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经承府的另一边,一个头绾双髻的丫鬟急步穿过抄手游廊来到一座院中。院子两侧的花圃里种植着许多芍药,碗口大的花坠在枝头开得正好,满院子都能闻到清雅的花香。
进屋后,首先映入眼帘的是前朝名仕朱叔重的真迹《春塘柳色图》,图下则摆放着一张古琴,琴身古朴,一看便知价值不菲。
那丫鬟掀起珠帘来到里间,兴奋的对正在练字的姜嘉月道:“姑娘,奴婢查到了!”
姜嘉月上身穿着翠纹织锦上衣,下着百花烟罗裙,腰间悬挂丁香色的蝴蝶荷包。容貌与姜予微有两分相似,但远称不上美人。头戴点翠簪子,正是前几日姜氏送给姜予微的那几只。
她见玉蕊回来,一喜,扔掉手里的笔,问:“如何?打听到她偷偷摸摸的派全福去做何事?”
“全福这两日天天都去三元茶楼,别的也不做,只点一壶茶和一些点心,一坐便是一整日。”
姜嘉月有些失望,“这算什么?难道就为了去喝茶?”
玉蕊呵呵一笑,道:“奴婢起先也以为全福是去喝茶的,但仔细一想又发觉不对。大姑娘是从姑奶奶府上回来后才开始反常,于是奴婢便去贺家打听。费了一番周折后,奴婢终于在刘妈妈的女儿春燕口中打听到了真相。”
“到底是怎么回事?”
玉蕊压低了声音,道:“原来大姑娘那日晚上根本就没歇在贺家,而是去了青山别院!”
“你说什么?”
姜嘉月猛的站起来,眉头紧皱,在屋内来回踱步,“难道姑母.......”
玉蕊煞有其事的点了点头,“正如姑娘所想到那般。”
姜嘉月咬住下唇,颇为不悦的,“姑母不是向来都不喜姜予微吗?为何这番要帮她?”
那陆大人是何等的身份,如果姜予微真的攀上来这个高枝,那岂不是要一辈子都骑到她头上来?!
玉蕊笑道:“姑娘别急,此事还有后续呐。”
“有什么后续还不快说出来?绕这么多弯子,当心我掌你的嘴!”
玉蕊不敢再卖关子,忙道:“大姑娘是去了青山别院不假,但第二日天还没大亮就被人给送了回来。听春燕说,人家陆大人根本就没碰她。”
姜嘉月“呀”了声,随后捂嘴咯咯的笑了起来,“原来是别人不要的破烂啊,我还当她真要飞上枝头做凤凰了?平日里装得不染俗尘的清高模样,原来不过是浮花浪蕊。你说要是让温则谦知道她做出此等不要脸的丑事,温家还会要她吗?”
言语粗俗刻薄,丝毫不像个官家小姐。
玉蕊非但没有听出不妥,还在一旁道:“姑娘,那咱们可要将此事传扬出去,让她尝尝身败名裂的滋味?”
姜嘉月翻了个白眼,“蠢货,她名声尽毁连累到我怎么办?”
玉蕊被骂的缩起脖子,讪讪道:“奴婢蠢笨,还是姑娘您思虑周全。”
姜嘉月懒得搭理她的吹捧,“你过来,帮我去办件事。”
她将头凑过去,听到姜嘉月在她耳边说了几句话,眸子陡然一亮,道:“姑娘放心,奴婢这就去办!”
说罢,她便急匆匆出去了。
......
风檐寸晷,桑榆暮影。
金丝穿过大红的绸布,在尾端打上一个结。姜予微拿来剪刀将多余的线头剪掉,这件嫁衣总算是绣完了。别看只有袖口处的一朵并蒂莲,也耗费了她不好时间。
她将衣服交给银瓶,道:“去收起来吧。”
“诶!”
银瓶拆掉绷子,将衣服整整齐齐叠好后放到角落的核桃木花鸟顶箱中,箱子的上层放的是姜予微平时穿的衣物,下层则全是成亲时要用的东西。
嫁衣、喜鞋、合欢扇、里衣还有成亲后第二日拜公婆时穿的常服,满满当当都是她亲手备下的。
“姑娘的手真巧,这样的做工便是锦绣坊的绣娘都比不上呐。”
姜予微揉了揉酸痛的肩膀,苦笑了声。她做这些完全是无奈之举,杨氏被她准备的那些东西都太过粗陋,她不想穿着那样的嫁衣嫁给温则谦,所以才自己去布庄买了布来自己绣,一针一线都是她对未来的希冀。
“你果然喜欢,等你成亲之时我也给你绣一把合欢扇。”
“当真?”银瓶高兴的跑过去揽住她的胳膊,笑道:“姑娘,您对我真好。”
姜予微拍开她的手,起身给自己倒了杯茶。透过直棂窗,忽然看到一个婆子进到院中。
她放下茶盏朝门口看去,那婆子便进到了屋里。
那婆子见到她,眉头微挑,谈不上恭敬,“大姑娘,我家太太请你过去一趟。”
“知道了。”
那婆子点了下头算是回应,然后径直就离开了。
姜予微没有耽搁时间,简单收拾了一下后,带上银屏往杨氏的院子而去。
沿着连廊绕行,天光云影,竹林摇曳,巴掌大的麻雀在青瓦上引颈高歌,偶尔见一株婆婆纳从石阶的缝隙中冒出细芽。
当值的小丫头见她过来,急忙打起帘子。她是上个月才卖来的,小小的人儿还没有姜予微的肩膀道,怯生生的道:“大姑娘,您来了?”
