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5章 第 175 章

轰隆尚未止息,广袤的UG乐园应声翻转,整个大平层训练场就像被上帝掀开的暗门,内里的一切都陷入混乱。

地势撬动倾覆,所有杂物七零八落如同山石滑坡,梁柱在巨大的动荡中由于受力方向变化,旧式结构受到破坏,表皮竟然开始扭曲撕裂,而言崇飞和方夏还在翻转中亡命对抗。

重心一滚,两人往下砸向梁柱,言崇飞顶着挂彩的脸,表情稍显痛苦,双臂仍然向上绷紧支撑。方夏此刻也打红了眼,发丝凌乱地飞在颊边,两人紧紧攥住西大旗,来回抢夺已经竭尽全力。

没时间了……

翻转一旦开始,所有战士必须尽快踏上前往终点的路,否则很有可能在最后的长途颠簸中耗空体力,致使前功尽弃。

言崇飞的手臂因为过度用力而僵直,肌肉不受控制地发颤,下肢的爆发力被悬空感压得死死的,除了等待力量枯竭,别无他法。

方夏同样消耗过重,只剩下唯一的信念,像穿进脊骨的钢钉,支撑着这副疲惫的躯壳。

不能输。

绝对不能输。

单薄的人影在晃动的建筑内,似羽毛般不堪一击,转眼间一块墙壁落石砸了下来,摇摇欲坠的梁柱顷刻断裂!

两人顿时失去重心,接连撞上滚落的障碍物,幸好被擂台围绳及时拦下,如果不是在虚拟空间内,言崇飞几乎能听到肋骨断裂的声响,痛到连神经都在发麻。

再这样下去,只会是两败俱伤的结果。

“唔……”嘴里的腥咸开始堵塞喉咙。

言崇飞抓住旗帜的意识终于有了一丝迟滞,手中的力量渐渐弱了。

分明是在赛场上,但眼前的现实莫名变得不太真实,好像疼痛是假的,输赢是假的,时间是假的,他们也都是假的。

十年,不过过眼云烟——

高层联席会议上,清新剂的幽香淡淡浮在空气中,众人端坐在室温适宜的软座上,耐心等待时间流逝。

纪昊森眉头紧蹙,打斗画面不加掩饰地露出重拳、狠踢,战士们狼狈的脸上都是伤和痛,他不自觉攥紧了拳头。

而易丞不动声色尝了一口热茶,望着对手的目光稍显玩味。

很多年前,他就已经见识过这种场面。

各怀心思的年轻人为了某种契约而战,和现在一模一样。

以为自己在全力奔跑——

又有少年人成群结队从林间穿过。

拼命训练考核,拼命磨砺变强,日夜幻想着踏上亿万观众翘首以盼的权威赛场,却连同“西山密训”这件事一起被爆炸掩埋在不见天日的最底下。

以为自己拥有了夸父逐日的光环——

聚光灯下,两支队伍庄严以待。

要从资本手里保住生存的余地,要光明正大赢给全世界看,然后在千万人呐喊的声浪里振臂高呼,尽情享受胜利仪式之下,无比满足的虚荣和自尊,让人笑,又让人哭。

却忘了圆满结局从未在现实生活里出现过——

镜像双子塔的正面对峙,北环红海区的激烈扫荡,地下水库的挣扎突围。

街头巷尾提心吊胆守着直播的观众,幕后流水线上一刻不得停歇的工作团队,还有人海之中一个个面色凝重的战士亲属。

仓促流逝的时间没有给任何人喘息的机会。

只一刹,言崇飞松开了夺旗的手,方夏力量落空,不可思议地瞪大了眼。

“你?”

“十年前答应所有条件,是因为我和邵子想活下去,也想阿渊能活下去,不止想自己能活,也想所有人都能活,包括夏姐你……可现实是,我们只剩下两条贱命,和一个永远没摘下的呼吸机了。”言崇飞勾住围绳,尽量控制身体的平衡。

方夏眉头在听见“呼吸机”的时候,狠狠拧了一把:“什么意思?”

但紧接着,一个妄想般的念头闪过心间,她的神情肉眼可见地变了:“尹渊还活着?”

