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虐的狂欢不知过了多久，地上那团小人儿早已一动不动的没了声响，只剩条件反射的抽搐显示她还活着。
刘古月也终于累了，一长一短的缓过气来，忽的瘫软在沙发上，头一仰，挂在靠背上。耳边捕捉到某户邻居特意开大了音响的古典乐，心里暗叹这地方居然还有人颇具品位。
她半合着的眼盯着天花板上的大风扇，随着它旋转的灵魂几乎要飘离开她沉重的身体，裹挟着那不能言表的畅快，舞出最浪漫的华尔兹。
一曲结束，她才心满意足的舒展了一个大懒腰。嘴角的弧度都没能收回来，却冷冷的瞟了一眼还缩在地上抽搐的小人儿。仿佛那并不是自己从小呵护的宝贝女儿，而只是一个最惹她讨厌的那种街边小乞丐。
连她自己都说不清，以往的疼爱，究竟是不是只为了符合自己的人设而装出来的。只知道此时的自己，只能在这个孩子身上，找回一点以前自己作为高位者的骄傲。
“去洗脸，再敢给我哭试试！”
得了赦令的洛流樱还在疑惑刚才脑海里的声音是怎么回事，神志还未清醒，手脚却先替她拿了主意，胡乱摸索的爬起身，就如离弦之箭般的冲向洗手间。
她脑海里一片白色的迷雾，什么都没有啊！
【那声音是错觉吗？】
破旧的洗漱台上，挂着一个红色塑料框的小镜子，一张憔悴得有点陌生的小圆脸，双唇不受控的打着架。
她该洗把脸的，可疯狂颤抖的手怎么都兜不住一捧水。
突然，什么软软的东西砸在她的后脑勺上，只闻得一句冰冷的“去洗澡”。
这声音竟让她的身体条件反射的狠狠一震，并不敢抬头去看。
僵硬得像一只木偶娃娃，直直的屈膝矮身，捡起地上的衣裤——粉红色的丝质长袖家居服——妈妈总说小公主就应该穿粉色！
她呆滞的起身，把淋浴间的门反复拉了三下才关上。
脱下了衣裤，一阵骚臭味直扑面门，她羞耻的发现，裤子湿了！
急急站到花洒下，她抓着裤子使劲地乱搓，企图冲刷掉所有的耻辱！
不想破皮流血的地方被热水淋过，如同再次被千刀万剐，手臂全肿了，就跟又长胖了十斤似的。
疼！
疼得裤子脱了手。
她抱紧自己蹲下，啃咬着膝盖，任由眼泪肆虐，任由热水鞭挞，直至感受不到疼痛。
惊魂未定的孩子，仍在怀疑刚才那究竟是不是一场噩梦！
双眼睁得极大，银灰色的瞳孔像死寂的背景，只为衬得频频闪烁的红光格外妖异。
而她浑然不觉，只深陷在混乱的恐惧当中。
刚刚发生了什么？刚才那个发了疯的女人是谁？
鬼！一定是鬼！这房子有鬼！妈妈不可能这么对我的！一定是被鬼上身了！红衣服的那种！
可惜她还是没能说服自己——她从小就不信鬼神之说。
洛流樱从来没想过这样的事情会发生在自己身上，甚至走了一会儿神，想起洛悠被二婶打骂的样子！
当时的她心疼洛悠，现在终于轮到自己了！
心里被泼了一杯硫酸，灼烧般的痛！
眼前仿佛又浮现妈妈的脸，那眼里有恨意！
她又想起，当自己看着洛悠身上的伤，哭着问为什么的时候。
洛悠淡淡地说：“又不是所有爸妈都爱自己的孩子的。”
所以，妈妈真的不爱我吗？
突然，外面传来大门开关的声音，打断了她混乱的思绪。
“你还知道回家？你怎么不回你都城贱人的家？回来给脸色谁看啊？”刘古月心虚的先发制人。
洛国杰进屋便看到满地苍夷，手都快把头搓秃噜了。
“你有完没完了？什么都城贱人？哪来的？”
洛流樱趁着爸妈注意力全在吵架上，快速的闪进自己房间里，用枕头盖住脑袋，背颂起九九乘法表。
今晚谁都没吃饭，她一直没出房门，也没人找她，自然爸爸也就没发现她被虐打。
她有些庆幸，也有些失望！
