家招个女婿,还捎带着搭一穷亲戚?咱家的钱也不是大风刮来的呀!”
“娘——”马丫儿没想到她娘已经为她做了这许多,感动得不行。然而,感动归感动,她那些已经萌发的小春心却依然没死心。
闺女是马寡妇的心头肉,自然事事都要为她考虑周全。然而,在这件事上,马寡妇却觉得难以周全了。
更何况——她忍了又忍,还是咽下了嘴边的话——“你喜欢邱小哥,可邱小哥对你的心意如何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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