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着以上种种意外之喜,万年寡淡脸的沈越心情大好,难得有个七情上脸的时候,眉眼间散发着隐隐喜意。
这令素来见惯他冷脸的廿三颇不适应,忍不住暗道一句“春情荡漾”。
不过,便是沈越心情再好,对着韩瞳,他也没心慈手软。
韩瞳请他来昭武军给自己医治宿疾,起先,是一分用,九分防。如今,沈越在昭武军中一待就是个把月,眼见就要入夏。韩瞳自觉这段时日以来,自己的身体颇有气起色,以前动不动就酸痛难耐的几处地方都明显地缓和了许多,至此,他对沈越的提防之心才渐渐放下。
眼见自己的身体愈见好转,韩瞳难免生起了异样的心思——如同对待许尨护那般,他又想将沈越收服在自己身边,只专心做他一个人的“御医”。
韩瞳将这念头透露给幕僚范先生,意为要他去试探一下沈越的意思——毕竟,沈越不同于许尨护,对于这等将来要贴身服侍自己的人,他还是相当谨慎。故此,他再三吩咐范先生,要“收服”,而非“强迫”。
范先生会意地点点头。
虽说范先生也很希望沈神医能够留在昭武军啦,不过,他却能冷静地意识到,只怕此行未必能得偿所愿。
不同于韩瞳高高在上的姿态,打一开始最初接触,范先生就对沈越的“生人勿近”有着清晰的认知。
当日,在庆云堂里,他可是亲眼见识过沈越是如何“富贵不能淫,威武不能屈”的——总之,一句话,沈神医翻脸时怼起人来的刻薄程度,和他手中的银针一样锐不可当。
老实说,范先生也想不出来拿什么来诱惑沈神医留在昭武军中——他在北疆也算了呆了小二十年,至今,也没喜欢上这个地方。故此,一路上,他不停地琢磨到底见了沈神医可说些什么好呢!
他一路走一路琢磨,不大会儿时间,便走到沈神医的帐篷前。
值守在帐篷前的两名侍卫,来自韩瞳亲卫营,名为保护,实为监视。
听了侍卫的通传,廿三便出了帐篷来迎范先生。
范先生见廿三的袖口上沾着墨渍,笑道:“邱小哥儿是在做文章么?”
廿三顺着他的视线低头一瞧,也笑了:“咦?什么时候沾上去的?真个麻烦!”他又抬头冲着范先生直叹气:“还不是奉了师兄的令,要将大将军在这段时间内的所有脉案整理一遍。师兄的话,我不敢不听,只好饭也不吃地忙到现在。”
范先生不解了,“为甚要整理脉案呢?”一般来说,医治病患,一人一脉,一脉一案,人异方别,寻常情况下并不需要整理脉案。
“师兄说,大将军的病症渐缓,接下来只要慢慢调理,痊愈不过是时间问题。眼见着要入夏了,我们在这里待了太久时间,再耽搁下去,只怕好几味药材的采摘都要错过了。所以,我们打算过几日就向大将军请辞。故而,师兄要我将大将军的脉案整理好,以便接手的郎中能依着脉案继续给大将军调理身子。而他这会儿也正忙着揉药丸呢——”廿三一边解释道,一边掀开帐帘,示意范先生入内。
虽是大白日,可帐篷内还是点了好几根蜡烛,将长案四周照得明晃晃。
长案前,沈越缚起双袖,弯背屈身,正专心制药,似乎对范先生的到来毫无察觉。
帐篷里散发着浓郁的药气,正是范先生熟悉的气味——这段时间以来,韩大将军所服的药汤,就是这个气味。
他在长案前驻足片刻,见沈神医始终头也不抬,只得主动开口道:“沈神医为了大将军尽心尽力,委实辛苦。”
沈越这方缓缓抬起头,仿佛才看到对方似的,疲惫地摇摇头:“我们做郎中的,总归要善始善终。”
先前廿三讲要走的话,范先生心里就已经“咯噔”了一下,不过,未尝没抱着存些希望的念头。可现下再闻沈神医此言,他心里就不仅是“咯噔”一下了,赶紧道:“沈神医如此殚精竭虑,何不索性留下来呢?与其奔波四方,不若静守一处,在大将军身边,神医需要什么,只消一句话,自然有人替您寻来。”
沈越的脑子仿佛还停留在先前一刻,听了范先生的话,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他瞪大了眼睛,仿佛不可置信般,“这是什么话?我给大将军治病,可不是为了谋求留在这里。范先生可切莫生出误会来。”
他丝毫不给范先生解释的时间,又道:“想必范先生也打听过我——我从不坐堂,也不会守在一处,从来都是行走四方,一来是为了增加见识,多见病例,提高医术,二来是为了搜求珍稀药物。此次有幸蒙大将军赏识,如今总算是不负托付。我再留下来,也没有太多意义。况且,我曾与兵部尚书况大人有约,要给府上太夫人治病。如今,约定的时间将至,委实不好再做停留了。否则,耽误了太夫人的病情,只怕。。。。。。”
他虽不曾将最后一句话说完,可伶俐如范先生者,如何能听不懂?
先前,范先生就着人打听过,这位年轻的神医并非浪得虚名,竟然是鼎鼎有名的“杏林大国手”,是诸多权贵之家的座上宾。
这位大国手的脾性是不大好,可是,能耐却是实打实的一等一得好!若非如此,韩大将军也不敢轻易将自己的身体交付出去呀!
沈神医的话不多,可传递的意思已经很明白了。范先生心知,若是再强留,只怕要适得其反,非但惹恼了神医,还会触怒到他身后的诸多权贵。
虽说将来大将军也能与这些权贵分庭抗礼,可毕竟,还不是还在“将来”么?如今,大将军一刻未到起事的时候,就一刻都不能过于嚣张,不然,京城里的那些老奸巨猾的家伙,说不定能嗅出什么气味来?万一对大将军生出猜忌,那可就不妙了。
念及此,范先生只好打消了念头,勉强耐着性子与沈越不痛不痒地再扯几句闲话,然后悻悻然地返回中军营帐。
且不睬韩大将军那里是不是会勃然大怒,廿三这会儿觉着总算可以长出一口气了——在昭武军中这个把月,可把他憋闷坏了。
他偷偷收拾了一个大包袱,准备夜里趁人不备送到许驼子那里,再将公子爷吩咐的话转述一番。
他再三叮嘱许驼子:“许叔,接下来的日子,你可能会更不好过。韩瞳的脾气会越来越暴躁,以往那些他刻意隐藏的缺点,都会被逐渐放大,暴露在诸人面前。他的阴险、刻薄、易怒,等等等等,将超出他自制的能力,甚至,他对失控到对身边的人骤下杀手。所以,你要时刻提防,尽可能地不要出现在他面前,便是有不得已的时候,也一定要忍耐,不要触怒他。危险到来时,一定要速速避开,面子什么的都不重要,哪怕钻狗洞也要保住性命。。。。。。”
许驼子又是感动又是烦他这一长串絮叨,听到最后一句,忍不住道:“这军营之中也没有狗洞啊!”
“呃——”廿三冷不防被打断了话,卡了一卡,只好说:“总而言之,言而总之,韩瞳逆行倒施之时,便是被众人抛弃之日。许叔,你要保重!”
想必,再相见时,不会太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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