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这癔症可是门不小的学问

是夜,谢倾棠换了一身便于行动的夜行装,与时律一同隐在戏班外墙的阴影里。

如墨般的夜色笼罩下,玉京班更显破败寂寥。

她抬头望向空中徘徊的鬼影,他们的衬托下,这里更添了几分阴森。

谢倾棠心里发毛。

“跟紧我。”时律低声道。

他依旧是白日里化形后的模样,身形凝实,但谢倾棠能感觉到,他周身萦绕着一股若有若无的寒意。

似是怕独属于阴司的气息影响阳间的她,他刻意收敛着。

揽住谢倾棠的腰,足尖轻点,两人便如一片羽毛般悄无声息地越过院墙,落在院内。

距离近了些,她将那些游魂看得更加清晰。

大多穿着戏班的服饰,有的面上还带着残妆。

眼神空洞,漫无目的地飘荡,对两人的闯入似乎毫无所觉。

“他们……好像没有神智?”谢倾棠压低声音,下意识地往时律身边靠了靠。

时律目光扫过这些游魂,眉头微蹙:“残念深重,被困于此……看来这三十年间发生了很多事。”

他的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警觉。

这些魂魄的状态,以及这戏班的氛围,隐隐给他一种模糊的熟悉感,可当他试图深入探究时,那点感觉又如同指尖流沙,瞬间消散,什么也抓不住。

这种感觉让他有些惊惧。

恐怕想查清此案,没那么容易。

两人避开游魂,悄步移至白天冒烟的那间主屋窗外。

窗户糊的纸早已破损,透过缝隙,可以看到屋内点着一盏昏黄的油灯。

白天那个三十多岁的老师傅正坐在桌边,愁容满面。而他对面,坐着的正是白天那个被同伴说像被夺舍的年轻学徒。

只是此刻,这学徒的神情与白天判若两人,眼神沉静,甚至带着一种与年龄不符的沧桑感,手指无意识地敲着桌面。

谢倾棠心中惊骇,看此情景,恐怕真是夺舍!

“不能再这样下去了,”老师傅的声音带着沙哑和恐惧,“近期城中大理寺查得紧,今天又有人来找……小五子的身子也熬不住,再这样下去迟早会被人发现!”

他警惕往窗外望去,恐隔墙有耳。

那被附身的学徒缓缓开口,比他更多几分忧虑:“我知道,但那百口性命怎能无故枉死,不得真相,地府不得安宁。今天来的那位姑娘……你可看到她身侧那人?”

窗外的谢倾棠心中一紧。

老师傅忙问:“您看出什么了?”

“我看不透那男子的深浅,”苍老的声音继续说道,“但他周身气场非凡,绝非普通生魂、精怪。他让我想起一些……很久以前的传说。或许,他们的到来并非偶然。”

老师傅脸色更白:“是敌是友?”

“难说。但时机微妙,我们必须谨慎。”苍老的声音顿了顿,“想办法接触一下那位姑娘,试探她的来意,但切记不可操之过急。另外,留意大理寺的那个宋寺丞,他最近的动向,让我有些不安。”

屋内的对话还在继续,但多是关于戏班生计和如何小心行事的讨论,并未再提及有关时律或者传说之事。

谢倾棠和时律悄无声息地退出了玉京班。

回城的路上,两人都沉默着。夜风微凉,谢倾棠轻轻打了一个哆嗦。

“如果他们也是为了地府,是否可以算友?”谢倾棠率先打破沉默,“他们貌似知道很多关于你的事。与他们合作想必会轻松很多。”

时律双手揣在宽大的衣襟里:“倘若他们猜到门外有人,在故意炸你呢?”

他们的故事听得太全面,指向过于明显,那仿佛是故意说与他们听的,但有用的信息却没有丝毫半点。

那个可能认识他的宋老先生地府同样没有记载,他摸不清底子,不敢贸然行事。

倘若是他们时家旧友倒好,但万一不是,他们却先漏了底子。

谢倾棠的处境将极其危险。

.

