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第 12 章

第十二章

没人发现埃里奥握着操纵杆的手微微颤抖,他看着被捆在椅子上的你,微微侧开目光。

这是所有人都必须经历的流程。埃里奥知道。他也知道只有这样做才能保护你,但他依然承受着来自自我折磨的巨大心理压力。

他已经替你试过了,三次是最稳妥的,两次短暂的低频电流后,他再用一次极短时间内的高频电流就能瞬间让你昏迷。在场的所有人没有人会怀疑一个他,他们只会觉得你奇特的身体素质不能被利用,从而使你逃过一劫。

他看着你被冷汗浸湿的脸,食指微微动了一下,又重新将手指收回掌心。他必须忍。

你首先感觉到的是冷,宛如血管里被推入了冰锥,然后才感觉到疼。

疼痛在一瞬间遍布你的关节,爬满你的肌肉,似乎有什么正在撕扯你的皮肉,但事实是你的皮肤依然光洁如新。你发出难堪的呻吟,哀求那双露在口罩外面的眼睛:“不、不要——”

但你得到的只是再一波令你绝望的疼痛和回避的眼神。你心灰意冷地闭上眼,泪水使你的睫毛结成一团。你从没有这样狼狈过。

你错了。你迷迷糊糊地想。你错误地相信了埃里奥,放弃了挣扎的时机和求死的机会。

愚蠢的克里汀·约克,你想,你怎么还能以为埃里奥·霍华德是学校里的那个人呢?你早该明白的,从你们重逢的那时候,你就应该发现他已经变了。他变得冷酷沉默,不再是与你敞开心扉交谈的那个人,也不是那个会捂着嘴对你说等他回来的那个人。他被这个扭曲的环境同化了。

他已经不再是你认识的那个埃里奥·霍华德了。

你终于姗姗来迟地认识到了这一点。

你竭力睁开迷蒙的眼睛,看着距离你只有一步之遥的埃里奥。

可是就算如此,即便真的是这样,你也无法停止对他的喜欢。你的眼泪夺眶而出。你不想让他成为你的刽子手,也不想让他看到你疯癫之后的模样。

你微微张开嘴,现在每一个动作都牵动着你的神经疼痛,你缓慢地变幻嘴型,从喉咙里挤出一个艰难的句子。你哀求他,你恳求他,你祈求他:“不,我不想——埃里……”

但是埃里奥没允许你将他的名字完整地说出口,回应你的是比前两次还要凶悍的的疼痛,你的脑袋瞬间空白。身体软绵绵地瘫软在椅上。你昏迷了。

埃里奥用最快的速度关闭了仪器,然后他若无其事地举起手:“报告。他昏过去了。”

听到他汇报的人皱起眉,他面色不善地看着自己屏幕上变成一段平稳直线的脑部思维曲线:“怎么连这都撑不下来?维护部那帮人在干什么。”听到他的问话,立刻有人走上前给他提交你的身体情况记录。他一眼就看到你曾被关在医疗室时精神崩溃的叙述。

“一群废物,”他把你的医疗报告摔在桌子上,说:“难道不知道所有的矫正和惩罚措施都要建立在不会损伤他们精神状态和脑部健康的基础上吗?”

房间里没人说话,安静地听着他的批评。他是整个房间里职务权限最高的人。埃里奥·霍华德曾在一份记录中见过这个人的照片。他是保密塔的创始人之一,名字是安德鲁·布朗。职位很高。

安德鲁扔下记录仪,大步流星地忽然朝昏迷的你走过来。埃里奥硬生生克制住了想要上前一步挡住对方的冲动,像一根钉子把自己锤在原地。

安德鲁伸手拉起你的衣领,将你从椅子上提起来,仔细看了看你的脸,又重新把你扔回椅子上。

安德鲁吩咐:“别关了,送回去养。”

没人会在经历这种事后还能被当作志愿者送回去,规程原则上也不允许这样,你是第一个被这样要求的人。但没有人反驳。他们已经习惯面对一个喜怒无常的上司。

“养好了,再带他来见我。”安德鲁最后说。你就这样在昏迷中被一无所知地定下之后的去向。

你睡了个不太安稳的觉,纷乱的梦和记忆找上你,缠绕着不放你从梦境中清醒。那些流通在你身体里的电流激起了你某些被扔在脑海深处的记忆。

那是一片森林,在它与人类痕迹交接的位置,有片开着花的野地。你的母亲就带着你住在那里。

屋子里有冬日暖和的炉火,也有夏季时从窗外吹来的凉风。你趴在窗前就能看到坐在屋檐下走廊里的母亲。

她总是在奋笔疾书,手边的书稿日渐增加。她不停地做着演算,一遍又一遍。而你看着深奥的草稿,困倦地赖在她的腿上睡了一个又一个好觉。也有时候——极少的时候——她会放下研究,拉起你的手去森林边缘散步,那里有一片花开得极盛的草地。

