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事打第八个哈欠的时候秦枳终于没忍住。
一包速溶咖啡拍在她桌上,同事抬起泛着泪花的眼睛:“枳啊,你真是个好人,不像那个杀千刀的作者,男女主历尽千帆然后因为异地分手了?!”
“这合理吗?”同事话锋一转:“你和你男朋友怎么样啊?你们不也是异地吗?哦不对,你们是异国,快给我讲讲,急需一点甜甜的恋爱抚慰我受伤的心灵。”
“分手了。”秦枳看着屏幕上领导刚发来的新文件,头也没回。
“啊?”同事愣了一下:“不可能吧?你们不是要从校园到婚纱......哦,我懂了,吵架了是吧,年轻情侣嘛我懂的。”
同事眯起眼睛猥琐地笑,肩膀轻轻撞了撞秦枳。
秦枳不置可否,亮着的手机屏幕上只写了一句话:暗恋是一个人的兵荒马乱。
*
“暗恋是一个人的兵荒马乱。”秦枳在纸上写下这句话的时候,明斐正好从门口进来。
教室门被推开的吱呀声惊飞了窗台上的麻雀,阳光从他背后斜斜切进来,在他浅蓝色的卫衣袖口镀了层金边。
“同学,下节是建筑力学课。”男生的声音像夏天的冰镇柠檬水,他倚着门框,左手抱着几本书,右手正在把滑落的单肩包往上提,用力时腕骨和手背上的青筋都微微凸起,像学校美术教室练习素描时的用的雕塑道具。
秦枳看着他,钢笔尖在学校统一配发的信纸上洇出一个墨团。
“现在才两点半。”她指了指手机,下意识把钢笔尾端抵在下唇:“第一节课连一半都没上完。”
男生愣了下,掏手机找课表时碰地钥匙串叮当作响:“抱歉,我看错教室编号了。”转身时他的背包挂住了老式锁扣,拉链顺滑地被扯开,包里的建筑模型哗啦撒了一地。
秦枳看着那个耳尖通红的背影蹲在地上捡模型,突然觉得夏天有时确实可以称得上是一个浪漫的季节。
公共选修课从来都弥漫着昏昏欲睡的气息,秦枳担负着帮整个寝室签到的重要任务,咬着笔帽趴在桌上顺着课程手册上的风景照片胡乱涂鸦。
斜前方传来若有似无的柠檬味洗衣液的味道,秦枳抬头,就看到了那节熟悉的腕骨正在传签到表。
明斐——这个名字随着墨迹逐渐洇透纸背,在她舌尖滚了一圈,最终咽回喉咙。
暴雨来得猝不及防,秦枳只是在教室写了一门课的作业就发现了自己回不去的事实,室友含泪列举了八百个不能接她的原因,她按灭手机屏幕,慢吞吞地收了背包。
秦枳背着包站在廊下酝酿情绪的时候,正撞见明斐在走廊收伞,雨水顺着伞骨滴落在他帆布鞋上,洇出一小片深色的痕迹。
“需要帮忙吗?”明斐指了指自己的伞,雨声忽然变得绵密,秦枳听见自己的声音:“谢谢你,我住5栋。”
对面的明斐明显愣了一下,秦枳突然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老脸一红,着急开口弥补:“不是,我的意思是这伞怎么还你,不是让你送我回——”
“明斐,15级建筑一班。”
秦枳顿住,含糊道:“秦枳,15级汉语言文学三班。”
“我知道。”他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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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句话好像开启了某个神秘开关。
秦枳喜欢缩在读书馆书架下读书。
秋天的阳光把图书馆的旧书晒出干燥的纸浆味,她坐在图书管理员放在书架间的小凳子上,抬了抬僵硬的脖子。
明斐就在这时候出现,和秦枳对上视线的时候他有一瞬间的惊愕,然后才结结巴巴地开口:“同学,这里,还有位置吗?”
秦枳奇怪地看他一眼:“这里没有座位。”
“可是......”明斐看着她脚边另一个小板凳,意思不言而喻:“整个阅览区只剩下它了。”
*
秦枳不知道“建筑院的明斐正在追文学院的秦枳”这个流言是怎么传开的。
室友背着书包从教室冲回来的时候距离下课时间才过了五分钟,秦枳毫不吝啬地赞扬着她优秀的运动天赋,并且夹带私货:“明年体测的八百米可以帮我跑吗?”
室友喘匀了气,一巴掌拍在秦枳肩膀上,签字笔在她刚刚写了两行字的手抄报上留下了一道划痕。
“你完了,这可是我给学生会的定制版本,值0.5个课外学分呢。”秦枳放下笔,两只手突袭室友的腋下,两个人一起摔在下铺的时候,室友突然开口:“建筑院的明斐正在追你?”
