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也不清楚是谁寄来的照片，但既然已经寄到我手里，保险起见，还是尽量搞清楚一点比较好，”纪昊森瞥见洗漱台上的用具，“你先收拾，我去办公室等你。”

方夏紧紧攥着照片一角，人走后才逐渐回神，转身将脸埋到水龙头底下，任由流水哗啦啦淌过。

她就住在UG城堡里，仔细一算，已经有不少的年头。UG城堡虽说装修得像个正经的城堡，但本质上只是一栋办公和宿舍二合一的老式公寓楼，也是UG联盟最早的据点。

能够住在这里的都是签约的联盟战士，无论是长期租房还是短期借宿，只要内部申请通过，就能拥有属于自己的一间小屋子。

仿佛十六年前的那栋别墅楼，所有待训的孩子都住在各自的房间。

不同之处在于，她现在是自由的。

楼内构造和设施都比较陈旧，住的人换了一波又一波，往日里看到搬家队伍出现，方夏才会意识到自己还算是个念旧的人。

洗漱完下楼，进到办公室，纪昊森正坐在电脑前浏览晚上没来得及看的文件：“……这个家还是得有卡尔在，白天刚踩完场，现在就调整好了作战策略，你们应该都收到了吧？”

“我已经看过了，”方夏顺势将言崇飞的照片轻轻放到桌面，“这个先还给你。”

纪昊森从照片上缓缓抬起视线：“不用，现在照片是你的了。”

方夏一愣，纪昊森随即起身，不紧不慢喝了一口手边的咖啡：“是你曾经的朋友吧？”

方夏在字斟句酌间稍稍拉长了目光：“是家人。”

纪昊森差点呛住，狼狈地咳了几声。

“走廊上，他能一秒认出我，我也能一秒认出他，因为我们那群人实在太熟悉彼此了……只可惜，他现在已经不再是我熟知的样子，否则绝对不会做出代表无领导集团出战公开赛这种荒唐事。”

纪昊森见方夏心有郁结，逐渐认真起来：“虽然这么说会显得我太多管闲事，但时间的力量往往是难以估量的，你们毕竟分别了这么多年，对于彼此数年来的经历一概不知。从我这个旁观者的角度来看，他似乎不像是那种见利忘义的人，否则今天不会冒着风险找上门，非要和你确认什么。”

方夏用不解的眼神看向他：“他现在可是集团的参赛战士，而且根据我对他的了解，还有华景昂那帮人今天的反应，他很有可能是主力位置，你没必要在这个节骨眼上充当和事佬。”

纪昊森笑着解释：“我倒没有让你手下留情的意思，只是觉得，人以群分，如果曾经真的亲如手足，你应该最能理解他做出现在这种选择的原因，或者说，至少不要让自己在不明不白的情况下做出后悔的选择。”

方夏蓦然想起言崇飞那副欲言又止的模样，竟觉得那一声没出息的“对不起”多了几分晦涩的滋味。

“至于是不是主力位置……”纪昊森若有所思，没有继续说下去。

无领导集团严苛的培养制度人尽皆知，战士门槛和等级划分相当森严，弱肉强食的规则里，处处都是禁忌。要从名不见经传做到公开赛的主力位置，需要逾越的障碍可想而知，就算有“领战计划”扶持加成，也绝对不容小觑。

纪昊森不想给她施加太多压力，点到即止，立马抽手拿过照片，笑道：“总之，照片你不要的话，我就先替你保管着，反正我对这位家人挺感兴趣的。”

.

又是一夜紧张的训练收尾，言崇飞的汗水已经糊到了睫毛，独自去生理间洗了洗脸。

水龙头拧上，水声止息，人也跟着在镜子前定住了。

言崇飞静静审视着镜子里的自己，不知道是疲惫所致，还是因为故人重逢的打击，好像总是没法摆出轻松的表情。

眼角还有一小块微微充血，眉心的位置总觉得发堵，他伸手一揉，还有些微酸发胀。

新人营还如往常那样秩序井然，完训的战士默默离去，留宿的也都窝在各自的办公室里，悄然亮起一盏小灯，整座环形大楼静得落针可闻。

华景昂刚从七楼的办公室和领队小组开完会回来，经过生理间恰好瞥见言崇飞一个人站在镜子前发呆。

华景昂知道他从伊力茨作战馆回来之后一直兴致不高，训练之外都是沉默寡言。偶尔静默一阵，不算坏事，可这个节骨眼上，身体状态已经因为备赛而高度兴奋着，情绪如果跟不上，只会让疲惫无限放大。