“他没有死,”言崇飞似乎对方夏的反应毫不意外,眸眼荡起一丝涟漪,“也仅仅是没有死而已。”

第一次翻转停止,世界垂直于天地,两人悬在不上不下的绳索间,仿佛时间静止般。

过去交涉的记忆涌了上来,方夏几乎不可置信:“怎么可能?当年没人告诉过我!”

言崇飞满眼悲哀:“就像我和邵子不知道你还活着一样,你也不知道阿渊还没死,我们这群人被蒙在鼓里实在太久了!”

方夏双眸微微震颤,只见言崇飞挣扎着站了起来,扶住冲力绳的按钮,没有再纠缠下去的打算:“这么多年,我们什么内情都不知道,永远只当听话办事的人,现在居然还要为了什么破收购,打得头破血流,这到底有什么意义?你们真的以为比赛结果就能改变上面的运作吗?”

言崇飞越说越觉得讽刺,身心疲惫之下已经管不了太多,强烈的虚无感将四肢百骸都湮没,他知道自己要食言了。

夺旗前的豪言壮语不复存在,一切信念价值仿佛都随着城市翻转被倾倒一空,此时此刻,言崇飞脑海里只有一个画面格外清晰——

海浪在夜的尽头翻涌,岸边帐篷里的鲜花被炉火烘着,仅此而已。

他们要往终点去。

方夏握旗的手僵在那里,就在思绪混乱的刹那,边缘冲击变形的绳扣猛然断开!

两人再度踩空,方夏感到心脏往喉咙狠狠撞了上去,犹如十年前她被机关意外打中那样,猝然失控,从几层楼高的地方摔了下去!

噩梦又袭来了。

方夏曾经毫无防备,挣扎抓空的手,在这个时刻仍然脱了力。

她曾经想赢的时候是这样,现在不想再输了还是这样。

为什么?

西大旗就像一团猎猎飞扬的火焰,就这样掉出掌心,落向深不见底的地方。

但身躯的失重很快止住了。

方夏抬起头来,言崇飞在腰部冲力绳的固定之下,死死抓住了她的手腕。

“夏姐……小心……”言崇飞吃力地加上双手的力,同样是条件反射般,绝对不会再让十年前的事情重演。

方夏目不转睛地望着他,恍惚间终于明白了一些事情。

她还是像十年前那样,时常不能理解言崇飞的言行举止,比如为什么老是吊车尾还不求上进,为什么人前装得死犟、人后是个爱哭鬼,又为什么,要在这种你死我活的时刻伸出援手。

是啊,有什么意义呢?

但他们终究已经不是西山密训的那群少年人了,方夏被冲散的思绪很快重组,队长腕表在她的手上,她还有更重要的任务要完成,至少眼下是这样。

方夏调整冲力绳挂住地面,挣开上方的助力,言崇飞这才松了一口气,然而方夏稳住之后没有要转移目标的意思:“这是比赛,我不会谢你,别忘了你来这里的初衷。”

言崇飞稍显不解,转眼间方夏竟然抽身跳下,借着冲力绳速降而去!

“夏姐——!”

言崇飞已经劝阻不住,眼看人影没入暗处,他感到呼吸一滞,大脑陷入空白。

初衷……

脸上拉扯的疼痛让言崇飞被迫清醒,方夏说的一点也没错,战斗还没结束,赛场才是初衷,他们两个已经不再只属于过去。

第二次翻转在即,他必须要走了。

无奈之下,言崇飞抽走冲力绳,迎着接连掉落的建筑残渣,独自向上攀登,根本不敢回头。

.

艰难地摸着原路,言崇飞终于爬回了乐园门口,刚要喘上一丝劫后余生的新鲜气儿,就看见周介站在垂直的围墙上朝他挥手。

“周介?不是让你一翻开始的时候就先撤退吗?”言崇飞赶去与他汇合。

周介眼前瞬间明亮:“我猜言队你会平安归来,所以多等了一会儿。”

言崇飞已经浑身是伤,对“平安”二字只觉乏力,周介打量着他,问:“刚才的积分有了变动,UG联盟那边丢了一个大旗,你这边发生什么事了吗?”

