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院今早发来消息,昨日那名受伤的女孩生命体征已经稳定下来了,可以和我们一起坐飞机回A市。”不同于对苏酥还能偶尔开个玩笑,陆观南同李君安说话变得恭敬,汇报着情况。
就全国来看,A市的医疗条件更有助于那名女孩的恢复。以R市目前的医师水平,这次那个女孩能在这里捡回一条命,全靠李君安从阎王的手里抢人,但李君安不可能一直呆在这里。不管出于什么考虑,确定女孩没有危险后,他们都要将女孩转院至A市。
苏酥本想拿手机看一下时间,却发现手机黑屏,已经关机了。
冲上电,手机开机后反应了一阵,弹出了一条未接电话,以及一条未读消息。
是松青冉发过来的。
“我带着楠楠先回家了。”
消息简短有效,完全不符合松青冉从前的行事作风,接收时间是昨夜03:48分。
机场距离此处不近,苏酥和李君安简单收拾了一下后,乘车提前抵达机场。
昨夜苏酥与李君安入睡时已经接近天亮,两人一宿不过才睡了三两个小时解乏,等上了飞机后,苏酥忍不住再次席卷上来的困倦又昏昏睡了过去。
恍惚间她感觉自己好像靠在了一个并不算太舒服的肩膀上,削瘦的骨头抵着苏酥的脑袋,隔得她有些痛。眉头微微蹙起,刚起了逃离的心思,忽然隐隐嗅到属于这个肩膀主人身上特有的清香。
是她昨夜抱进怀里,卷着茶叶似的,清清淡淡的兰花香。
苏酥的心尖绕上了不舍,皱着的眉头也跟着松开。
感官选择性的集中在了嗅觉上,触觉的不适感变得不再那么重要,她只想沉浸在身旁的这朵兰花里,甚至含住它,让她散发出更多醉人的香。
飞机落地前,苏酥自然转醒,回忆起梦中的旖旎猛地弹直了自己的身体。
脸色逐渐泛起不正常的红,她心虚地看了一眼李君安。
好丢人!自己怎么会做这种梦?
视线移到李君安的肩膀,苏酥下意识摸了一下嘴角。
自己刚刚不会流口水吧?!
幸好嘴角是干的,她保存住了为数不多的颜面。
李君安好似并没有察觉似的,只是自然地递给了她一条米白色毯子。
“你刚睡醒,下了飞机可能有些冷。”
苏酥由于心虚,不敢对上李君安的视线,低着头接过毯子,小声地道了一句:“谢谢。”
等她们一行人从飞机上走下来,外面的太阳已经变成了妖艳的橘红色,苏酥站在李君安的身旁,眯着眼看她身后几乎没有温度了的太阳。
“李法医准备回家吗?”苏酥攥着被她当做披风的毯子问。
李君安轻摇了一下头:“去警局,死者的尸体昨夜已经由专机送回,她的家属已经等很久了。”
苏酥眉心一跳,想起集装箱内那个惨死的女孩,心情沉重地点了头。
等到了警局,苏酥和李君安由一名刚入职的小警员领着她们二人来到了接待室。苏酥本以为她会看见死者家属哭天抢地的一幕,却没想接待室内安安静静,只有一名头发花白又凌乱的妇人。
小警察说:“这就是那名死者的所有家属了。”
苏酥心里一颤,她头一次听见所有这个词被用在一个人身上。
妇人是死去女孩的所有家属,死去女孩亦是眼前妇人的所有家属,这样的一个词无论是压在死去的那个女孩身上,还是眼前的这个妇人身上,都太沉重了。
沉重到妇人的腰背都直不起来,弯垮垮地,她失了力气一样坐在靠在墙角的凳子上,双目无神的抵着身后的墙壁,轻轻地喘着气,轻轻地呼着,嘴里也在轻轻地说着什么。
苏酥跟着李君安走近后,才勉强听清妇人口中说的话。
她说:“那不是我的妮……我的妮走丢了,跟我一样被卖进了山里,她在大山里嘞,等着娘救她呐。”
说完一遍,就再重复一遍。
“那不是我的妮……我的妮走丢了,跟我一样被卖进了山里,她在大山里嘞,等着娘救她呐……”
苏酥听得鼻子一酸,眼眶也有些热。
旁边带着他们进来的小警察无奈地叹了一口气,轻声说:“这是家属,昨天她来认领……”小警察咬了一下舌头,吞下了带着刀子般的两个字,目光不忍地看了一下妇人,随后接着开口,“看完后就这样了。”
小警察手中捏着解剖尸体通知书,按着流程,还需要家属的签字。
依着眼前这个妇人的情况,恐怕这个字是签不了了,他也不忍心再刺激她。
虽然妇人不签字并不会影响解剖的流程,但是这个事家属必须知道。
李君安扫了一眼空白的解剖尸体通知书,伸手接过了对于小警察百般烫手的文件。
小警察一愣,忽然反应过来眼前的这个女人是昭阳警校里的老师,他还听过她的讲座,是他心目中高岭女神一般的存在。
如此近距离接触,让小警察脸有些烫,连忙对着李君安问了好。
“李教授。”
李君安礼节性点了一下头:“你先出去吧。”
小警察心里略有不舍,但是他也知道自己留在这里并没有什么用,而且他刚入职,还有很多的工作没有完成,所以模样乖巧地对着李君安微笑着回道:“好的教授!”
