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带这么些东西干啥,你师父还能少吃喝不成?”
福贵颤颤巍巍的从摇椅上起来伸开了手,果然下一刻家玉就像个小炮弹似的冲过去抱着他的腿。
“爷爷,我好想你呢,你想不想家玉?”
比起家里那个漠视她,骂她赔钱货的爷爷,家玉更喜欢福贵爷爷,跟母亲来镇上,一直是她最期盼的事情。
“想,怎么不想,你娘这狠心的丫头哟,大半月都不带我家玉来看爷爷,看把娃都饿瘦了,走,跟爷爷进屋,爷爷给你留了好东西呢。”
陈枝繁也不管这一老一小腻歪,见墙角的大木盆里还泡着衣裳,问了一句:“莫婶子今天没来?”
张保国敢说要举报福贵还有一个原因,是陈枝繁给福贵雇佣了一个邻居婶子,每日里过来给福贵洗衣裳。
福贵是太监,旧社会这种非人的酷刑没有接触过的人不知道,他们在受刑之后,一生都处在后遗症的折磨里。漏尿是最常见的一项,福贵本人很爱干净,为了不让身上有味道,他准备了很多布包,一天要换好多次。
以前都是他自己洗,陈枝繁要帮忙也不让,但她如今92了,弯腰驼背哪里打得动水,陈枝繁不放心。
莫婶子是个很好的女人,她丈夫瘫痪在床十几年,家里有四个孩子要养,一家清贫,填饱肚子都难。
但哪怕这么苦,这十多年她依旧把丈夫打理得干干净净,甚至能在院子一边微笑和人聊天一边洗丈夫大小便失禁换下来的裤子。
陈枝繁不能时刻陪在师父身边照顾她,莫婶子需要钱养孩子丈夫,她习惯了照顾人不嫌弃福贵,请莫婶子成了两全其美的事情。但 就这么一点事情,便被张保国说成了压迫劳动人民。
“媒人今天上门给她老大相看呢,我叫她休息一天。”福贵慢腾腾的走进屋,从柜子里拿出一个盒子,露出里头用牛皮纸包裹着的花生糖。
“玉儿快吃,这是爷爷给你做的,有一大包呢,待会儿叫你娘都带回去。”
“这些我会给她做,您可别折腾了。”陈枝繁话一出口就晓得要遭,果然,师父转身就是一个脑门子:“你师父我还没老到动不了呢,瞎操心什么。”
师父哪里都好,就是不服老爱训人。
“爷爷,您不老,你还要活好久好久,看着玉儿当新娘子,帮玉儿看孩子呢。”家玉看到福贵训妈妈,连忙跑过来抱着福贵撒娇,她其实都不懂这两句话意思,是看见别人家的孙子哄奶奶就学会了,每次都拿来哄福贵,果然爷爷又乐呵呵的抱着她打趣。
“好,爷爷要多活些年,以后给家玉找个好夫婿,像你爹拿着浑人咱不要。”
陈枝繁一边在院子里给师父洗衣服,一边和他聊天,她把自己的打算跟福贵说了。师父在宫里待过,这些年陈枝繁遇见了事情,除了张保国拿师父威胁她这事以外,都会来找福贵拿主意。
“终于想通了,死丫头就是倔,早该这么做了,你说你要是听我的早点离开张家,哪还有现在这么麻烦。”
陈枝繁不说,福贵也晓得她的想法,就是这样,他反而更心疼徒弟。
“这几年离婚的多,到处都是抛妻弃子的。但是有人不规矩,就有人守规矩,那些守规矩的定然是看不惯不规矩的。你这事儿要成啊,那就得闹大,找一个身份足够的又讨厌这些不守规矩的人,最好当着人多的时候闹到他跟前去。但是丫头你要想好,但凡闹了,以后张家庄你肯定回不去了,最好连姚县都不待,走的远远的。”
陈枝繁也是这样的想法,她不闹,贺蕾和张刘波就会往她身上泼脏水。
“师父现在老了,以前认识的老伙计也帮不上你什么,这事儿啊,你还得自己想办法。丫头你记住了,要去看一个人有没有对家,你就看他们有没有利益相关,人为财死鸟为食亡,自古以来都是这么个道理。找人办事出手大方些,师父手里还有钱呢,咱不怕。”
“有钱您留着买下酒菜,我手里有呢。”陈枝繁听完心里酸酸的,她虽然没有亲人,但师父就是她的家人,永远都当她的后盾。
陈枝繁给福贵收拾了家里,又去了一趟粮油店,买了些米粮回来放好,这才领着家玉进了城。
县城离镇上不远不近,陈枝繁坐了几个多小时的牛车才到,张刘波寄信回去的时候说来之前先带口信,他叫人去接。
陈枝繁没理,直接跟人问了路,找到了食品厂。他想叫她悄悄摸摸的来,她就是不如他的意。
“大叔,张刘东在厂里吗?”
