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才晴了七八日，这天又阴了下来。放眼望去，灰蒙蒙的，瞧不着一点天空色。村长苏志强锁着眉头抽着旱烟，就这么蹲在门槛上看着天边犯愁。最后他将烟斗往地上一磕，对着屋内喊道：“把家里锣子拿出来，喊大伙开会。”

今儿没进小会堂里头，人在地主老柴家门口聚集后，苏志强沉声说了：“外头灾情越来越严重，市内都有逃难的了。咱们这儿虽好了几日，可往后怎么样谁也说不清楚。”

“依我讲，索性狠狠心，把稻子提前割了。”

“这是我的提议，你们大伙自己琢磨琢磨。”说罢村长抬头看了看天，也不敢等了，当即就吆喝自家儿子儿媳妇们去田里抢收。

村里积年的老农民也催道：“快快快，快别磨蹭了。这风不对，湿气重。”

苏焱也不敢含糊，拔腿就往家跑。这一回，除了没断奶的奶娃娃，全村人都弯腰弓背得割着稻子。

小路对面，下王村的村民也在忙着。他们明显比苏家岗村的村民晚了一步，这会儿正手持镰刀飞般往田里冲。

伴随着咔咔声田里的稻子一排排倒下。女人们则将稻谷捆成堆，而后扛着挑着往家赶。而孩子们则将零碎的稻子捡起来。不时还有麻雀落下，意图吃个滚饱。

抬头看着远处，已经是乌黑一片，雨虽还未落到苏岗村，却已经落进了大伙的心里。

“去点几个火把，晚上不回去了。”

雨要落，天已黑，田埂上竖起一排排火把。孩子们不懂大人们的紧张与担忧，捂着憋憋的肚子委屈得哭。当妈的瞅着了，心疼却无奈，只能随手塞把稻谷给孩子们，让他们去火边烤米花吃。

再大点的孩子晓得跑回家烤几个玉米和山芋，照顾了自己也顾上了爸妈。

从白天到黑夜，又从黑夜到天明。

苏焱已经累到麻木，只是机械得重复着手上的活。

前脚，稻子全部运回了家，后脚雨点就砸了下来。这哪里像下雨，分明是老天爷在给人间泼水，一瓢接着一瓢。

苏成钢拖着疲惫的身躯将稻谷理好，又检查了四周漏水情况。好在天晴时苏垚将房顶全部修整了一遍，如今也省了事儿。

一家人随意摊了两块玉米面饼子，填饱了肚子倒头就睡。

.....

稻子虽收割好了，后面还得脱穗，暴晒，扬尘，脱谷，每个流程都能将人累脱一层皮。

这年头半机械化都算不上，大多数还是靠人力，那是真累哇。

柳彩霞见两闺女累的蔫巴巴，心疼道：“等忙完了这一阵，你们去见见姚奶奶介绍的人。都是靠本事吃饭的人，不用在田里忙活。”

“孩子，当农民实在是太累了。”

“妈吃了一辈子苦，实在不想你们继续吃苦。”

苏焱只觉浑身骨头酸痛，双手软绵，连吃碗山芋粥都费劲，就泄气道：“见见见。”

“妈，我就不见了。我喜欢当兵的。”苏淼再次坚持自己的意见。

“见，都给我见。怎么着，你见了，人家就一定看上你了？”

柳彩霞性子烈，做事风风火火。没几日就与姚老太约好了时间。

头个来的是小学老师康平，人长得倒也白净，个子中等。来的时候还拎了两串葡萄，见了人也客客气气的。村里得闲的妇人也过来凑热闹，都夸小伙子长得精神。

苏淼还是温温和和的，早上答应柳彩霞说相亲，等见了人，她率先把妹妹苏焱推了出去，而后道：“妹，你们俩聊，我去厨房给你们弄些吃的。”

康平先是被苏淼的容貌惊着了，一颗心扑通乱跳，等见了苏焱，他是连呼吸也要不会了。

这人读了几年书，就跑苏焱面前拽文，拿着洛神赋里头的词语夸赞苏焱貌美。苏焱什么样的甜言蜜语没受过，康平这道行实在不够看。

只是亲妈在窗户边上盯着，苏焱只能耐着性子应付一二。

说白了，她没看上这人。

先是对着姐姐流口水，紧接着又跟自己献殷勤，没劲儿。

“哎呦，彩霞，你瞅瞅，这俩人多登对。”

“康老师说的话，也就焱焱听得明白。”

姚老太与柳彩霞笑着说了两句，就把空间给两个年轻人，她们则到厨房说话。

“婶子，您可认识当兵的好小伙子么？我家大闺女就爱那片军绿色。”

柳彩霞到底还是把闺女的心思记在了心里。

姚老太想了半天道：“跟淼淼年龄差不多大的，没结婚的也有，只是综合比较还没里头这位条件好。能结婚，可夫妻两地分居也不是个事儿。”

“这倒是。年轻小伙子想爬上去，是要奋斗几年的。婶子，那有年纪稍微大点的没？最好有能力让老婆随军的。”

“要随军，那就不是普通兵了，得是军官。”

