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流樱这么一个泡在蜜罐里长大的孩子,根本不懂什么叫天有不测之风云。
上次家宴结束后,她还去了趟二伯家。
看着堂妹洛悠又被二婶子打骂,她愤愤不平地保护妹妹,却反被妹妹揶揄。说她活在梦幻的泡泡里,说她是有钱人家的孩子才可以被爱包围,说她不知道这个世界也有不爱自己孩子的父母。
当时她是不信的!
幸福跟钱有什么关系?父母又怎会不爱自己的孩子?
可还不到一个月,她就被钱砸烂了幸福,还有她那幼稚得可怜的认知也被狠狠撕碎了!
——
洛国杰的食品厂被查,家宴后,第二天刚到S市,他就被抓进去关了两个星期。
好不容易出来了,又连带着都城那边的其他生意,也都受到牵连,全都应声倒了。
洛国杰变卖了所有的产业才结清了赔偿、货款和工资。一个月不到,就灰头土脸的回来了。
懵懂的洛流樱就这么跟着爸妈,搬到爸爸一个朋友的旧房子里借住着。
她并没多少难过,虽然知道家里没钱了,但是爸爸回来了,以后也不走了,不挺好的吗?
但对于刘古月来说,这却是致命的打击!
她是穷过的,但自嫁了人,这十几年来,一直过的都是优越的生活。
骤然从住大别墅的富太太,落魄到成了借住别人家老房子的黄脸婆,她那骄傲的自尊心怎么承受得了?
站在斑驳的墙角边,看着坐在地上被剃成寸头的丈夫,她心里越来越慌,颤颤地问:“是不是,过一阵子就……会好的?”
她在心里祈祷着得到一个有力、肯定的答复。
但是,那个她最依赖的男人,他没有回答。
刘古月一手抱着自己的腰,一手的三个指尖全塞进了嘴里,不知啃出了什么味道,在不到八平米的客厅里来回踱步,眼神渐渐失了焦。
她现在急需要可以抓得住的东西,去压制那些见缝就想钻出来的,关于贫穷的记忆。
她哆哆嗦嗦地自言自语:“没事,没事的!还有十几万呢!对,还有给大哥的那四十万,他们应该还没花!”
洛国杰终于忍不住爆发了,大吼了一句:“别去给我丢人了!”
在这个小小的房子里,时间好像停顿了两秒。
而打破凝滞的,是那颗刘古月煮了好久的眼泪,滚烫着扑腾出了眼眶,滴落到满是污垢的地板上。
“丢人?这本来就是我们的钱,都这样了还不能去要回来吗?”
她颤抖的手,指向自己白纸似的脸,凝视着一脸闪躲的丈夫:“我~丢人?现在嫌我丢你脸了?我难道不是要脸的人吗?洛国杰!不是你,我会这么落魄吗?你自己没用,还敢嫌我丢人?”
洛国杰垂着脑袋,手肘撑在盘着的大腿上,不停地用双手挠后脑勺,想抓却抓不住自己那过短的头发。
手臂挡住了他的大半张脸,穿过缝隙,还是可以看到额角的青筋在突突的暴跳。
他的心随着手一次次的落了空,求饶似的点着头,神经质的低声呢喃:“对,是我!我信错人!信错小陈,也信错那死胖子!是我没用!”
他奋斗了半生的事业,几天而已,轰然倒塌!
至少在这个时候,他希望妻子能暂时放过自己。
看着丈夫有些魔怔的神态,刘古月心生厌恶,胸腔内一股气流胡乱上蹿下跳着,蹦跶得她焦闷难耐。
“钱!钱比什么都重要”她已经顾不得什么情面和人设了。
她就是这个家的法官,如今她就下了判。
“我不管,你去,把钱要回来!加起来五十几万呢,重新开始绰绰有余了!还有,赶紧买房子,二手的也行,但一定得是好的!不够你就去想办法,去借、去贷,不管什么方法,总之,我不要住这种破房子!”
洛国杰沉浸在自己的痛苦中,时不时发出不似人类的呜咽声,不知该如何面对“法官”的胡搅蛮缠。
得不到回应的刘古月,愈加停不下混乱的思绪,越想越歪。
“怎么就只剩十几万呢?不可能的!肯定是你这些年在那边,养了别的女人!不就是食品厂出事了嘛,怎么会连酒店酒楼都没了?没道理的!这些年难道就这点存款吗?我不信!一定是都养贱人去了!”刘古月情绪越发失去了控制,最后只剩不依不饶的尖叫哭喊声。
洛流樱蜷缩在沙发角落里大气不敢出,好像隐形的一般。她把半张脸藏到膝盖后,只露出一双诡异的眼眸警惕的盯着那危险的两人。
【这不是我爸妈!】
【两个疯子!】
她把自己的双腿抱得更紧了,林妈不在,已经好几天没人给她剪指甲了,此时那微钝的指甲,已经深深嵌进大腿白嫩的皮肉里了。
这种陌生的疼痛恰好拯救了她的神智,让她不至于堕入爸妈那样的疯魔。
原来,洛悠说的都是真的!
