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 第九十二章 新出炉的廿三(四)

廿三,也就是甘营儿,自然晓得自己是个女子——他只是失忆,又不是变傻。

前尘往事悉数遗忘,可人的本能和基本常识还是保留着的。他晓得男女大防,然,又隐隐觉得,自己似乎不该太过讲究。似乎,在他已然忘记的过去里,依然有什么在无声地暗示他,他与那些娇弱媚丽的女子是不大一样的——自己与那样的女子不是一路人!只是,为甚不是一路人呢?他不知道答案,也无从寻觅。于是,他只能依从本心,凭借着深藏在直觉之中的“以为”来行事。

或许,其中亦有蛛丝马迹,然,此刻的廿三,就仿佛黑夜中行路的小儿,全凭着胸中吊着的一口气,才令自己深一步浅一步地走到如今。

论理,甘营儿自小到大,丢脸的事情做的多了去了,也不差这一桩。说起来,这还是轻的,相较七岁尿炕、八岁偷穿他爹战甲险没压死、九岁跟陈威打架打输了被迫跳进河里逃命待潜游到另一边准备冒头上岸结果发现自己居然出现在一堆精赤着的洗澡军汉里。。。。。。这真真算不得什么。

其实,想来也是阖该如此。

军营当中,有敌我之较,有尊卑之分,有强弱之差,而最不应该存在的,便是男女之别。

当日,甘大将军将小闺女带入军营,真真是惊落了所有人的眼珠子。一干抠脚糙汉,面对个娇滴滴的小女娃儿,真不晓得是该亲近还是逃之夭夭。亏得大将军刻意弱化小闺女的性别,除了不好光着身子下河洗澡,真个视如男孩子一般。

自然,甘营儿本就不是个斯文人——昔日在侯府里上房揭瓦下地捉狗,如今一头扑进这更为广阔自由的天地,与那掉进米缸的老鼠,竟是一般无二。

于是,在甘飞扬有意无意地纵容下,甘营儿愈发忘记了自己竟是个一品侯府的千金大小姐。幸而,他还有个正常的兄长,眼见幺妹就要变成野小子,吓得他险没抱住老爹大腿痛哭一场。他将幺妹牢牢看住,就差拿一根绳子拴在腰上,苦口婆心,耳提面授,总算是令得甘营儿收敛了些。

待得甘营儿渐渐长大,女孩子天生的本性令她的言行举止不再似以往那般“放纵”。只是,此刻,她已是斥候营一等一的好手,职业上的需要模糊了性别的界限。出入军营皆为男装,说话的语气、举手提足种种表现,竟与寻常男子并无差别,以至于军营中老兵们都忘记了她曾经的女儿身,而新兵们就压根想不到这位小将军居然是个女子。即便如北良国质子庹沫那般擅长察言观色之人,都看不出甘小将军那一身硬邦邦的铠甲下竟藏了个小娘子。

大抵,始终记得甘营儿是个女娘的人,阖军营里,也不过三个——她爹,她哥,还有她的生死对头陈威。

伏龙坡一役后,甘飞扬父子俱亡,甘营儿远遁他乡。她历经波折,千里奔驰,数度往返,终于有所获得。岂料,却在最后一刻着了陈威的道儿,险些身死魂散。

亏得龙牙山下巧遇沈越,甘营儿逃得一命。只不过,就此以后,他丢了记忆,变成了一个没有过去的“傻小子”,如今的小厮廿三。

廿三总有种惴惴不安的感觉。那是一种飘飘荡荡而无根基的不安——大抵,一个人的过往,无论是好是坏,总归是记录着此人的前尘往事。而失去了这些记录,他的来路不晓,去程不明,他何以确定自己是个怎样的人?

种惶惶然,在廿三的梦境中,便是一场永无止境的追逐。梦里,他在山林野地间奔跑,身后似乎有什么在紧紧追逼,而前面,又仿佛有什么在召唤他去追寻。他追逐着,同时,又逃窜着,没有方向,只是一昧地奔跑,直至,大汗淋漓地自梦中醒来。

沈越不是个能令人安心的人。尽管,他总是表现得温文尔雅,翩翩佳公子一般;然则,他并不晓得,当他看向一个人时,眼中总会流露出一丢丢挑剔的眼神。

其实,沈越遮掩得很好。就连白石庄诸人,私下里都说,宫变后,公子爷可变了大样啦——待他们这些东宫老人一点架子都没有,亲切得很,可真是个仁厚之君。

然,大抵只有如廿三这般心思敏锐之人,才能自沈越的眼神中觉察出一丝不同。

起先,他以为只有自己才被沈越这般审视。随着时间的推移,他渐渐发现,实则沈越看人,尤其是身边的人,或多或少都带着些许挑剔。

他并不晓得沈越的经历和身份,只是内心里以为——这位公子爷冷热不调,并不是个好相与的,万不能为他那表象给蒙骗的。

哼!有钱的公子爷一身臭毛病,虚伪!

也不知是不是因着这先入为主的念头,廿三对于这次于沈越面前出糗大为光火!他极想找回场子,然,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他还指望着沈越帮自己医好失魂症呢——如此,只好硬着头皮厚着脸皮继续当差。

而于沈越,愈发觉得廿三有意思了。

他始终心存怀疑——对于廿三是否为伪王派来的密探,虽无证据证明他是,可也没有证据证明他不是。

廿三在白石庄里,表现得很老实,多一句话不说,手脚却勤快得很,颇得老人们的夸赞。

沈越冷眼旁观,既不见廿三四处钻营打探,又不见他趁人不备东摸西找,心里就不大开心了。

他心道:你既不主动现形,那本公子便来迫你一迫。

结果,他自以为只一小“迫”,却似乎动静大了点,竟“迫”得廿三淌着鼻涕眼泪披头散发地跑出自个儿屋子了。

几将他吓出了一头汗!

天呐!

亏得是个小厮,还是个黑瘦的丑小厮,不然,保准儿要被旁人误会啦!

沈越也想不明白,为甚廿三的反应那么大。这种种表现看来,委实不该出现在一个合格的密探身上。

然,沈越长了个凡事总要多想好几圈的脑子,对于廿三这等身份不明,且,出现的时机又太过巧合之人,他宁愿以为这是个心机深沉之徒,反而更加不容小觑,疏忽不得。

念及此,他一手撑着下巴,修剪得圆秃秃的指甲宛如粉白的贝壳,愈发衬得指尖的薄茧格外明显。手的虎口处茧痕更甚,隐约有疤痕,应是多年积累下来的,纵涂抹了上好的祛疤膏药,也不能完全消除痕迹。

这样的一双手,应该是武夫持刀握剑的手,不该是只捏着笔管写药方子的郎中手。

然,杀人,抑或救人,其之分别,只在这一双手上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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