浑身不自觉的发冷发颤，本能驱使着她用被子把自己缠了起来，双手攥得死紧，扎实的勒住小小的身体，才略微有了些安全感。
她喃喃的哄着自己：“明天，明天就好了！明天可以去学校了！晓姿！”
一想起发小，心就软了！一松懈，眼泪也逮着机会，逃也似的横冲直撞，强烈的倾诉欲快要淹没了她。
这一夜，小小年纪的她第一次失眠了。
脑海的画面被一双巨大的，满是怨恨的眼占满了。
她没察觉，画面藏着越来越鲜艳的红色屏闪。
小小的人儿，眉头和鼻子皱到一起，满头大汗。
那些画面里的红色屏闪越来越快，终于快到看不出闪烁了，完全覆盖了所有画面。
紧接着，满屏的红色便开始变淡，渐渐变成了粉红色。
忽然，中间打横穿进了一抹草绿，像融化了一般，向下晕染。
画面不知在什么时候，已经把她也包裹了起来。
她的身边也不知在什么时候，又多了一棵至少三个大人才能环抱的巨树，深绿色的树冠几乎要遮住整片粉色的天空。
空气里夹着清凉的草香，还有让人安心的木香。
她好累啊！已经无力支撑身子了，不由自主的就挨向大树。
眼皮也重得撑不住了，呼吸倒是逐渐平和匀称。
一缕红色的轻烟从天上坠了下来，轻轻落在她的身边，几乎凝成了实质。
看着像是一抹硕长的血红身影。
它屈膝矮下身来，雪一样颜色的手指靠近洛流樱的眉，却在将将碰到时，如烟般散了。
那身影僵了僵，收回再次凝成实质的手，声音听着有点生气：【人打你就不会躲吗？】
它身子一转，一屁股摔坐了下来，扬起一片淡红色的烟尘。
它抬起刚才散了的手，看……
呃……
不好意思，它没有眼。
准确的说，它根本没有脸！
虽看不到它的表情，但从声音的语气里，可以听出它很疑惑：“怎么还是这样？还缺什么呢？”
它扭头“看”向身边的孩子，单腿曲起，架上手肘，拳头托着头。
就这么守到天亮才散去。
“呲呲呲……”
恍惚间听到的声音，越来越清晰。
银瞳微睁，黑漆漆的小房间里，闹钟还没响。
她愣神听了许久，才确定，那是邻居高压锅的声音。
好香啊！是高压锅压出来的米香味——邻居家今早吃粥啊！
她的肚子也是捧场，“咕噜咕噜”的和那“呲呲”声就合奏起来了。
可她确定自己是没有早餐吃的了。
“早安！”
她还躺在床上，嘶哑着对自己说。
今天她得自己去上学了。
长这么大，她几乎没自己一个人去过什么地方，齐叔一直都陪着她的。
第一次自己走在上学的路上，无心欣赏晨光照拂的树影，只恍恍惚惚的走着。
好在他们借住的房子离学校特别近，而且出门后只要直直走就能到。所以她即便魂不守舍、摇摇晃晃，也不至于迷路。
一只脚刚跨进学校大门，就听到远处的教学楼传来熟悉的声音。
“肉肉！肉肉！”
趴在五楼走廊上的肖晓姿正扯着嗓子喊她。
她一眼就搜到那张半个多月没见的灿烂笑脸，洛流樱的眼睛即刻如针扎般的疼，眼泪簌簌的掉。
见肖晓姿往右边的楼梯跑去，她便也往那边奔赴。
刚上二楼就迎上了肖晓姿，几乎是从中间的阶梯就跳下来了。还未及开口，那野丫头扑向她竟是用力过猛，愣是把她撞退了两步。
她受伤的双臂被热情的拥抱梏得生疼，却不舍得挣脱，也不舍得喊出一个“疼”字。
耳脖处被喷洒了一片香香的、急切的暖气，肖晓姿的声音打着颤，有些慌乱。
“你怎么了？我好想你呀！担心死我了，都没你的消息！你，这……眼睛都肿成球啦！”
拉开些距离，就见洛流樱肿成核桃似的眼，还有那憔悴的神色。肖晓姿心尖上的那瓣嫩肉被人狠狠的掐了一下，眼前措不及防的腾起一阵雾气。
身上的伤虽被这拥抱刺痛，却是给了洛流樱扎扎实实的安全感。
这对双胞胎就这样抱在一起，哇哇的嚎啕大哭起来，丝毫不顾周遭围起越来越多圈的好奇观众。
一回到班上，她就被黑压压的一群人围了起来。
