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书房。
凌云按照兴帝口谕,早早来到宫中。
凌云一进御书房,兴帝就眉开眼笑主动上前:“凌爱卿,你终于来了,孤早就想见你了。”
凌云虽然早有功成,却从未来过皇城,就连擢升为主将、成为将军,也只是简单受封后继续驻扎北岭。所以兴帝这也是第一次见到凌云。
凌云站定抱拳欲行礼,兴帝扶起:“不必行礼了。”
兴帝围绕凌云看一圈,“让我仔细看看,我们重国这位天降将才是何模样。”
看罢,进入正题。
“来来来,坐下说说你是如何破敌的。”兴帝在凌云旁边的位置坐下。
“你可是重国有史以来最年轻的镇国大将军,是哪位伯乐发现了你这匹千里马?孤可要好好地奖赏他。”
凌云抱拳,“谢陛下。”坐下,“梁将军不过是看我孤苦可怜才把我收留军中。至于破敌之术,臣不敢班门弄斧。”
兴帝欣慰大笑,问道:“你说的是哪个梁将军?这梁氏将军实在是太多。孤年纪大了,不知道你说的是哪个。”
梁氏是重国第一武将家族,后代无论男女都戴甲从戎,是重国的武力中坚力量。大皇子的母妃就是梁氏之人。
“是梁义将军。”凌云很期待兴帝的回复。
“梁义啊,我知道。”兴帝思索良久,终于想“他好像,好像曾在皇城武试中夺得第一。功夫不错,我记得他。”
“孤要多谢他为我重国发现栋梁之才。”兴帝想了想,“就奖他黄金百两,以犒慧眼。如何?”
凌云心中已经有些咬牙切齿,不得不装作毫无波澜:“梁将军六年前,已战死于北岭。”
“那……那就赏给他的家人。”
兴帝继续找补:“忠良之亲,朕一定让他们余生无忧。”
凌云对兴帝的失望无以复加。
梁义从未参加过什么皇城比武。他不过是梁家旁支的一个不起眼的小辈,哪能有资格参加世家贵族的比武选拔。
凌云更不想告诉他,他嘴里的余生无忧就是奔赴黄泉。梁义的家人早就因被人报复,全部死于仇人刀下了。
凌云的沉默让兴帝自觉尴尬,拍拍大腿走向上面的位置,好似无事发生:“那真是太可惜了。”
凌云在下面,需要抬头才能与兴帝对视。
他好似没有感情的天神,虽威严伟岸,却只在高处俯视众生。万物于他仿佛只是陪衬,无关紧要。对他来说,那下面的位置轮换,总有人在。
而凌云不同,梁义的死,他始终无法释怀。
刚进军中时,凌云年纪小,总是被使唤打杂。是他告诉凌云:“要成为合格的战士,熟驭弓枪刀剑”,今日凌云能荣耀而归,离不开他的教导。
可一个昏君和一个胡言的老头,让他的再见成为最后的告别。这堂皇的皇宫,四处冰凉的金色,万人供奉的高位之上,那人只把人命当棋子,可悲可笑。
凌云心中沉重,兴帝心中却高兴。
原本,兴帝还担心凌云是哪位大臣的手下。但听到与他唯一有关联的梁义已死,他的担忧就随之而解。
他放下防备,意味深长:“凌爱卿,不必悲伤。孤有一件事要交与你,事关重大。”
太阳慢慢落山,金红的阳光逐渐隐褪,只剩下黑暗。
宴会时间临近,一切既沉静又热闹,一群人在忙里忙外。
“麻利点儿,布桌,摆桌。”管事的姑姑催促着,宫女太监们加快了脚步。不一会儿,偌大的宫殿铺开桌子,每桌都整齐摆放好酒水、碟盘。
应邀的大臣、王亲贵族都陆续落座。无论何时何地,他们讨论的话题都离不开朝廷之事。
一人开了头:“听说寿县近日土匪横行,现在如何了?”
