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崇椋出了书院,好友柏安就等在外面。
他生**笑,看到谢崇椋便笑得眯起眼:“原来你的正经事就是去和小娘子告别啊,还让我等这么久。”
谢崇椋斜他一眼:“你又偷看?”
柏安打着哈哈:“哪有哪有。不过,她可是顾令则的后人。”
后面半句柏安压低了声音,谢崇椋点点头:“我知道。”
“你便是因为这个,才对她多加照拂?”
谢崇椋无奈摇头:“一开始的时候并不知道,只是觉得陛下推行新政不易。我们之所以不留在翰林院,而是回到地方候补,不就是承了陛下的旨意来落实新政吗?我见她有股子韧劲,是个苗子,便想引进书院试试,她若考不过,便也没有后续了。”
柏安这次倒是没再调侃:“若真如你所说,一个月前她还胸无点墨,一个月后却能在书院考评中位列第二。那不光是天资绝佳,也是下足了苦功夫的。”
有毅力又有天赋,还选对了道路,这样的人想不成功都难。
“那你是几时知道她的身世的?”
“最初只是听陆大人家的千金提起她姓顾,那日父亲匆匆叫我回来,才将当年的事情告知于我。她与她母亲,委实也是糟了无妄之灾。”
柏安也有些感慨,他的外祖原是工部郎中,他自小在京中长大,当年的事情知道的比谢崇椋只多不少。
“何止是无妄之灾。此事过去已经二十余年了,祸及三代只怕还未平息。你要想好,顾家小娘子一旦冒出头,麻烦就源源不断了。”
谢崇椋却面色坚定:“只要她在书院一日,我便护她一日。”
说完似是怕好友误会,又补充:“若任由这余波扩散下去,世无正道,咱们读书的初心还有何意义?”
柏安拍拍他的肩膀:“我明白,既是为了天下,也是为了陛下。”
两人的对话无人听到,此时的顾玉潭还对这些事情一无所知。吃过午饭后回到宿舍小憩,这次她打开系统,却没再忙着背书刷题。
之前刷题的积分她都急匆匆兑换了奖品,此时才开始正视积分的另一个用处:解锁全文解析。
今日的教训让她明白,靠着五三的题库她能在短短时间内通过书院考评,但是想在科举这条道路上走得长远,必要踏踏实实做学问。说到底,她还是太小看古代的科举了,只当是死记硬背便能万事无忧,可今日夫子的考问才让她豁然开朗,小到许多名词的出处与释义,都有可能成为科举中的试题。
这一次,她便对着系统,开始逐句精读《韩诗外传》,夫子说这本书要在这个月中旬进行考试。顾玉潭起步晚,要想拔得头筹,更需比别人努力。
此时褚鸯璃的另一妙用就显示出来了。
顾玉潭本来害怕打搅她休息,便压低了声音:“怀其宝而迷其国者,不可与语仁……”
因是有些迷惑,她读的时候就不自然带了些疑问的语调。哪知褚鸯璃耳尖,她声音这么小却还是被听到,对方便径直走了过来。
“这一句化用了论语中的话,论语中有记,阳货为了劝孔子入仕,曾问他‘怀其宝而迷其邦,可谓仁乎?’孔子听后,才回答‘吾将仕矣’。”
顾玉潭听得很认真,边听边做笔记,褚鸯璃看见她这样,倒像是很满意,继续解释:
“这句话的意思是,一个人有才学有道德,却听任国家迷乱而毫不出力,便是不仁。”
顾玉潭写下来,不自觉便溜出一句:“能力越大,责任越大。”
褚鸯璃一愣,仔细琢磨却觉得这解读更为精简,便笑赞一句:“不错,是这个理。”
顾玉潭第一次看到褚鸯璃的笑脸,不由得愣了半晌。虽然褚鸯璃只是弯弯唇角便又恢复了往日高冷的模样,可是那一刹的芳华,却似冰山中绽放的雪莲,夺目得让顾玉潭傻了眼。
“你……”顾玉潭想了半天也不知道该怎样赞美,只好转而真心感激,“谢谢你,我听懂了。”
褚鸯璃点点头,转身离去,只是却轻飘飘丢下一句:“再有不解之处,可直接来问我。”
顾玉潭表示非常感动。
下午未时开始上课,课程增添了新的一门,顾玉潭暂且给它命名为“朝堂学”。因为讲的都是一些本朝的讳字、当行的律法以及一些隐晦的亲眷关系,当然,都是皇亲国戚的亲眷。
顾玉潭这下听得十分有趣,这课程像极了现代的头条新闻,有八卦有爆点。看着周围学生们都瞪大眼睛好奇的模样,顾玉潭失笑,看来人类的吃瓜本质到哪里都是一样的。
“当今陛下乃先帝第五子,在潜邸时尚且不受重用,皆因其生母早亡,只留下陛下和他的胞妹,也就是如今的承乐长公主。”
“先帝尚在时,陛下生母颖贵妃十分得宠,曾被先帝昼日三接。然而陛下尚不及弱冠之时,颖贵妃却因出言犯上而被贬入冷宫,不到半年便因病故去。当时陛下还是临王,也被赶去了封地,连封地都由富庶的江南改为遍地瘴气的岭南。”
顾玉潭讶然,看来当年的颖贵妃犯的错不小,自己死了都难以消弭老皇帝的怒火,连带着儿子都被从苏杭挪到了广东。广东在现代虽然是寸土寸金的经济大省,可是在古代却是尚未得到开发的流放之地,这个惩罚不可谓不重。
“夫子,可知道颖贵妃是犯了什么错,才惹得天子之怒啊?”