七嘴八舌的叽喳个不停，还被七手八脚的塞了一堆东西，就算还有肖晓姿帮着拿，也都快抱不动了。
“小樱，这罐千纸鹤是我亲手摺的，送给你啊！会有好运哦！”
“洛同学，这是我养的小蚂蚁，你平时放两颗煮熟的米粒就可以了，很好养的！”
“流樱同学，这几双袜子很暖的！”
……
就连后桌那个总是跟她闹别扭的小胖子，都特意带了一大袋自己最喜欢的零食送给她。
“洛流樱，这个，我爸爸从国外给我带回来的。我都没舍得吃呢！”小胖子咽了咽口水，“可好吃了！给你吃！你别哭了！真的很好吃，非常好吃的！”
他那快要流下来的口水，看得肖晓姿眉头紧锁，从包里把那被反复强调的巧克力挑出来，塞进小胖子手里，哄孩子般笑道：“她巧克力过敏的，这些她带回去吃就好啦！”
小胖子显然是开心的，却又怕回去被爸妈骂，便无耻地说：“那要不，你写张字条给我吧，不然我爸爸以为是我私藏的！”
他身边一个双马尾的黑瘦女孩嫌弃的骂道：“你要不要脸啦？”
“他是猪，要什么脸”洛流樱身后的一个男孩大声揶揄。
“啊～哈哈哈哈……”几个平日里就爱欺负人的男孩子也跟着起哄大笑。
“干嘛？”肖晓姿一声呵斥，“笑什么？”
教室瞬间安静。
肖晓姿放软了态度说：“大家都是好意，小樱都很感谢的！”
肖晓姿平日里的大姐头做派很能镇住人，而且那几个男生的头头也正在暗恋她，所以她一出声立马就把无聊的霸凌压下去了。
她和洛流樱对了一眼，又回头笑着对小胖子说：“我一会儿给你写！”
小胖子也知道自己的要求讨人嫌了，刚想说“不用了”，肖晓姿就转着圈地对大家说道：“知道大家都是响应班主任的呼吁，关心到了就好！没有非得送的东西的，这也太多了，看，都拿不动的。我帮小樱挑一下，留下一些就好吧。”
“来，这个蚂蚁就算了吧，它们会想你的！”肖晓姿一边挑着，一边哄着，“哇，这石头一看就是有灵气的啊，肯定已经跟主人绑定了的，你可别给别人了！”
看肖晓姿忙得不亦乐乎，洛流樱红着脸，低着头。面对这些平时都没说过几句话的同学，一拥而上的关怀，心里虽暖，却也很是不知所措，只能软声不停道谢：“谢谢！谢谢大家！谢谢！”
闹哄哄的分挑完礼物，大家就安心的散了，也就不多来打扰她了。
别看洛流樱性子软萌，但平时只跟肖晓姿一个人玩，班上的同学她几乎都没几个认识的，幸得肖晓姿八面玲珑地替她应对。
她也不愿意太多人知道她的家事，这样的关心，这么一次也就够了。
回到座位上，她就立刻趴下了。
今天第一节是语文课，老师也知道洛家出了变故，所以见那两孩子趴在桌上对看，也不忍心责备。
一整张红色的蛛网，覆在那双浅银灰色的眼上，显得格外诡异。肖晓姿越看越心疼，生怕声音太大，会触碰这只惊慌未定的小兔子脆弱的神经。
她极力压着嗓子，小心翼翼的问：“眼睛疼么？家里的事很严重么？”
像是被提醒了，洛流樱的愧疚感忽然袭来，眼睛反射性地眨得飞快。
“不知道。”
洛流樱神情软萌呆滞，声音软软的，淡淡的，让人错觉她的内心也是一片湖水般的宁静。
肖晓姿从没见过这样的洛流樱。可爱又可怜的，心情也十分复杂。
她也不擅长安慰人，搜肠刮肚的，只吐出句自己也没把握的话。
“都会好起来的！”
大人们都是这么说的。
“我……”
话到了嘴边，又想起齐叔的嘱咐，便把小嘴收回去抿起来。
大拇指一下下地摁着自己的小兔门牙，考量再三才道：“午休的时候，我们去学校后花园那里再说吧。我先睡一下，眼睛好疼！”
“嗯！”肖晓姿像哄小狗一样，摸摸洛流樱的小脑瓜：“你睡吧。”
已入深秋的校园，地上的落叶总是扫不干净。正午的太阳被厚厚的阴云分薄了温暖。凉风飕飕的卷着落叶，还有两个孩子清爽的短发。