回到谢府时,天色已近破晓。谢倾棠身心俱疲,几乎是沾枕即眠。

然而睡眠极浅,梦中尽是破碎的画面——飞溅的鲜血、空洞的游魂、戏班老师傅惊恐的脸,还有宋寺丞那双仿佛能看透一切的眼睛。

她是被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惊醒的。

贴身丫鬟急匆匆跑来,声音带着哭腔:“小姐不好了!老爷和夫人被大理寺的人抓走了!”

谢倾棠猛地坐起,心脏骤停:“什么时候的事?”

“就在半个时辰前!来了好多官差,说是,说是要协助调查。”

调查?

这两个字像针一样刺进谢倾棠心里。

难道是与三十年前的旧案有关?

她下意识看向静静立在墙角的瑾青剑。时律的身影随即在床边凝聚,眉头紧锁。

“太快了。”他低语,“我们昨夜才探过戏班。”

“是宋寺丞?”谢倾棠声音发颤,忽然意识到,“他昨天就怀疑我了!”

“冷静。”时律的手虚按在她肩上,“有些事情越急越乱。”

一股微凉的寒意透过肩部轻薄的布料传至谢倾棠心间,她强逼自己冷静下来。

可心脏不可控的狂跳。

她听着时律说道:“他若有实证,那便不是请,而是直接锁拿。但现在通知是‘协助调查’。”

代表情况并没有那么急重。

道理虽懂,但谢倾棠依旧急得轻哭出来。

爹娘被带走,这本身就是一种强烈的警告。

或许他们也是察觉旧案被翻才有所警觉,以此对她施压。

心绪杂乱,谢倾棠强迫自己镇定,:“他动我父母,是想逼我有所动作,或者……让我害怕之下露出破绽。”

“也可能是想逼出你身后之人。”时律半靠在墙边,“他可能不确定我的存在,但确信你与某些‘非常之事’有关。”

就像谢倾棠自己提过的那样,她害过癔症。

这癔症可是门不小的学问。

谢倾棠正思索着要不要主动去找宋寺丞时,时律提醒道:“此刻去,无异于自投罗网。他正等着你。”

“那我该怎么办?难道就在家里干等着吗?”谢倾棠的声音带上了一丝绝望的哭腔。

“没有其它办法。”时律言简意赅,“他既请你父母‘协助调查’,总要有个说法。我们需知他到底掌握了什么,或者说,他想知道什么。”

果然,不到晌午,大理寺的人便再次登门,态度和气,言说请谢小姐也去一趟,有些关于谢老爷生意往来的细节需要核实。

谢倾棠与时律对视一眼,看到了彼此眼中的了然。

这借口找得蹩脚,她一个刚出阁的女子,何时过问过家中生意?明显醉翁之意不在酒。

她稳了稳心神,对来人道:“容我更衣。”

回到内室,她低声急问:“你与我同去?”

“自然。”时律化回瑾青剑的形态,“我寄身于剑,只要剑在你身侧,我皆可感知。”

“大理寺虽有正气,但只要我不主动显露形迹或动用阴力,他们不易察觉。关键时刻,或可助你。”

谢倾棠将瑾青剑挂在腰间,有些东西越放在明面上越不容易让人察觉。

许是不必独自面对,她急躁的心有了些许的安慰。

.

大理寺衙署内气氛肃穆。

谢倾棠被引至一间偏室。

她环顾着四周,不明白这是何意。

难道当真只是核实?