她带着你去那片草地上野餐,你好奇地玩草丛间的飞虫时,她就对着一小片枯萎的土地讲话。她告诉你,你的父亲睡在这片土地之下。而你似懂非懂地为那一小片空地献上一支野花。这就是她全部的休息时间。

有时候,你会被来自遥远天空中的尖啸声惊醒,拖着被子哭哭啼啼地去找你母亲,而她会停下手中的工作,将你抱在怀里轻声安慰,她告诉你要学会面对自己的害怕。

而你懵懂地看着她的表情,并不能理解她眼底深藏的忧虑。

她看着你年幼的脸庞,取下脖子上悬挂的吊坠,将它挂在你的脖子上,伸手紧紧抱住你,念你的名字:“克里汀、克里汀……”

你在一声声如海浪般上下起伏的语调里再次睡去,周围都是母亲的味道,是你对这个世界最初的理解。

她对你说,别怕,克里汀,让恐惧穿过你的身体。

……

当你醒来的时候,距离陷入昏迷那天已经过去了三天。

你摸索着身下柔软的被褥,意识到自己又回来了。你的手臂微微一动,扯到了皮肉里的针管,你顺着滴液看去,营养剂依然在忠实地工作。区别于上次被绑在医疗室里,这次你的境况好多了。没人控制你的四肢,你也没被扔回那个阴湿肮脏的地牢。

你平躺在床上缓了一会,才慢慢用疲软的手臂撑起身体。没有进食,虽然有吊瓶里的营养剂补充你维持生命必须的营养,但你的身体依然非常虚弱,那场折磨带给你的伤痛并没有完全消失。你的额角两侧仍留有电极片的痕迹,还有你的手腕和关节上的伤痕无不在提醒你经历了什么。

你轻轻抚上已开始变得浅淡的伤口。这时候,你听到病房里另一个人的声音:“你醒了,克里汀。”

这声音极度疲惫和干涩,比你更像个病人。

你有些迟钝地抬起头,看到房间另一端角落里缩着的人,是埃里奥。他也在这里。他站起身,却犹豫着,似乎不知道自己该不该向你走过来。

你应该在他出声的第一时间就能认出他的声音,但或许是被电击的后遗症,或许是你太虚弱了,又或许是你心里在微妙地排斥这个人,总之,你的目光落在埃里奥脸上,短暂地辨别了一下后才意识到他是谁。

你本打算应一声,但发声的一瞬间,粘稠的唾液呛进你的气管,使你爆发出一阵猛烈的咳嗽。

而远在房间另侧的埃里奥第一时间冲到你的病床前,这时候他看起来一点也不犹疑和退缩了,他轻轻抬起你瘦了一圈的手腕,另一只手绕到你的背部替你顺气。

但你却在他触及到你皮肤的这一刻下意识地挣脱开他的碰触。他没有强求。

埃里奥看着你咳得感觉快要把自己的肺给吐出来,他握紧了手掌,但没有再试图走到你床边。

你的余光分神看着埃里奥,这时候的他体贴极了,尊重你的意愿,甚至不向你靠近一步。但在三天前的那个令你痛苦的房间里,他冷漠地对待你,甚至没能让你说出完整的请求。

你的脑袋里有两个形象的埃里奥来回拉扯。你分不清现在的他到底是那个温柔的会对你笑的埃里奥,还是那个冷漠似铁警告你的埃里奥。又或许其实这两个都是他,是你天真地以为一个善良的假面就是一个人完整的性格。是你自作自受,再一次地。

你得习惯,你想。

你得习惯这个冷酷的埃里奥,你得习惯将自己的喜怒哀乐从他的身上剥离。你得习惯对自己的喜欢冷静解剖,直到它不再会影响你做判断。

你的咳嗽终于止住,下一刻,你的手边就递上了一杯水。

埃里奥把放着吸管的水杯放在你手边,避开碰触你肌肤的可能。你丝毫无法从这个举动里感觉到体贴。但你还是接过了水杯,缓慢地吸取水分滋润你充斥着锈蚀味的嘴巴。

房间里安静得只有你喝水和吞咽的声音,埃里奥沉默着,看起来没有什么想说的,但他也不离开,就在你的床边站着,像一根柱子。

你松开吸管,开口问了自你醒来后的第一句话:“你在这里做什么?”

上一章
下一章
目录
换源
设置
夜间
日间
报错
章节目录
换源阅读
章节报错

点击弹出菜单

提示
速度-
速度+
音量-
音量+
男声
女声
逍遥
软萌
开始播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