华景昂思来想去，脑子里嗖地一下闪过季璐白天“批评”的话。

——“你到底会不会安慰人？”

华景昂心底敲着鼓，尽管没有那么自信，但还是决定行动为上。

言崇飞很快在镜子里注意到他的存在，扭头问：“开完会了？”

“嗯，领队小组已经将最新的场地数据输入到我们的装置系统里，明天的训练就可以一比一还原比赛模型了。”华景昂走到他近前。

言崇飞甩了甩手上的水，懒懒道：“行，那我也回去了——”

“你好点了吗？”华景昂赶紧问道。

言崇飞抿了抿嘴：“谈不上好不好的，顶多就觉得自己的脑袋像个卡带的放映机，许多画面一直在来来回回地重复着……问题不大，睡一觉就没事了。”

“你跟我来。”华景昂娴熟地抓过他的手，将他带进生理间深处。

“哎哎哎……”言崇飞又毫无防备被拽跑了，眼看静音房近在咫尺，还没来得及叫停就被华景昂强行塞了进去。

封闭寂静的空间重回眼前，几秒过后，视野豁然开阔。

悠远的夜，尽头泛着灰白，底下正是璀璨迷离的城市夜景，几丝微风从未知的方向拂来，没有擦干水迹的颊边，顿时凉凉的。

他们正在某处暗山上极目远眺。

言崇飞早就见识过静音房的景观模拟功能，明知眼前都是虚构，却总是愿意信以为真。

“又搞这些把戏……”言崇飞一边嫌弃，一边诚实地深呼吸。

华景昂的注意力游离在景色之外，趁着一拍心跳的间隙，直接掰过言崇飞的脸，亲在了嘴角。

“……”

言崇飞瞬间乱了心神，紧绷的神经都被强制性卸了下来。

两人停留原地，轻柔、克制又心事重重。

抽离出来，言崇飞终于服软坦诚道：“我没事的……真的，真的没事。”

他明白华景昂做这一切的良苦用心，虽然招式有待商榷，但依然像一场及时雨，温柔见效。

华景昂认真望着他：“我知道过去对你来说很重要，如果实在抉择不了，可以不上场。”

“我不想成为临阵脱逃的人……”

更不想成为时间的叛徒。

言崇飞其实还有很多话想说，还有很多事想知道，并且非这么做不可。

至少，不会再用“对不起”轻易粉饰过往的一切。

“夏姐是我的家人，我不仅要上场，还想申请优先对抗权。”言崇飞下定决心。

华景昂衡量一番，应允道：“好吧，只是比赛情况复杂，凡事都说不准，你得答应我，不管发生什么，都要以自己为先。”

“知道了，华队。”

言崇飞总算有了一丝轻松的表情。

“这个时候又当我是领导了？”华景昂没有放手的意思。

言崇飞无奈道：“那总不能当你是流氓吧？大半夜跑到这种小黑屋里……亏我一直以为你是个正经人呢。”

“不正经的事都还没开始做，你的阈值是不是太低了点？”华景昂对此嗤之以鼻。

言崇飞没想到有朝一日会在“不正经”的领域输给这家伙，眼下受他拿捏，只能咕哝道：“你给我等着！比赛完就收拾你！”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斗了几句，最后竟是相视一笑，还都笑得有些惨淡，像是苦中作乐。

临走之际，言崇飞将视线放归山外的霓虹美景：“老华，我们以后有空去爬真的山吧，别整天看这些假风光了。”

华景昂顺势眺望：“好啊，就去西山吧，有海市最好的观景台。”

闪烁的城市灯光在夜色中恣意发亮，每一处都璀璨夺目，仿佛这样的欢愉可以永恒不变。

然而，开关一动，这些景色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视野遗留的残影持续不过几秒，其后只剩下长久空荡的四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