有学生十分好奇,问出了大家的心声。
夫子的声音在屏风另一端听起来有些恍惚:“当年京中多事并发,似是与摘萼楼的倒塌有关,一时间多少人头落地……罢了罢了,时间久远,现在陛下当位,想必不会再提起当年之事,你们多知无益,别再问了。”
听到“摘萼楼倒塌”几个字时,顾玉潭突然无端想起先前母亲说起祖父的旧事,也是因京城中一处建筑的倒塌,祖父才命丧当场,使父亲成了无人照拂的孤儿。
她摇摇头,将这想法甩出脑海。照母亲的说法,当初找祖父进京设计建筑的不过普通富商,否则也不会在事发之后还上门讨钱了。皇家之事距她们老百姓太过遥远,应当是没什么联系的。
一场八卦课堂之后,学生们显然兴趣高涨。在第二节讲诗歌韵律的课上,还是有人忍不住低声讨论着前一节课听到的那些秘闻。不过这些人中,不包括褚鸯璃、顾玉潭和彭嫣。
褚鸯璃似乎只对书本感兴趣,其他的事情多半充耳不闻。顾玉潭则是因为起步晚,害怕县试落地,所以抓紧赶进度。不过她没想到的是胡贞禧也很是认真,更有甚者听到周围的讨论时,嘴角若有若无带上了一抹讽刺的笑。
似乎是余光瞥到顾玉潭的视线,胡贞禧转头看过来,脸上又恢复了娇憨的笑容,对着顾玉潭十分讨好的模样。
几日后,顾玉潭逐渐适应了书院的作息,每日甚至会早起半个时辰,提前看过系统中的相关考点,就当是课前预习了。而午间也几乎从不休息,幸好褚鸯璃似乎也没有午间小憩的习惯,总是会帮她解答一些疑难问题。
在这般努力下,很快顾玉潭的天资就逐渐展现出来,课堂上夫子的问题十有**都能答对。夫子也对这位受教的女学生起了爱才之心,逐步提高了问题的难度,甚至于还会布置一些额外的功课给她。
书院中专门辟出了靠西的一方小院给女学生们,夫子们与男学生住在书院另一侧的慕鸿院。在入学第二日,夫子便允许学生若有疑惑可到慕鸿院中去请教,但是其他女学生们都碍于男女之别,不肯前去。反倒是刚刚穿越来不到两个月的顾玉潭,还没被这里的风俗礼教洗脑,倒常来常往的成了慕鸿院的常客。
顾玉潭去的最多的是秦老夫子的住所,也就是那位第一堂课上为她解答“秉为几何”的夫子。秦老夫子学贯古今,讲课很能旁征博引,顾玉潭每次去听一刻钟都觉得受益良多。
在十二月中旬的考试中,顾玉潭依旧紧跟褚鸯璃之后拿了第二名的成绩,只是按照夫子的评语,两人之间已经相差甚少。甚至有一部分原因是顾玉潭字迹只能勉强算作娟秀,自然和褚鸯璃堪称书法作品的卷面无法相提并论,所以扣了不少卷面分。
褚鸯璃自小便跟着名师学习,每旬回家还会有额外补课,如今的课程进度对她来说毫无难度,甚至有时候顾玉潭觉得褚鸯璃在这里读书,反而因为她们拉慢了进度,很没必要。
她也问过褚鸯璃,因她俩最近关系渐渐拉进,褚鸯璃一时间有些出神:“也并非只为……”
话说了一半便及时醒转,无论顾玉潭再怎么问,她都闭口不言了。
十二月末的时候,夫子已经开始讲解《礼记》。
“贤者狎而敬之,畏而爱之。爱而知其恶……”
这一日中午,顾玉潭又到了慕鸿院,秦老夫子继续给她“开小灶”。讲了一半时,有人在外轻轻叩门:“夫子,学生求见。”
顾玉潭一听这声音就笑了:“定然又是贺茗师兄。”
贺茗便是那一日她到书院报道,和谢崇椋走在一起时遇到的两位男学生之一。贺茗已在前年的院试中被取为童生,却在去年的乡试中落第,便继续回到书院求学。其实他的年龄比谢崇椋还要大一岁,但是他笃言“学高为师”,便一直称谢崇椋为“师兄”。
贺茗得到许可后便推门进来,顾玉潭笑着与她打招呼:“秀才老爷好。”
往日里听见顾玉潭这般调侃,贺茗总是微微红了脸,倒也心中略有些激动别人认可他的成绩。只是今日他却脸色不佳,看见顾玉潭竟有些心虚地挪开眼神。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