“这样的条件，家里不介绍，部队里头也安排好了。”

突然姚老太好像想到了什么，她拍巴掌笑道：“哎呦呦，我这真是灯下黑。我们村儿就有个团长在找老婆嘞。”

“我说这人，那是顶顶好的小伙子，她姓闫，名叫闫鹏飞。四方脸，眼大眉浓，个儿也高，得有一米八，今年刚升的副团。”

“年纪也不大，跟癞子同岁。”

“哎呦，婶子，这么好的人，怎么到现在还没说人家？”

“说了，怎么没说。去年他执行任务没消息，中间不晓得哪里出了差错，阵亡通知书送家里头了。这不，他媳妇当即就甩了儿女再嫁了。”

一听这话，柳彩霞有些不乐意了，搞半天是个二婚头，还有儿有女。闺女一过去给人当后妈，那哪能行？

柳彩霞不乐意，就托姚婶子再帮她看看。

姚婶子就猜到柳彩霞会不乐意，想想也理解，她家闺女生的好，人也勤快能干，要是要求低点，嫁到县里市里都行。

“妈，我愿意的。”苏淼走过来，一脸坚定道。

柳彩霞脸色顿时板了下来，她扯着闺女的胳膊把她往自己身体后面藏，强笑道：“婶子，孩子不懂事，别听她瞎说。”

苏淼却抽出胳膊，而后再次坚定道：“妈，我觉得闫鹏飞很好。姚奶奶，我愿意。”

瞧这母女俩意见不一，姚老太只能打圆场道：“淼淼，你还年轻，不晓得当后妈的苦。都讲后妈难当，当的好，都说是你该应的。当的不好，唾沫星子也能把你淹死。”

对着姚老太，苏淼温声笑道：“姚奶奶，您和我妈的顾虑我都明白。但是我愿意，我真的愿意，我也愿意把孩子当亲生的。”

姚老太不说话了，她瞅了眼苏淼，心里暗道：“往年真是看走了眼了。没想着苏家这大闺女瞧着温温柔柔的，没想着遇着事儿了，也犟的翻天。”

柳彩霞心里气炸了，恨不得指着大女儿的鼻尖骂。但是屋子外头有姚老太，屋子里头还有康平跟老二两个说话，她只能一再压制住火气。

偏她是个火爆脾气，最不擅长忍耐，虽强撑着不发火，可听她重重的呼吸声，看她起起伏伏的胸脯，就明白她再怎么忍耐也即将到爆发的边缘。

姚老太识趣的要离开，苏淼竟然不管亲妈，反而又拉着她，让她帮着介绍。

柳彩霞再忍不住了，高声骂道：“还没见着人了，就这么上赶着，你要不要脸？”

屋子里头，苏焱正无趣得趴在桌子上听康平吹牛皮。妈耶，一个小学老师，都快吹成孔圣人了。

正在这时，屋子外头传来亲妈的怒斥声。苏焱就跟孙猴子出洞似的，嗖得一下子就蹿了出去。

太阳打西边出来了？她姐也会跟妈顶嘴？

不过好脾气的人，一旦倔强起来，那真是神仙来了也没用。

柳彩霞强撑体面得将姚老太和康平送走后，直接就爆zha了，将舀水的葫芦瓢给摔的稀碎，接着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得诉说着自己的苦，又拿过往后妈难当的例子说事，可谓软硬兼施，愣是无用。

苏淼是铁定一颗心非闫鹏飞不嫁了。

苏焱挠了挠脑袋，奇了怪了，怎么听着闫鹏飞这名字，她脑子有些发痒啊？

“姐，你见过那人？”苏焱好奇道。不然怎么突然间就非他不可了？

这，这如今不是还八竿子打不着么？

柳彩霞擦了眼泪，也觉得事情古里古怪的。她细细打量大闺女道：“你没背着妈瞎胡来吧？”

苏淼顿觉屈辱，她想说什么，但觉得好像跟亲妈说什么都无用，就选择继续强撑她淡然的样子回道：“妈这么说我，很光荣吗？

“我不认识他。”

“妈，人家在前线卖命，你在背后造谣，合适吗？”

柳彩霞看着倔强的大闺女，不知为何突然气短起来。只是想着自己这些年精心照顾她，如今却好像半点不落好，不由也气了起来。

人一气，脑子就不灵光，只顾图嘴上痛快。

母女两个你来我往，虽柳彩霞嗓门大，却反而气得更狠些。

苏焱瞅着势头不对，忙给亲姐使眼色。苏淼却不理她，反而再次说道：“若这事落在妹妹头上，妈肯定早想法子让她如愿了吧。”

苏焱懵了，这关她啥事儿？

亲姐可别瞎说哈，她才不喜欢二婚男嘞。

更别说还要当后妈了。

柳彩霞也懵了，大闺女这话里怎么有话？

什么意思，难道她觉得自己偏袒苏焱了？

柳彩霞不肯承认，势必要苏淼把话说清楚，苏淼则道：“妈是怎么做的，妈自己心里清楚。”

这下可好，火上泼了油，雪上加了霜，只累得苏焱一脑门子汗，左哄右哄都没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