姜予微点头,看向廊下另外一个年长些的丫鬟。那人似乎是根本没注意到她来了般,仍在那儿专心嗑手里的瓜子。
她没有说话,抬步进去。
此时日头已经西沉,屋内光线晦暗,还没有掌灯。
她一进去便看到杨氏端坐在花梨木玫瑰圈椅上,身段婀娜,年过三十风韵犹存。身上穿着竹青色宝相花纹褶裙,上面坠着细小的珍珠,看谁都是一幅淡淡的模样。
屋内不仅有她,还有自己那忙得好几天都没见过人影的老父亲,以及正在掩面抽泣的姜嘉月。
丫鬟婆子们个个噤若寒蝉,气氛异常凝重。
她顿时咯噔了一下,心底涌起一股不详的预感。定了定神,道:“见过父亲母亲,不知父亲母亲唤女儿何事?”
姜益平铁青着脸,骂道:“孽障,你可知你都干了什么好事?!”
姜予微眉头拧在一起,用眼角的余光撇了眼旁边的杨氏。见杨氏连眼神都未朝自己看一下,心下一沉,镇定的道:“女儿不知,还请父亲明示。”
“你还有脸说自己不知?!我问你,大前日晚上你到底去了哪里?”
姜予微眼皮子猛然一跳,道:“女儿那日歇在姑母府上,父亲不是早就知道吗?”
姜益平一把拍在黄花梨透雕平头案上,震得茶盏叮当作响,“还在扯谎!前日早上有人亲眼看到你从青山别院出来,谣言都传到我面前来。你这个混账东西,姜家的脸面都快被你丢尽了!”
姜嘉月的呜咽声陡然间加大,扑到杨氏怀里一抽一搭的,似乎是要哭背过气去了。
“姐姐,我知你素来不喜我,可你就算是想攀附荣华富贵也不能拖全家下水啊?今后、今后我还怎么嫁人?”
杨氏拍了拍她的肩膀,看向姜予微的眼神中满是失望之色。
末了,长叹一声,温言道:“老爷,此事还需调查清楚。柳姐姐玉洁松贞,蕙心纨质,微姐儿又岂会是那种人?莫要冤枉了她才是。”
谁知她此言一出,姜益平的怒火更甚了。
“冤枉?今日我带人去邻街的木材铺子选梁,听到有人在议论此事。一问才知那人亲眼看到这个孽障从别院出来,这还能有假?!”
看到杨氏脸上一闪而过的笑意,以及他爹一幅端本澄源的凛然模样,姜予微已经大致猜到是怎么回事了。
她深吸了一口气,冷冷的道:“父亲如此气愤,可是在恼羞成怒?”
姜益平一愣,像是被人戳破了心思,怒火蹭蹭的上涨,“你这个孽障,你说什么?!”
“我为何会出现在别院,父亲难道不知?”
姜氏纵使敢自作主张的把她送给陆寂,但她绝对不会隐瞒姜益平。事关姜贺两家的利益,姜氏定然早就派人知会过姜益平了。
平日姜予微都是一幅逆来顺受的模样,何曾见到她敢顶嘴半句?姜嘉月一时都忘记哭了,指着她道:“姐姐,你怎么敢和父亲这般说话?”
姜予微本也不想这么快就撕破脸皮,但事已至此,再不反抗,这泼天的脏水就要倒在她头上了,后患无穷。
“那日我本已回府,是贺家来人说姑母病重又将我从半道骗回,然后将我强行送去别院,银瓶和王叔皆可作证。”
一旁的银屏忙道:“是啊,老爷,奴婢可以作证。当时姑娘的马车都已经到前巷,是姑奶奶身边的刘妈妈带人追上来,拦住姑娘不让走,还强行将姑娘带回去的。”
姜嘉月脸上还挂着泪痕,嗤笑了声,“你是姐姐的贴身丫鬟,你的话如何能信?”
姜予微看了她一眼,道:“父亲若觉得他们二人的话不足为证,我在路上还遇到了则谦哥哥。可要我把则谦哥哥叫来与父亲对峙?还是说姑母未曾派人知会过父亲,为何要将我留在贺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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