苏酥蹙着眉,扫了一眼像是大狗一样摇着尾巴出去的小警察。
回过视线,她看见李君安已经走到了妇人的眼前。
她看见李君安缓缓蹲下身子,腰身曲线就算是蹲下也依旧坚韧挺拔,只是太过削瘦。
李君安伸手轻轻覆在妇人的手背上,一如既往的清冷音色卷着温柔:“你的女儿庆招娣是个好孩子。”
妇人听见自己女儿的名字从李君安的嘴中说出,下唇忍不住抖了抖,颤栗很快传递到肩胛、到手掌,最后终于仰头破着声音哭嚎出了声:“……我的妮啊!!!”
苏酥被这股痛彻心扉的悲凉所感染,眼眶一烫,仰着头眨了眨眼睛,喉咙处有点被哽住的疼。
“我的妮啊!!我救不了我的妮!我的妮得多疼啊!她怎么就碎成那样了啊!我的妮是好孩子啊,她是好孩子啊!我的心…我的心啊……”妇人猛地锤自己的心口,眼泪一股接着一股往下淌。
“所以你要给她一个公道,不要让她惨死还不能瞑目,她需要你最后再帮帮她。”李君安将解剖尸体通知书递到了妇人的手中。
妇人抖着手,她不识多少字,却知道眼前的这张纸代表着什么。
她咬了咬牙,目光有恨也有坚定,从牙缝中吐出一句话来。
“好!我的妮不能白白受罪,要让杀人凶手下地狱!我要把他的肉都吃进肚子里!”
妇人颤抖着手拿起笔,她艰难地写着自己的名字,她不识字,就连自己的名字该怎么写都是她女儿手把手交给她的。
她还记得那时候,她的女儿小小的,不过她腰高。女儿的爹不让她上学,她在学校外面偷偷学的几个字,学会了她的名字后,回家就来教她。
女儿说:“娘教我用筷子,我教娘写名字。”
妇人万万没想到,她竟然用女儿教给她的名字,送了女儿最后一程。
拿过签得七歪八扭的名字,李君安站起身对着妇人微鞠一躬。苏酥见状也对着妇人鞠躬。
跟着李君安往接待室外走,握着接待室的门扶手,苏酥回头又看了一眼妇人。她紧紧闭着眼,靠在墙上彻底脱了力气。
见着妇人迅速衰老的模样,苏酥心底一颤,一个种子慢慢开始萌芽。
李君安走出警局,忽然停下脚步,想起昨天夜里苏酥的反应,怕她接受不了,再受刺激,于是回过头问苏酥:“跟着我去解剖室会害怕吗?”
苏酥怔了一下,认真的回忆了一下,她首先想起集装箱内的情景,忍不住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可这种恶心的恐惧感没持续太久,便被刚刚那名妇人的悲痛所掩盖。
她的脑海中渐渐的没有了狰狞的尸体,只剩下了妇人的声嘶力竭,以及对那个惨死女孩的怜悯。
苏酥有点诧异自己的转变,对着李君安摇了摇头:“我好像不太怕了,之前……是有一点。”
李君安看着苏酥认真的模样,回了她浅浅地一个笑。
“上车吧。”
李君安负责开车,苏酥看着窗外的景象逐渐变得熟悉,回到了之前来到过的三层小高楼,于是将心中的疑惑问了出来。
“为什么每次都要在这里解剖尸体?”
“不是每次。”
“嗯?”苏酥疑惑地转过头,看向李君安。
“这里的所有只和一个案子有关。”李君安将车子停在停车位,却并没有着急下车。
苏酥被李君安的这句话敲了一下心口,李君安口中的案子是什么,她大概能猜到。
目光再次转到前面树立着的三层小高楼,苏酥莫名觉得这座建筑像是困住李君安的牢笼,她不知道怎么劝,想了想开口说:“其实和别的案子放一起查也没什么……”
这样眼见着,还将它放得这么大,时时刻刻剜着没有长好的伤疤。想起刚刚的妇人失去至亲的模样,若是李君安也会变成那样……
一想到这样的可能,苏酥的心就开始泛起密密麻麻的疼。李君安将自己困在这里,该有多难受啊。
“如果,我是说如果……我真的是你要找的那个人,并且那里面记录着我从前的死因。额……作为被害人,我其实不在乎是怎么死的了。我现在还好好活着呢,不是吗?珍惜现在,以前的事就让它过去吧。”
苏酥说完这些后,感觉到自己的手忽然被另一个泛着冰凉的手掌死死抓住。
苏酥愕然回头,却见到李君安红着眼眶,气息不稳的模样。
苏酥颤了一下,她的手被李君安握得有些疼,不敢抽回,只敢小心开口问道:“你怎么了?”
“为什么能不在乎?”李君安像是隐忍着一股巨大的委屈,“又是珍惜现在?可是他根本不会放过你的,只要我一天没能查出他是谁,他在哪,你若是被他发现,就会变成庆招娣现在的模样,甚至更惨!你叫我怎么敢不在乎!”
像是得到了一个不敢置信的关键信息,苏酥不解地询问:“他?”
难道是有人一直想杀自己?而且听李君安的话,好像自己还死了不止一次。
想起庆招娣惨死的模样,苏酥徒然打了个冷颤。自己能安全的活到现在,可真是幸运……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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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章 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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