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谋反”二字一入耳,姜太后当即就跟炸了毛似的跳起来,“混账!竟敢污蔑德王!来人,还不将这狼心贼子拖下去打死!”
面目狰狞的姜太后仪态全无,头上的凤冠已歪了半边,她却丝毫未觉,只满眼喷火地怒视着席东来。
见殿上侍卫毫无反应,她更怒了,转身就冲着陈昂大声道:“陛下,你就容得此獠对德王胡言乱语么?如此大不敬,陛下竟视而不见?”
见姜太后对着自己大呼小叫,陈昂不由皱起眉头——当年那个对自己百般呵护温柔体贴的太后娘娘,怎么变成这般模样?竟如乡村野妪般无礼!
他深深望着姜太后,一言不发。或许,他的目光是从未有过的深沉,竟令姜太后无端生出了些许心虚。
她深谙此刻万万不能有半分退让,便深吸一口气,咬牙又道:“陛下,就算你不念哀家对你的养育之恩,不念德王对你的孺慕之情,难道也不念先国主大行之前的嘱托?当年,先国主可是有过口谕,要陛下好生照顾哀家母子。怎么,难道陛下全然忘记了么?你对得起先国主的嘱托么?”
姜太后咄咄逼人,却不想这话甫一出口,竟惹来始终静静地端立在丹墀旁的甘韫儿的一声轻笑。
“哈!”甘韫儿冷笑着,“太后娘娘这话可就不对了!若是陛下做错了什么,太后娘娘说这话还有几分道理。可是,如今,陛下唯一没有做到的,便是双手将传国玉玺奉于娘娘与德王,怎地就‘对不起先国主的嘱托’了?”
她抬起玉手,冲着朝臣们一挥,“各位大人皆是眼明心亮,你们倒是说说看,陛下待太后娘娘如何?待德王又如何?”
首辅大人拱手道:“陛下侍太后娘娘至孝,待德王殿下至亲,可谓仁至义尽。”
“老大人明察秋毫!”甘韫儿对着首辅大人微微颔首,“可反过来,太后娘娘待陛下却不慈不爱,德王待陛下却不敬不悌。”她语气一顿,转向姜太后,一脸鄙夷,“太后娘娘,您身份尊贵,说话可要讲理,不能跟没见识的村妇般信口开河,没得辱没先国主的名声!”
甘韫儿这话说得委实不客气,可谓句句见血,刺得姜太后面色一阵红来一阵青。
而被她护在身后的陈昂,却偷偷吐出一口气。方才,面对姜太后的指责,他不是不想辩解。然,他却不知如何开口。多年来养成的习惯,使得他既不会厉声呵斥,也不愿直言反驳。便是眼下到了几乎图穷匕见的一刻,可他还是做不到强硬。
幸而,有甘韫儿出言,这方帮他解了围。
多年的夫妻,甘韫儿怎会不知陈昂的脾性?
自她牵着儿子的小手站出来的那一刻起,她便晓得这是一场没有退路的战争。只要退让一步,哪怕是一步,就会跌入无底深渊,摔得粉身碎骨,血肉无存!
她不能将所有的指望都放在丈夫身上——或许,当年她跪下接受废后圣旨的那一刻起,失望与不甘就替代了对丈夫的信赖。
果然,面对姜太后的锋利呵斥,陈昂一再退守以沉默。
甘韫儿不欲再给姜太后翻盘的任何机会,她高声道:“太后娘娘,稍安勿躁。您有什么话,不妨先看看一样东西,再做计较!”
说罢,她看也不看陈昂一眼,只对孟绦点点头。
孟绦会意,上前一步,高声宣道:“宣——甘营儿——上——殿——”
甘营儿?
轰——一时之间,朝堂上当即炸开了锅!
有晓得甘营儿其人的,也有不明所以的,而如席东来者,则是一脸的激动,不顾礼仪地抻长了脖颈往殿外瞅。
“噔噔噔噔!”