肖晓姿被洛流樱生动描述的家暴情节镇住了。但在看到撩起的手臂时，又觉得洛流樱说得太夸张了。
手臂确实是很肿的，可耐不住洛流樱本来就胖，实在看不太出来！小孩子皮肤的恢复能力又极强，流血的伤口都结痂快好了。
这伤势，肖晓姿实在无法对洛流樱昨晚经历的恐怖感同身受，潜意识下就弱化了家暴的可怕伤害，只觉得洛流樱太娇气了！
洛流樱没察觉到肖晓姿的态度变化，还反过来安慰她：“你不用担心我！其实，说出来了，我就舒服很多了！”
肖晓姿也没直接表态，只问：“你为什么不告诉叔叔？”
“不要！我不想他们为了我又吵。现在已经是天天吵的了！”洛流樱的眼眸又垂下。
“阿姨真的这样？”
肖晓姿印象中，那是一个永远微笑着，轻声细语的优雅贵妇。她一直都很羡慕洛流樱有那样美好的妈妈！
还不待洛流樱回答，肖晓姿又打起哈哈来：“不过，我爸妈也经常打我的啦！三天一小打，一周一大打，每个月月底清一下总账，要是发现打少了，还得补上！他们说，棍棒底下才出孝子！他们自己也都是这么被打大的。嗐～大人嘛，就内样！哈哈哈哈！”
见洛流樱一脸疑惑，肖晓姿也不免有点尴尬，于是又想了想，继续学着家里两位老师的口吻。
“也就是你，从小被过分呵护了，没挨过揍，所以打一次就好像天塌了。其实真没什么的！老子教育小子，很正常的！你看我，从小就被追着打的，不也好好的！我也没怨过我爸妈，更不会怀疑他们爱不爱我！嗐～我家根本就没这个‘爱’字，哈哈，肉麻死了，我们全家都说不出口的！哈哈哈……”
洛流樱急急的问：“这样吗？所以被打才是正常的？那……以后呢？我还会被打吗？”期待的大眼睛银光晃动。
肖晓姿认真的斟酌了一会儿才说道：“嗯……我是不希望你被打啦，但也要你自己懂事点，不讨打才行啊！你要让阿姨找不到理由打你！”
突然，凭空一阵风猛的盖过来，正巧肖晓姿蹲下身，去捡地上一朵紫色的喇叭花给洛流樱，躲过了。
刹不住车的风，卷着沙子直扑进了洛流樱的眼里，疼得她一阵跺脚。
肖晓姿赶忙抓住她正要去揉的手，嘟起小嘴就往她眼里吹气。
那阵风也就尴尬的假装路过，不再回来了。
洛流樱听了肖晓姿的话心里本就有些急，借着沙子进了眼，顺势流下两行委屈的泪，把沙子也冲了出来：“可是……我真不知道自己哪里错了呀！”
肖晓姿从来不是那种无脑惯着好朋友的人，并没有因为洛流樱哭得委屈就顺着她的话说。
指尖戳抵住洛流樱的鼻尖，既宠溺又不乏责备道：“你～呀！就是从小被宠着，所以这么大个人了，还不会察言观色，要学啊！”
多大的人？也才１２岁啊！
“你看哈，家里出了事，你爸妈肯定心情不好，对不对？你多为他们着想，帮忙做做家务啦，给他们捶捶背，倒倒茶什么的……你不小的了！”肖晓姿说完还一脸嫌弃的啧啧两声，习惯地撩起洛流樱的耳边发，捋到耳后，又把那朵花插到那耳上。
洛流樱轻轻摸着耳上柔软的花瓣。
【是我害得家里这样的！】
她决定了！今天回家就给妈妈帮忙洗菜，睡前要给妈妈泡杯牛奶……总得做点什么的！
下午上课，她也开始认真听讲了，一放学就兴奋地小跑回家。
门一开，
“妈妈，我回……”
她的笑容顿时消失了。
妈妈歪着脑袋，头发散乱，一边脸红肿着，双手撑地，瘫坐在客厅地上，身边好些破碎的玻璃。
男主失手搞哭肉团子了！[笑哭]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4章 巨变（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