眼下正是下班的点,安惠县产糖,食品厂算是支柱产业,来来往往的工人非常多。陈枝繁没有来过这里门卫看她眼生,听说是找张主任的,拿出本子给她登记:“你是张主任什么人,找他有什么事?”
陈枝繁拿出介绍信,用不大但周围人能听见的声音说:“我是他离婚不离家的前妻,这是他女儿,我们是今年春天离的婚,他叫我来给小老婆伺候月子呢。”
陈枝繁故意加重了小老婆几个字,前妻给小老婆伺候月子,哟,这一听就是有大八卦啊。饥肠辘辘赶着回家吃饭的工人都忍者饥饿放满了脚步。
其中一个穿着碎花裙子,三十来岁的妇人也不晓得是不是认识贺蕾,听了陈枝繁这话眼神一厉,这个乡下婆子这是要败坏贺蕾的名声啊,想也不想张口就接话。
“你这个乡巴佬怎么说话的,这是新社会,没有大老婆小老婆的说法了,张刘波同志和你离婚了,贺蕾是他的法定妻子,你叫人家小老婆是侮辱人呢。”
她这话声音也不小,一下子看热闹的人更多了。陈枝繁没想到还有人免费搭台,心说这是什么好事,不继续哪里对得起人家的“好心”,她叉着腰把一个“文盲村妇”表演得活灵活现。
“他们是四年前搞出娃儿来的,我们是今年离婚的,那政策都说了,夫妻三年见不着才算离婚呢,加上大肚子的时间,贺蕾跟着张刘波我们才结婚分开一年的,那不是小老婆是啥,顶多算转正了呗。”
一句话顶得对方不晓得怎么接,见周围的人都看着她,吴桃儿气得涨红了脸。陈枝繁猜得没错,她是贺蕾的表姐,贺蕾和张刘东结婚,还是她当的证婚人呢,如今被人这样说,偏周围都是一工厂的工人,吴桃儿气个半死,口不择言的朝着陈枝繁心窝子上戳:“难怪刘东不要你呢,像你这样粗鄙没文化的泼妇,只会给男人丢人现眼。”
“小老婆都不丢脸我怕什么。”
两人你来我往吵了几句,那边张刘东得了消息匆匆赶来,见到这里三层外三层的人,头都大了。
他这回喊陈枝繁来确实是没安好心,这种事情自然是知道的人越少越好,偏偏如今闹成这样,心里的火气上来,要不是维持着副主任的面子,他早就骂人了,除了对陈枝繁的厌烦外,对与她争吵的吴桃儿也有了意见。
“姐,我不是说喊人去接你吗?你咋就这么不声不响的来了。”
“你小老婆怀娃都找不到人伺候月子,偏要我这个前妻来,去哪了找人接我?”
陈枝繁怼回去,周围的人看着热闹,目光里都藏了隐晦的鄙视。
张主任家的爱人,厂里谁不晓得啊,待在家里不上班,吃的穿的都要最好的,见人就说身体不好做不了事情,娃儿要请人带,衣裳要请人洗,每天下班两三个“亲戚”去家里帮忙干活,等跳舞聚会的时候,人家的身体又好得很。
啧啧,就这做派,想要找人伺候月子那不是轻松容易,偏要巴巴的把这前妻找来,除了侮辱人还能有啥意图,真是太毒了。
不过这前妻长得可真漂亮啊,粗麻衣裳穿在身上都妙曼得很,张主任莫不是眼睛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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