室内只有宋寺丞一人,他正坐在案后翻阅卷宗,见她进来,抬了抬手,屏退了左右。

“谢姑娘,请坐。”宋寺丞语气平和,听不出什么情绪。

谢倾棠依言坐下,垂眸不语,心中警惕到了极点。

“请谢姑娘过来,实属无奈。”宋寺丞放下卷宗,目光落在她脸上,像是歉疚,“令尊令母之事,想必姑娘已知。近来城中多起怪案,我们也是不得已而为之。”

“朝廷已派钦天监协助,不日便会到来。”

“具体实事,想必姑娘还不知晓,昨夜起了命案,令尊令母曾与其有过瓜葛。”

谢倾棠心中猛地一沉。命案?爹娘怎么会牵扯进命案里?

她下意识地攥紧了衣袖,指尖因用力而泛白。

不是因为时律,不是因为三十年前的旧案,而是……一桩新的命案?

宋寺丞将她的惊惶尽收眼底,语气依旧平稳,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压迫感:“死者名为赵忠,是西城一家绸缎庄的掌柜。”

“今日凌晨被发现死于自家仓库内,死因是后脑遭受重击。经查,谢老爷近半年来与赵忠在生意上多有往来,且近日因一批滞销丝绸的价格问题,曾于三日前在酒楼当众发生过争执,当时有不少人目睹。”

他顿了顿,目光锐利地看着谢倾棠:“谢姑娘,据我们初步调查,谢老爷似乎没有确切的不在场证明。”

“谢夫人么……据丫鬟说,案发当晚,谢夫人曾独自外出过一段时间,行踪不明。”

寥寥几字几乎将谢家父母一句定罪。

“不可能!”谢倾棠脱口而出,声音因激动而有些发颤,“我爹为人敦厚,即便与人有争执,也绝不可能做出杀人害命之事!我娘更是深居简出,怎会深夜独自外出?”

宋寺丞神色不变,淡淡道:“本官也希望是误会。但查案讲究证据。”

“目前谢老爷和夫人的嫌疑最大,按律需扣押讯问。请谢姑娘过来,一是告知此事,二是……希望谢姑娘能提供一些帮助。”

帮助?

谢倾棠被他的话牵着走,心乱如麻。

她能帮什么?她对爹娘的生意往来知之甚少,更别提什么深夜外出。

宋寺丞此举,是真的需要她协助,还是以此为借口,想从她这里探听些别的?

比如她昨日出城的目的,比如……她身边可能存在的“异常”?

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深吸一口气,迎上宋寺丞的目光道:“宋大人,我需要知道更多细节。我爹与赵忠的具体纠纷是什么?我娘那晚外出,可有人证?案发现场又是何种情形?”

宋寺丞似乎对她的镇定有些意外,沉吟片刻,道:“告诉你也无妨。谢老爷与赵忠争执的那批丝绸,据说是赵忠以次充好,导致谢老爷蒙受了不小损失,金额颇大。”

“至于谢夫人……无人能证明其去向。”

“案发现场嘛,”他身体微微前倾:“仓库内并无激烈打斗痕迹,财物也无短缺,唯独……死者赵忠手中,紧紧攥着一枚女子的耳坠。”

谢倾棠的心跳漏了一拍。

宋寺丞缓缓从袖中取出一个小布包,打开,里面是一枚小巧玲珑的珍珠耳坠,样式虽不繁复,但珍珠圆润光泽,一看便知并非普通人家所用。

他将耳坠推至谢倾棠身前,道:“谢姑娘,可认得此物?”

谢倾棠捏起耳坠,瞳孔骤然收缩。

这耳坠是她母亲的东西!

去年母亲生辰时,父亲特意请人为她打造的,如今怎么会出现在死者手中?

看到她的反应,宋寺丞心中已有几分了然。

他未点破,只是将耳坠收回:“此物还需进一步核实。谢姑娘,令尊令母目前只是嫌疑,并非定罪。若想尽快洗清嫌疑,找出真凶是关键。”

“本官听闻谢姑娘心思细腻,或许能注意到一些我们官府忽略的细节。毕竟,”他话锋微转,意有所指,“谢姑娘近期似乎也对一些……陈年旧事颇为关注?这份敏锐,或许正适用于此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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