殿外一人抬头挺胸疾步而来,站立于文武两列当中的空地上,目不斜视,掀起衣袍就要下跪:“参见陛下——”
“爱卿免礼!不必下跪!”陈昂赶紧道,示意孟绦下来扶住就要下跪的甘营儿。
“谢陛下。”甘营儿借着孟绦的手势只做了下跪的样子,屈了屈膝,便趁势起身。
大殿上下齐齐将视线落在此人身上。
但她男儿装束,六品武将打扮,却挺胸束腰,显得格外英姿飒爽。只是她发髻以灰白麻布细条所束,腰系麻索,不知正在为谁戴孝?
“你你你!你不是死了么?”姜太后跟活见鬼似的,一双眼睛瞪得溜圆,眼珠子险要挤出眼眶。
甘营儿扭头,冲着姜太后冷冷一笑,龇出一口雪白的牙。而落在姜太后眼中,却不啻为白日索命的恶鬼。
“有甘家军数万冤死的亡魂庇护,臣命大得很,哪里会死?太后娘娘,您是不是很失望?很害怕?”
“胡胡——胡说!哀家怎会害——害怕!”姜太后直梗着脖颈,死撑着强硬。
她眼珠一转,对着陈昂道:“陛下!甘营儿可是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你宣她上殿,难不成是想以私情包庇?”
哎呦喂,这可真是恶人先告状啊!
席东来脸一沉,想也不想地就开始撸袖子。
甘营儿可不会跟她磨牙说什么废话,直截了当地怼回去:“太后娘娘着急个啥?别忘了,这南秦国是陈家的天下,这朝堂上是国主的臣子,你个姓姜的老妇,有你唧唧歪歪的份儿么?”
到底是军营里混出来的,此言一出,便有人忍不住“噗嗤”偷笑。
席东来也笑了,一脸的得意:这丫头说话就是带劲儿!跟这老妖婆讲情分?脑瓜子坏掉了!
今儿这朝堂上,姜太后也不知是第几次想要晕过去了。
先有席东来,后有甘韫儿,现在还来了个阴魂不散的甘营儿,一个比一个恶毒!姜太后深觉着八百辈子的体面都给剥光了!
此时,她只会抖着手指头冲着甘营儿:“你你你你——”
甘营儿料她也“你”不出个什么来。方才那番话,虽则粗鲁了些,可字字句句都千真万确,一根头发丝的假都不带掺的。
谁敢驳她半个字?
她冲着姜太后以及她身边的姜尚德,挑衅地一咧嘴,眼中却是恶鬼一般的阴冷。
甘营儿自怀中掏出一个油纸包,慢慢打开,露出里面薄薄一纸。
首辅大人就在甘营儿身边三步远处。他虽则年岁大了,可眼神却好得很,远远地瞅见甘营儿手中的薄纸,当即脸色就变了。
这薄纸,底色呈明黄,五层叠压,内有四明五暗九龙云海天地纹,镶边饰以万寿太平吉祥纹——这分明是封密诏啊!
须知,圣上颁发旨意,多见三类。
明诏,以明黄绣龙缎裱以羊脂玉轴,由中书舍人代为书写,由内阁辅臣或三公亲为见证,盖以玉玺。最后,由宣诏太监或大臣于香案前宣之于众。
口谕,则由陛下口头下旨。虽不见诏书,然,却会被记录在起居注中。
而密诏,则是于特制的九龙云海天地纹纸上书写,内容事关机密,绝不可宣之于众。
其中,由于密诏特殊,书写密诏的用纸是宫中监造司秘制,薄如蝉翼,却坚韧如丝,入水不化,见油不污。每张纸皆藏有暗记,防的就是有人借着密诏的由头假冒圣旨。
在首辅大人几十年的朝堂生涯中,密诏也接触过几次,自然一眼就看得出,甘营儿手中的那张薄纸正是只有陛下才可以使用的九龙云海天地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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