秦枳愣了一下,下意识回答:“没有吧。”
没有吧?
毕竟他们才见过三次。
“那正好。”室友翻身坐起来,从兜里掏出一张皱皱巴巴的照片,照片上的男孩穿干净的白色短袖靠在栏杆上,背后是托着阳光的蔚蓝大海,男孩看着镜头裂开嘴笑,气质干净单纯地好像是泡在去油剂里长大的。
“怎么样?我这个老乡想追你,隔壁学校的,人品没问题,要不要考虑一下?”室友把照片塞进她手里:“不可以也没关系,反正我肯定是站在你这边的。”
秦枳没说行不行,她看着室友:“为什么问明斐有没有追我?”
“哈?”室友为她的问题感到不可思议:“如果明斐追你的话,其他人很难有机会了吧。”
是吗?
秦枳把照片放在桌上,或许吧。
*
第四次和明斐见面是在篮球场。
建筑院和文学院的友谊赛,秦枳被抓来在赛场边当气氛组,班长搬了一整箱水放在她脚边,语重心长说:“咱们班最漂亮的就是你了,一会中场休息发水这个光荣的任务就交给你了?”
秦枳刚想拒绝,班长就看出了她的意思:“为了补偿你今天的辛苦,我已经和院学生会申请了给你加一分的课余学分。”
他左顾右盼,见没人看过来,才做贼似的凑到秦枳耳边低声说:“可千万别告诉别人,是我偷偷把你加进主办方名单的。”
秦枳是个宅女。
如果说文艺是对文学院女生的刻板印象,那宅就是对秦枳的刻板印象,偏偏她还确实贯彻落实的很到位。
秦枳是个客观意义上的漂亮姑娘,新生报道的时候她站在文学院的摊位前询问报名事项,身后想要帮她拎行李的学长就已经排到了校门口。
文学院来了个巨漂亮的学妹——这件事传遍校园都不需要半天。
秦枳觉得自己像动物园里的猴子。
每个人都觉得自己只是不动声色地在一旁观察,但落在秦枳身上的目光都有如实质。
电线杆后那个假装在撕小广告的男生;银杏林里在学生会宣传立牌前假装讨论的女生;身后走走停停左顾右盼的男男女女......
高中的时候大家醉心学业,根本没工夫去观察哪个漂亮姑娘今天带了不一样发夹,或者哪个俊俏少年今天精心设计了发型。
而大学不同,大学是开放而包容的地方。
秦枳很讨厌这种或打量、或欣赏、或不屑一顾的眼神,她又不是一件货品,不值得获得这么多待价而沽的关注。
秦枳更希望大家关注她有趣的灵魂和天才般的文学素养,当她在校报上发表了第五篇短文时,终于没忍住自信出了门。
她以为大家看到她会说一句:“秦枳,我看了你那篇文章,写得真好,你以后肯定能做一个优秀的作家。”
但是她刚下楼就听到了几声轻佻的口哨,有其他路过的同学被声音吸引,看到秦枳后笑着和她问好:“大美女今天出门啦?终于不舍得埋没自己的美貌了吗?”
于是她转身上楼了。
这也导致了她今年大三了,学校规定的八个学分的课余活动,她连一半都还差得远。
明斐是她的另一个极端。
他好像天生就享受万众瞩目的目光。
南城理科状元、A大建筑系第一名、建筑系颜值担当、性格好、开朗活泼没有女朋友......
他身上标签太多,从建筑系随便捞一个同学出来,都能不间断地夸奖明斐半小时,最后总结一句:“明斐,我辈楷模。”
A大学生能在各种地方看到明斐的名字,学生会活动主办方、各种建筑院竞技比赛、甚至校园十佳。
跟这些比起来,篮球场上看到明斐似乎是一件再寻常不过的事情。
看着自己教务系统里加了粗的2.5个课外学分,秦枳把帽檐拉低了点,默默靠近班长耳边:“下次有这种好事还要想着我。”
“那当然那当然!”班长笑得眼睛都要消失了。
室友撑着伞凑过来:“什么好事什么好事?”
“你问班长?”秦枳开了一瓶水,靠在文学院工作人员休息区,促狭地看着班长立下军令状:下次有这种好事要带上她们两个人。
秦枳再次把头抬起来的时候,她和明斐隔着篮球场对视,距离有些远,看不清明斐的表情。
明斐的嘴巴似乎动了动,秦枳听不到,但她猜想,明斐应该是在跟她问好。
于是她友好地点了点头,伸出手打了个招呼:“下午好,明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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