原来钱可以让好好的人就这么疯了!
钱可以让爱都消失了!
可是,自己的同学不也有很多家里,并不是那么富裕的,也一直相亲相爱的呀!比如她的发小肖晓姿。
眼前两个疯魔的“陌生人”各疯各的,却又不约而同的撕扯着洛流樱的认知,碎了一地!
浅浅的银灰色瞳孔里隐约闪烁着红色的流光,她的识海内,一团银红的云雾里,红电乱舞。
……
洛家的祖辈本就是战乱时流窜到森岛的,并没有留下什么福荫,连间祖宅都没有留下来。
洛国杰是凭自己赤手空拳打拼过来的人,哥哥姐姐们向来都是依靠他过日子的,他早就习惯了什么都得靠自己,意志本不该太薄弱。
只不过一直以来,都太顺了,突遭巨变,情绪一下没把住门,就像山洪倾泻一样吓人,但也很快就恢复了理智。
他也是纠结了两天,实在是受不了妻子无休止的哭闹。且攘外必先安内,这才决定厚着脸皮,先去大哥家开口的。
不出所料,还是灰溜溜的回来了。
他小心翼翼的,看着刘古月的脸色,柔声哄着:“大哥说,已经花出去三十五万了,剩下五万,也总比没有的好。加上我手头上差不多十万——哦,对,我忘了跟你说,之前老齐走的时候,我给了他四万,他毕竟帮了我这么多年……”
啪——
这一记耳光太响亮!
房间里,眼泪滴落在习题册上,迅速的泛开,模糊了字迹。洛流樱听着外面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争吵——之前都是妈妈在骂,爸爸沉默。这次该是爸爸被这一巴掌打怒了,他们终究是狠狠的吵起来了。
这几天,她一直小心的躲着,那两人周身仿佛总弥漫着有毒的浓雾,潜意识告诉她不可以靠近!
就算现在已经听到动手的声音了,耳朵竟像是为了保护她,立刻就嗡嗡作响,试图屏蔽门外持续不断的可怕声音。
她的有些神思恍惚。
【爸爸只是换了个发型,换了身衣服,还没有刮胡子吧?】
【妈妈只是没有把头发盘成冬笋,声音大了点而已吧?】
蓦地,一个清冷的声音像是在回应她,在脑海里轻轻地响起:【人总有心情不好的时候,发泄出来就好了。发泄过了,就没事了。】
洛流樱只是呆呆的点点头。
可她还是感觉一切正在失控,似乎空间都被压缩了。
越来越严重的耳鸣和窒息的压迫感,催着胃也跟着闹了起来,一阵干呕后,她终于失控的大喊了一声:“别吵了!”
这一喊,由内而外的,冲穿了覆在耳洞上无形的薄膜,冲破了喉管的堵塞,也冲散了门外绕在两人身周的毒雾。
刘古月第一次听到女儿这么大声的呵斥,像是一把刀突然切了下来,切断了她狂躁的情绪。
愣神了片刻后,她就像一件从衣架上掉下来的人型皮衣,瘫倒在沙发上,无声的淌着泪。
她竟成了自己最讨厌的那种怨妇,她富太太的美好生活,真的就这么到头了!
紧接着嘭的一声摔门的巨响,吓得刘古月和洛流樱的心脏都漏了一拍。
洛流樱加强了坚定的语气安慰自己道:“没事的!”
即便很小声,即便很无力。
……
大人们在劝别人的时候,总有这么一句话——不管你愿不愿意,日子总是得过下去。
事实上也是如此,如果你还没有能力去改变生活,那就只能被生活所改变了。
刘古月变了。
她不敢出门,不敢见人,一见丈夫就哭喊吵骂。
好几次,洛流樱见她把漂亮的衣裙拿出来,在镜子前比划着比划着,就哭了。
常年不进厨房的她,现在也必须自己学着做饭了,可即便只是炒个青菜也会被炸得手脸都是泡。
每天都是一会儿哭一会儿骂的闹个不停。
其实这么折腾,她也很累的,只是不这样她便无处发泄自己的不甘、委屈和恐慌。
哐当——
“啊——”
金属掉地的声音,和一声刺耳的尖叫声几乎同时响起。
“妈妈!”
洛流樱直接从椅子上弹了起来,三步并两步的冲到厨房,就见妈妈正在发了疯的砸东西。
碗、盘、杯……一切可以碎的东西,溅起的碎片几乎蹦到洛流樱的脸上,吓得她后仰着退了两步。
直到再没东西可以砸了,她才看清妈妈微红的手。
“妈妈,老师说烫伤要用冷水冲的,来……”
洛流樱怕厨房满地碎瓷碎玻璃的太危险,想牵妈妈出来到洗手间冲水。可指尖一碰到妈妈没有受伤的手,就被猛地用力甩开了。
啪——
和爸爸同款的脆响——洛流樱人生的第一个巴掌落了下来。
原来是这样的感觉!