言崇飞话不多说先拉上他赶路,周介原地休整之后,体能恢复了一些,两人很快借着垂直的重力,朝中心的跨江大桥速进。

“西大旗在翻转的时候不小心掉了,我赶时间不得不先走,任务只能算完成了一半吧,真是对不起大家。”

“夺旗只是手段,我们核心目的是赢,在其他旗帜悬而未决的情况下,联盟丢了一个大旗,他们才是最被动的一方。”

言崇飞想到方夏为了追回旗帜不顾自身安危,心底始终发堵,但现在不是幽幽怨怨丧着脸的时候,于是用仅剩一点闲话的力气笑道:“谢谢你的安慰啊。”

周介一愣:“……都是客观分析。”

这一点没来由的心虚瞬间被言崇飞抓到,总归是并肩作战了一段时间,言崇飞趁着赶路的间隙吐露道:“周介,你这个人真的很神奇,以前觉得你独来独往,总是一副事不关己的高冷样子,但事实上你对卡十组每个人都观察得很深,明明有很强的专业能力,又不想表现出来,要不是这次公开赛你像变了个人似的,难得愿意主动参与,我们差点就以为你是一台人机了……”

城市轰鸣如期而至,两人就近寻了处建筑钻进去,各自躲在墙角,用冲力绳固定好自己,静静等待第二次翻转过去。

潮湿的空气源源不断渗入,偶尔有几个瞬间,他们仿佛已经不在赛场,而是回到了熟悉的更衣室,猝不及防打开隔间,周介也是蹲坐在面前,不知道在研究什么。

周介关注着腕表上显示的战况,心思却罕见地软了一片落在旁处,忽然开口回答言崇飞:“我还在上学的时候就只剩一个亲人,和他相依为命久了,所以不习惯接触外面的人和事了。”

言崇飞原本在默默调息,听见周介千年一遇的心声,差点大脑宕机,反应了几秒,竟咂摸出一点感同身受的愁绪。

抱团取暖这种事,他和邵轻志再熟悉不过,由于谁也养不了谁,才更加没法自我封闭,只能强迫自己踏入社会,不断接触形形色色的人,各自努力在海市这样超大型城市里讨生活。

“你那个亲人一定把你照顾得很好,你才不用非得和外人打交道。”言崇飞如是说,周介一时不语。

“那现在为什么又想改变了呢?”

“你知道人类全信息化战斗边界的延伸问题吗?”

言崇飞目光呆滞。

周介自顾自说道:“具体的三言两语不好解释,但里面有一种场景是,假如战士长期处在信息固定的场域里,他们的精神意识其实是在慢慢萎缩,外部信息会持续入侵,吞噬思维结构,可以理解为边界后退而非延伸。”

言崇飞每个字都听懂了,可连在一起就只能梦游,半蒙半猜道:“呃……所以你是不想,萎缩?”

周介居然点了点头:“过去很长一段时间,我都认为延伸是个伪命题,因为我始终认为思维结构的信息化也是全信息化的一种表现形态,是不可逆转的时代趋势,就像人的生存状态也会在满足一定物质或者精神条件之后达到个人上限,从而变得稳定甚至下滑,边界后退也很正常。”

“直到认识卡十组的你们之后,我才发现我好像错了。边界完全有可能延伸,因为人的上限才是真的伪命题,很多前沿学者都提过一种延伸的思维结构,叫做因我结构,又可以叫做‘独立核’,或者‘无领导结构’……”

言崇飞没想到人与人相遇这种感性的东西,也能对解决理性的学术难题产生一定作用,但看到周介侃侃而谈的样子,也由衷觉得世界上没什么不可能的事。

这一场讲演和聆听,连带着雨也停了。

这一回是真的不再下了。

第二次翻转总算结束,整座城市沉入阴灰色,朦胧的水雾开始散去。

“继续赶路吧,”言崇飞迅速翻出窗外,“话说其他人怎么断联这么久,到现在一声都没吱过?”

“中大旗就在江畔大坝附近,离终点的跨江大桥最近,华队如果拿到了旗帜,肯定会直接去终点等我们;安星他们在一翻前就已经和杜队汇合了,后面估计是遇到了联盟的人,暂时不方便联络……”

周介话音未落,两人的腕表同时震动起来——

吕明远的头像灰掉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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