伙计随手找了一处椅子坐下,又抬手示意向玉瑛珑,大概是让玉瑛珑自己随便找个椅子坐坐,不愿意找那就爱坐不坐。
烧鸡再难吃,这里毕竟也是个烧鸡店,自然不比用来会客的厅室,什么上座右首都是完全不存在的,只在店铺内散落着几把椅子,还是烧鸡店的伙计们站累了歇脚用的。
伙计侧靠着椅背,双手抱臂,斜睨向玉瑛珑:“说吧,今天来,又有什么事?”
玉瑛珑未坐下,而是拱手朝伙计作势行了一礼,语中多少带些打趣:“自然是向天上天下无所不知的百晓生前辈买些消息了。”
不错,此卖特别难吃烧鸡的伙计,便是江湖上无所不知无所不晓的天下知会长,百晓生。
“哼。”百晓生冷哼一声,“你可跟我少来这一套。我都说了,我不想知道你在哪里,结果,昨夜你来寻我,让我知晓了你便在这高阳镇附近,现下更好,直接穿着一身剑山派弟子服,我想装个耳聋眼瞎都不得。”
昨夜那机关既破,无论之后是否会来人查验,为保万无一失,必要收拾残局。箭矢机关倒是容易恢复,但那毒烟却不是玉瑛珑想要便能拿出来的。除却那毒烟,玉瑛珑也好奇,那机关若真是个摆好了便无人再来巡查的装置,万一被流浪猫狗踩中,岂不失效?
那背后之人设置如此陷阱,心思缜密,不应当会留下如此粗浅漏洞。
又需买毒烟,又需找人手监视着木巷,玉瑛珑能想到且信得过的,便只有百晓生了。
玉瑛珑与百晓生相识多年,自有一套找到百晓生的法子。
百晓生此人嘴巴毒,却是对朋友极讲义气,总是以一副又烦又不情愿的模样分毫不差地帮助朋友。
当然,亲朋友,明算账。按百晓生的话来说便是,“就算是大罗金仙来了,天下知的规矩也不会破。一手交钱,一手交货,一分都不能少。”
“百前辈此言差矣。”玉瑛珑含笑摇头,“瑛珑两次皆是来买东西,既可装瞎一次,又为何不可装瞎两次?”
百晓生翻了个白眼:“少用这些酸称呼损我。说吧,这次买什么。”
玉瑛珑:“我想买一个人的全部消息。”
百晓生:“谁?”
玉瑛珑展开适才云采薇发的单子,朝向百晓生:“画像上之人,应当有个兄长,不知我说的对与不对?”
百晓生掀起眼皮瞥了一眼:“是,叫张昌运,凭借着一手杀人越货的好本领,也在江湖上混了个诨号,名曰霸天虎。俗得掉牙,他倒是美得不行,还觉得这名号威武猖狂。”
“不错。”玉瑛珑点头,“我记得,三年前,此人终于落网,而后江湖上这名号便渐渐销声匿迹了。可这其中究竟发生了什么,此人现在是生是死,又在何处,便只能劳烦百晓生告知了。”
百晓生伸出手:“五十两。”
“哦?”玉瑛珑从袖中掏出五十两银子,放于百晓生手上,“看来张昌运的秘密,还不少嘛。”
“无论是谁,四五十年的琐事都不会少。你想要全部,自然贵些。”百晓生收起银子,这才百无聊赖地站起身,走至吊烧鸡的炉前轻轻一拍,便有一条通道显现。
百晓生朝通道上以一定规律敲了几下,片刻后,便有一本小册子从通道滑下,落入百晓生的掌中。
再随手一拍,炉子恢复如初。
玉瑛珑:“……怪不得你家的烧鸡如此难吃。”
不得不说,能想到将机关藏在炉子里的当真是个人才,有种完全不顾及吃烧鸡人死活的聪明劲。
百晓生把册子递给玉瑛珑,嘴角勾起得意的笑容:“怎么着,上午吃了那烧鸡,如今正在心中骂这设计机关的人呢?”
玉瑛珑:“……你设计的?”