火辣辣的!
【妈妈只是受伤了!】
【妈妈只是太敏感脆弱了!】
【妈妈只是错手打了我!】
【妈妈现在肯定很自责了!】
她捂着脸,竟下意识地为施暴的妈妈找理由!
然而洛流樱不知道的是,刘古月第一次打女儿和第一次打丈夫,皆是同样荒唐的理由——你们凭什么用一副怜悯弱智的神情看我!
刘古月越想越火大——她都过得不好了,他们就不再配拥有她的温柔!
她需要以前那种凌驾于他人之上的感觉,可如今也只能在自己女儿身上找了。
刘古月决定把满腔对生活的怨愤,都撒在自己女儿身上。
那是自己生的,受自己的气是应该的!
刘古月鸦羽般的睫毛悄悄垂下,阴影盖住了眼里的兴奋,柔美的脸逐渐狰狞,一股热流从尾椎直冲上大脑,她知道自己即将从这具小小的身躯上找到出路,兴奋得脸上漾起了潮红。
“你什么意思?”
“妈妈,没事的!”洛流樱没察觉到危险,仍天真的想去哄妈妈。
识海深处的红云却已经开始躁动了。
刘古月陡然抬眼,狠厉的目光锁在只及自己锁骨高的女儿脸上,声色尖锐得刺耳:“什么没事?我的手都烫成猪蹄了还没事!”
耳朵被这么一炸,洛流樱瞪圆了水灵灵的大眼睛,话都说不利索:“不,不是这个意思,妈妈!您先出来,起泡了!”
她终于察觉出妈妈是在对自己找茬了。只是看着妈妈手上透明的水泡,心里又疼又急,哪还有心思去计较别的。
刘古月却不领女儿的好意,侧过身,打开了厨房的水龙头。
冰凉的流水缓解了手上的灼疼,也稍稍安抚了她异样的兴奋。
她像猫抓住了一只刚出生的幼鼠,并不急着动手,耍弄的前奏会为后面的虐杀,增添更多的快感!
“家都没了,你爸害我成了破落户!现在家里没钱了,你要是懂事,就好好学习!”
这话让洛流樱错觉妈妈是冷静下来了。
可好像有一个声音,一直在催促她赶紧离开妈妈身边!
于是她借口想去拿扫帚清理地上的危险,却被刘古月厉声呵斥:“你干什么?不准扫,留着给你爸回来看看!看看这个家有多破碎!”
“可,这也不方便啊,您不还要做饭吗?”
这句话,就是点燃炮仗的那根划亮了的火柴。
那被点燃的炮仗猛地大步跨过地上的狼藉,抢过女儿手上的塑料扫帚。
“做什么饭?凭什么我得伺候你们?”
刘古月双手抓着扫帚,高高举起,一下一下的,像打贼人一样,恶狠狠的往女儿身上砸。
洛流樱只呆在原地,竟不知道要躲,喉咙也像是被东西卡住了,发不出任何声音。
疼痛擦亮了她的双眼,她看清楚了妈妈的脸——那要吃了自己的眼神,像是在看仇人,!脸上的五官都有点偏了位置,那两片薄唇一开一合的,在说什么?
她的耳朵也被塞满了棉花,只听得些闷闷的声音。
有一种在做梦的感觉!
眼前凭空出现一个漩涡,从中伸出一张巨大的兽口,尖长的獠牙拉出腥臭的唾液丝,瞬间吞没了她。
她像一根打进地里的时候插歪了的钢筋,僵硬笔直,却是斜着的。
微启的双唇,不受控制的哆嗦,眼珠子发直,就像要掉出来了,视线被钉死在那张来自异界的妖兽之口上,无法挪开。
可能是嫌扫帚拿着太累,刘古月干脆扔了扫帚,直接伸手去掐洛流樱手臂内侧的嫩肉,长长的指甲深陷其中,已经渗出细细的血丝,再拧着转了大半圈。
洛流樱像是此时才被钻心的疼激活了神经,发出一声凄厉的尖叫,银灰色的瞳孔收缩之间,忽然横穿而过一线红光。
邻里都被这一声孩子的惨叫声吓到了,窸窸窣窣的议论声交织成一场并不和谐的小型合唱。
然而刘古月自动屏蔽了所有声音,双手忙碌个不停,所有的怨气,都在这一下下的掐拧中慢慢得到了释放,甚至收获了一种异样的快感!
洛流樱不敢逃,只能夹着双臂死死抱紧自己的身子,扯着嗓子,撕心裂肺的哭喊着:“妈妈,疼!好疼!好疼!啊……我不敢了!”
她本能的用“不敢了”求饶,却不知道自己究竟说错了什么,还是做错了什么?
已经缩成一团倒在地上滚来滚去了,妈妈仍不肯放过。
共富贵易,共患难,太难!
可孩子,也不该成为宣泄的沙包![愤怒]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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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巨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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