另一人:“听说前后派了两位大臣,都一去无音。”
“那怎么办?陛下怎么说?”
“陛下估计也焦头烂额,不知会如何安排。”
“今日不正是为那北岭的将军准备的宴席吗?想必陛下要派他前去。”一位老臣说完,围观的人互通眼神,不言自明,默契散开。
大皇子李世安和二皇子李世宏各坐一位,蓄势待发。
二人表面是手足,实则你生我死。兴帝渐老,这几年身体状况接连下滑,谁成为太子,谁就生。
二皇子乃皇后所生,更受宠爱。大皇子才德兼具,但兴帝并不喜欢他。谁也不知道,最后会是谁胜出。
公公传声:“孙相到~王尚书到~”
孙怀海与王德二人说说笑笑走进来,王德招呼着,率先开口:“不必客气,不必客气,请坐。”
王德是皇后王容的弟弟,任工部尚书。大家都不愿意得罪他,除了刑部尚书严和华与内阁首辅徐缓之。
徐图之居于首辅之位,是百官之首,官职在王德之上,自是不必对他客气。而刑部尚书严和华则是性格使然。
王德与严和华搭话:“严尚书,令爱已至婚嫁之龄,不知许了哪户人家?”
严和华本就面相严肃凶狠,听到王德的话也没有改变半分颜色,看起来震慑力极强。
他看不起王德这种阿谀奉承,专修逢迎之人,头都不回说道:“我严家之事,不劳王尚书操心。”
王德自知无趣,尴尬转头与首辅徐缓之交谈:“徐巍首辅身体如何,刑部大牢阴冷潮湿,可要让他注意身体,出狱之日尚可待之。”
徐缓之提杯感谢:“家父身体康健,多谢。”他气质文雅,举手投足之间都透着沉稳风度。
徐巍是前任首辅,也是徐缓之之父。多年前因犯事被关入大牢。徐缓之才德出众,徐家又是天下学子公认的文学大家。形势逼迫之下,兴帝不得不让徐缓之继任首辅之位。
徐缓之继位以来夙兴夜寐,对兴帝唯命是从。首辅常有,而听话的首辅少有,因此兴帝对他十分满意。
大臣们杯酒交错,女眷这边也在窃窃私语。
“严艺妹妹,听说你见过凌云将军。他生得如何?真有传闻那样好?”
严艺是严和华的独女,跟她说话的名叫宋玉阮。
严和华虽是出了名的铁腕无情,但他对女儿却是十分宠溺。严艺在皇城未出阁的女子中是最自由的,所以她才能与凌云有一面之缘。
严艺回道:“有过一面之缘。相貌我自不必说,一会儿就揭晓了。”她顿了一秒,“不过……玉阮姐姐,他可不是软柿子。”
宋玉阮不拿她的话当一回事儿:“怕什么,在座的哪位姑娘不是名门望族出身,想必他也不敢无礼。”
薛情在女席,星纪与大臣坐一处。她向来不喜欢与她们交谈,只是自己远远地关注着大哥和父亲。
“皇上到~凌将军到~”
宴会主角登场。
大殿安静下来,所有人起身行礼,目光都聚集在这位不曾公开露面的将军身上,尤其是两位皇子。
“平身。”皇帝走上位置后笑着说道。
凌云落坐在离皇帝最近的位置。虽从未见经历过这样的场面,没有丝毫露怯,反而全身上下都透露着沉稳。
薛情身后一阵躁动,姑娘们开始窃窃私语:“传闻当真无假,凌将军生得好看!”