百晓生挑眉点头:“自然。能大排长龙而不令人起疑的铺子无非两种,一者,为极其美味,二者,为极其难吃。我们天下知又不是做厨子的,美味不是不可,只是麻烦,但难吃,可就太简单了。于此设计机关,一举两得,何乐而不为。”
百晓生之所以能无所不知,自是因为情报网遍及江湖。情报网谁都能建,而如何将情报网建得神不知鬼不觉,才是本事。一家店冷冷清清,却许久屹立不倒当然会令人生疑,可真是热闹,来往顾客,又会变得难以掌控。倒不如,干脆做得热闹个彻底,规则,便可由店家来定了。来往情报,多隐于长龙之中。哪怕被人发现有些人来来回回,也最多啐一句雇人排队,花钱造势,又岂能想到,虚虚实实,掺杂于被雇排队者中的,还有天下知的情报往来。
玉瑛珑颇为无奈:“百晓生,下次,你们做的东西,好歹让人能吃吧。”
百晓生答道:“放心,我们试过,吃不死人。谋财害命之事,我们天下知绝不可为。”
玉瑛珑:“……”
吃不死……
这要求,也未免太高了些。
看来,以后行走江湖,可得注意。若是不想去悦来客栈喝烧刀子吃牛肉,还得小心莫入了天下知的黑店……
得到所要之物,玉瑛珑自是打算离开了。
只是在玉瑛珑打算推门而出之时,百晓生却突然开口。
“玉瑛珑。”百晓生的语气,鲜少出现了犹豫,“姬月扬与褚秋寒之事,如今显露的怕只是冰山一角。你……当真要继续帮她们下去?”
玉瑛珑顿下脚步:“五年前,便是我欠褚谷主的。五年前未明之事,如今再露端倪,我自当尽心竭力。”
“你……”百晓生话至一半,终是长长吐了口气,又恢复了一贯爱答不理的模样斜靠于椅背上,“也罢。总之,此事怕是牵连极广,连我们天下知也不过探得表面。你小心些,莫要下次再见,便是我接了情报,来替你收尸了。”
“这你放心。”玉瑛珑回身笑了笑,“若我真死了,自有师兄师姐替我收尸,倒是不必麻烦百晓生前辈。”
“也好。”百晓生嗤笑一声,“那我到时候,便只用带只烧鸡去祭奠祭奠你了。”
“别!”玉瑛珑立刻制止百晓生,“届时我若是泉下有知,必然会被你这烧鸡难吃得再活过来。”
……
玉瑛珑看罢册子,便以内力毁去了。
算算时间,已然差不多是未时。
玉瑛泷本想再买些吃食填填肚子,如今看来,大抵是来不及了。
若放到以前,一顿不吃,自是无妨。教务繁忙或急于赶路之时,三餐不接乃是常事。但如今……
算来玉瑛泷入仰醪堂也不过两日不到,竟是由俭入奢极其易,现下已然为失去一顿午餐而遗憾了。
遗憾归遗憾,后悔自是不后悔的。这一趟寻百晓生,必须来寻。剑山派掌门黄邱生于她也算是多年朋友,她又怎能为了一顿午餐而袖手旁观?
玉瑛珑回到众人约定地点时,南宫宜已然早在那里了。看南宫宜左右踱步抓耳挠腮的模样,似乎是正因不知何事而焦急。
“南宫师兄,何事令你……”
玉瑛珑走向南宫宜,“如此烦忧”四字尚未说完,便被南宫宜快步上前一把按住了肩膀:“茶壶师妹,你可算回来了!刚刚你走的方向,我越想越不对!”
玉瑛珑心念一动。
莫不是南宫师兄终于察觉了什么?
在场不止有南宫宜,还有陈师姐等人,都被此处南宫宜引来了注意力。
“有何不对的?”玉瑛珑一脸无辜。
“茶壶师妹,你有事瞒着我们,对不对!”南宫宜双目死死盯着玉瑛珑,一脸正经严肃。
玉瑛珑被南宫宜盯得有些心虚。
也是,这都险些露馅好多回了,且次次都有南宫宜。哪怕是南宫师兄,想必也察觉了……
算了。
玉瑛珑不想再骗人了。
就算她是玉瑛珑,她也依然是仰醪堂的弟子,也依然会遵守仰醪堂传统,这不会变。
她如今已不是琼楼阁掌门,玉瑛珑,说到底也不过是个名字而已。
“是,我其实……”
“你是不是去找那家烧鸡店算账了!”
玉瑛珑:……啊?
稍等,南宫师兄说的是什么?
“我就知道!”南宫宜用力摇晃着玉瑛珑,“茶壶师妹,你怎可做如此危险之事!彼时那递我们烧鸡的壮汉你瞧见了吗,满脸凶神恶煞,眼神冰冷得好似杀过几百人一般,一看便不是什么好东西!”
玉瑛珑:呃……南宫师兄说的,凶神恶煞,杀人过百,一看便不是好东西,还是个壮汉的……是百晓生?