薛情抬头——
竟然是他!看到的瞬间,薛情就认出他。
他不就是前几日一直偶遇的公子吗?茶楼上、群芳楼中,处处都有他。那时薛情就注意到他,只是当时没想过会再见。
他长得不算最俊俏,但身姿挺拔似有无竭的能量,一定驭马能手。那蓝色衣服在他身上,和他身上的些许文静之气相映衬,又有隐约的似水温柔。
凌云给薛情的感觉就是少年驰骏马,奔骋于无沿大地,前面是旷野,上面是蓝天,是恣意的强大。
兴帝提杯说道:“今日设宴,是为凌云接风洗尘。今后凌爱卿在皇城,大家要多多帮衬。”
“请各位前辈多指点。”凌云站起致意全场,杯中酒饮尽。
“那是自然。”王德赶紧接话,冲凌云笑。
严和华对凌云也较为和气,二人点头相交。
乐舞表演开始,菜品陆续上桌。
大家都沉浸在这舞乐中,只有薛情无暇好奇凌云,更无心观赏表演,心中紧张难平。
来之前她已下定决心要赌一把。但想要成功,光靠勇气是行不通的,还得要些运气。薛情不知道老天会不会站在自己这边。
薛情看到宫女准备给自己倒酒,制止道:“酒就不必了。”
第一道菜,五兽生盘。由猪、羊、牛、熊、鹿,五种兽肉凉拌而成,口感丰富。尤其是熊肉,平常不可多得。
第二道,酱渍软玉。由特制秘酱拌豆腐,入口滑嫩,味道浓厚。
第三道,水晶脍。鲤鱼熬制软烂,冷却后取上层固体,入口爽稠。
冷盘陆续上来,令人垂涎欲滴。
严艺看薛情一直不动,关心地问:“副使,怎的不动筷?”
薛情本来已经饿了,但此刻一反常态,提不起兴趣。听到严艺说话,拿起筷子敷衍地吃了一口。
菜品越上越多,越来越快。
眼前这些珍馐仿佛不是美食,而是饥肠辘辘的催命老虎,她在前狼狈逃跑,它在后面追赶。薛情期待解脱,对即将面对的冒险有些害怕。
趁宫女上菜,薛情打听道:“听说今日有山楂,何时上?”
宫女一边布菜,一边回道:“山楂是皇上特意吩咐御厨准备的,是饭后小食,最后才上。”
薛情有些纳闷,皇上怎会特意吩咐这样一道菜?
突然,薛情心里咯噔一下。
“完了。”薛情下意识站起来,想直奔对面而去。
旁边宫女被吓到,小心问:“副使,怎么了?”
“没什么。抱歉。”薛情装作伸懒腰,又坐下来。
看来走不了了。
薛情不得不接受这个结果。心里的大石还是落下来了,没有声音。虽然心中早有预料,却还是失落。
不久前槐县县令上书:“槐县收获颇丰,税收大涨”。并献上槐县特产山楂给皇帝,想让更多人知道槐县山楂。这事儿还被兴帝当众夸赞,以彰槐县成效,人尽皆知。
现任槐县县令曾受薛父举荐,二人关系匪然,只要兴帝彻查,薛家就脱不了干系。
等上菜的宫女下去,薛情小声对立春说道:“你现在出殿,找人给大哥带句话。就说太容易引起怀疑了,让他们立刻取消计划。”
薛济远和薛父二人看到薛情有些慌张地支出立春,心中感到不妙。
立夏给一位上菜宫女递了银子,宫女上菜时把话传给薛济远,不久之后话便传回来了。
立春说道:“薛大哥说。为撇清关系,他们都是花钱雇的江湖人士,之前他们并没有见过,现在也没办法联系。”
事情走入死胡同,进退维艰。薛情比薛家任何人都熟悉这错综复杂的皇宫,只由她出面去找找那人。
她谎称身体不适,以透气为由出了殿。
薛父看见薛情往外走,想跟上。一旁的薛济远立马端起酒杯上前:“父亲,我敬您一杯。”随后小声提醒:“我们帮不了忙。”
薛父虽然担心,但还是坐下了。皇宫内的事情只能交给薛情去解决,两人心中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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