壮、壮汉……
玉瑛珑仔细回想了一下百晓生那盈盈一握的小细腰,风一吹就好像能倒的小身板……
嗯,壮汉……
“茶壶师妹,你怎么样,没受伤吧?他们没对你怎么样吧!”南宫宜自责地敲着脑袋,“适才我见你往烧鸡店的方向去,便应该拦你的!我怎么就只想到了买烧鸡呢!烧鸡店未营业,那定是去找店家算账了啊!那烧鸡店里,如那壮汉般的壮汉想必还得有十几个,说不定,那便是个什么杀手组织窝点,我怎的就让小师妹一人去了那龙潭虎穴!”
南宫师兄乱猜的,竟是有一半是对的。虽不是杀手组织窝点,但确实是个组织窝点就是了……
“南宫师兄多虑了,我怎么有胆量孤身去……有十几个壮汉的店家呢。”说到壮汉时,玉瑛珑简直是拼命忍了笑,“我只是适才排队时掉了些东西,便回去找了一下。”
“原来如此……”南宫宜松了口气,也有些不好意思地挠着头,“是我想太多哈……不过茶壶师妹,东西找到了么?”
“找到了。”玉瑛珑点头。
“找到就好。”南宫宜稍稍点头,顿了顿后,他还是没敌过自己的好奇心,“那个……茶壶师妹,到底是什么东西啊?方便告知么?”
玉瑛珑本打算坦白,但天意弄人,她并未坦白成功。
过了那一头热时,冷静下来再想,坦白还是太过冲动了。
蔺秋月之事,剑仙谷之事,张昌幸之事,还有昨日戏台上刚好出现的司徒墨讪,布下陷阱的背后未知之人……许多事情,看似没有关联,又好似凑巧交织在了一起。如今若是暴露身份,由暗到明,而敌暗我明,确实只有害而无利。
那便,暂时,还是瞒下去吧。
亏欠仰醪堂同门的,日后真相大白之时,或许无法弥补,但她会承担一切。
既是要瞒,便不要在令南宫宜生疑。
玉瑛珑从腰间掏出了枚木扳指:“便是这枚扳指。不是什么贵重东西,但是我好友所赠,便始终带在身边,适才排队许是不小心挤掉了。”
此物小巧,掉了合理,又不值钱,捡回来亦是合理。
不过,掉扳指虽是谎话,但关于这扳指,玉瑛珑所说却是真的。
“哦,原来是扳指。”南宫宜恍然大悟,又好心提醒道,“茶壶师妹,这东西太小,若不是戴在手上,便太容易掉了。”
玉瑛珑无奈道:“我好友向来粗心大意,雕这扳指时,忘了测量我手指大小,戴拇指戴不进去,戴其余手指又嫌大,只能这样带着了。”
南宫宜思索了一下,突然灵光一闪,似是想到了什么,忙从腰侧解下来钱袋,一把将里面的碎银子尽数掏出来后,将空钱袋递给了玉瑛珑:“茶壶师妹,我这袋子是空的,不会划坏了扳指。你将那扳指放我这个袋子里,系在腰间,便不会丢了。”
“那南宫师兄,你的银子……”
玉瑛珑本想说要不算好了放在她钱袋里,回去后再还给南宫师兄,却不想南宫宜大手一摆,毫不在意地说道:“哎,无妨,尽数花了就是!”
玉瑛珑:“……啊?”
这确实也不失为一个办法,但是……
南宫宜说完,便真就攥着一把银子欢天喜地地奔向摊铺去了。
南宫师兄一番好意,玉瑛珑自然不好再推辞,便将扳指塞入了钱袋中,准备系于腰间。
正在玉瑛珑塞扳指时,蔺秋月刚好回来。
她瞧见玉瑛珑手中的那枚木扳指,只觉得有股说不出的熟悉。
那扳指……好似,在哪里看过似的……
可她之前,确实不曾见过茶壶师妹,何况她退隐江湖也有近五年了,怎会觉得茶壶师妹的扳指眼熟呢……好生奇怪……
“秋月,何事有疑?”一旁褚秋寒见蔺秋月神色有异,便开口询问。
“没什么。”蔺秋月粲然一笑,“我只是在想,茶壶师妹手里的钱袋子,似乎是小宜师弟的。想必是,小宜师弟又找到花钱大手大脚的借口了吧。”
我自己写得是越来越喜欢哈哈哈,我是真的好喜欢江湖啊,而且还有一丢丢群像的味道
小宜师弟对茶壶师妹单纯只是关心,孩子虽然不算聪明,但其实很乐于助人的hh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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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网红店之所以是网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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