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姨夫酒意去了一大半,讪讪地放下手:“可再不能说这等大逆不道的话。”
顾玉潭点点头,低声嘟囔:“我还以为姨夫就是这个意思呢……”
陆姨夫又被吓得差点跪下,赶紧将话题扯回来:“咱们先不管他的乡试和会试是如何通过的,只说这院试。这考生的试卷,批阅之后还要上报核定,所以仅仅凭借字迹,肯定是不够的。”
“所以呢?”
陆姨夫压低了声音:“我怀疑,聆雅先生没准在院试之前,就已经知道了考题。”
这次是真的惊到了顾玉潭,她没想到陆姨夫不仅怀疑谢崇椋的功名来路不正,甚至还怀疑院长有窃题之举!这可是重大的舞弊案,若真有其事,整个谢家,乃至于整个祈焉书院就彻底完了。自己这位胆大妄言的姨夫,到底知不知道他自己在说什么?
原本只是想逗弄一下这位姨夫,可此时顾玉潭心中突然无比沉重。没想到在没有网络的古代,造谣也是这样低成本的一件事,甚至于一个谣言就要直接给人全家定下死罪!
她不再伪装微笑,而是冷眼看着陆姨夫和陆采恒。这父子俩却以为顾玉潭是一时接受不了自己的院长有这等无耻的行为,所以才这般面色沉重。
陆采恒还好心安慰:“表妹莫怕,此事你知我知,天知地知。咱们只要咬紧牙关,不将此事透漏出去,就可保得书院平安。”
何其高尚无私,何其与人为乐!
顾玉潭胸口一阵阵胀痛,她算是见识了真正的厚颜无耻之人。非但无根无据就往别人身上泼脏水,竟然还能摆出一副救命恩人的模样。
“这些事情,姨夫和表哥又是如何得知的?就只是凭空猜测?”她冷冷问出这句话。
陆采恒却一脸不可置信:“怎能是凭空猜测呢?若不是院长泄露试题,他谢崇椋才多大岁数,就能一次考中?我苦读多年,却连个童生都考不上,他谢崇椋能比我聪慧多少,定是作弊!”
顾玉潭几乎要拍案而起,谁能想到陆采恒那般温和有礼的外貌下,一颗心竟然肮脏到这种程度?因为别人考上了,他没考上,所以别人就一定是作弊?这样的神逻辑,让人根本无从辩起。
“再说了,”陆采恒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顾玉潭,“若不是你与谢崇椋关系匪浅,能以第二名的成绩考进书院?我陆府的下人可是亲眼看到谢崇椋拿了许多书给你。可见谢家家教如此,一家子都有此陋习。”
这么快谣言就蔓延到自身了?顾玉潭几乎被气笑了。
段月棠却是早都忍不住了,恨恨地一拍桌子:“你们父子真是叫人作呕!这般随意攀诬,倒不如咱们直接去对簿公堂,请出聆雅先生和谢小公子,看看县老爷会给他们和我的潭儿判个什么罪名?”
见段月棠生气了,陆姨夫脸色一变,赶紧踢了一脚自己的儿子:“混账玩意,胡说什么呢?看把你姨母气的。”
陆采恒急忙嬉皮笑脸地赔罪:“姨母莫怪,表妹莫怪,我不是想着今日都是自家人嘛,说话也没什么好遮遮藏藏的。你们放心,出了这个门,我是一概不会提起的。”
他还是认定了顾玉潭定然是因为谢崇椋的关系,才能考进书院。只不过是段月棠不欲让他们多说,怕坏了顾玉潭的名声罢了。
“你,你……”段月棠气得抖作一团。
陆姨夫赶忙笑着解围:“好了好了,不说了,还是说正事。潭儿,既然你有此妙方,还是要多多帮扶你表哥才是。”
他把那装满银子的小箱子又朝顾玉潭这边推了推:“你表哥已经参加过四次院试了,却总不得法,若是有谢家父子的助力,那还不容易?”
顾玉潭几乎是从牙缝中挤出一句:“那,姨夫想让我如何相帮?”
陆姨夫以为顾玉潭这是愿意帮忙的意思,大喜过望:“简单简单,只要谢家那小子将考题告知与你的时候,你与你表哥通传一二就行。”
顾玉潭这下直接冷笑出声,再不想与这父子俩虚与委蛇:“姨夫还真是高估了我的神通,先不说那谢公子是不是真的知道试题,即便他知道,为什么一定会告知于我?”
陆采恒皱眉,他以为顾玉潭是要私吞,不愿意和他分享,当下冷了神色威胁:“潭儿,你不必瞒着我们,你才读过几天书?我早打听过了,你这几次在考试中可都是第二名,可见进了书院后也没和谢崇椋断了联系。我也听人说了,玄律考前一日,你还与谢崇椋又见了一面是不是?明日玄律考的成绩便会公布,你若又是名列前茅,难道还不能说明又从谢崇椋那里提前知道了考题吗?”
“若是你定要私吞,不肯透漏,那便休怪我不念着亲戚之情,将此事公之于众。”
顾玉潭哪里会怕他威胁,当下便站起身:“那表哥尽管去说好了,我还真是想看看书院会给我给个什么处置。”
笑话,当她傻吗?首先,她身正不怕影子斜,倒也看看陆家父子这一番空口白牙的污蔑,有谁会信?其次,此事牵扯出谢崇椋,若是陆采恒真有那个胆子去告,以后也别想再在书院混了。
陆采恒没想到她这般硬气,顿时脸色更加难看。陆姨夫还欲说些什么,段月棠却忍不住“呸”了一口,就直接拉着女儿转头离去。
陆家父子俩都气得半死,唯独坐在角落的陆永柔神色不明,看着顾家母女俩远离的身影,眼神中竟还有松了一口气的感觉。
段月棠出了陆府的门,便一直阴着脸走得飞快,顾玉潭虽然也气得厉害,可是看到母亲这样子又忍不住担忧。
“娘,您别生气了。我是断不会做那等卑劣之事的,我相信谢公子更加不会。”
段月棠一愣,终于慢下了脚步,苦笑着摇头:“娘当然知道我的潭儿不会,娘也相信谢小公子的为人。娘只是没想到他们竟然敢如此污蔑,都怪娘,今日就不该带你去陆府。”
顾玉潭握着母亲的手安慰:“娘,我不怕他们编排。而且我觉得他们也就是吓唬吓唬我们,我还真不信他们有胆子在外面胡说八道。”
段月棠却觉得十分不安,但是又不想让女儿过于担忧,只好强笑着应了。
娘俩回到家后,都没了早晨那般的好心情。只是心情再差,活还是要干,毕竟在段月棠眼中,腊月里该完成的事一件都不能少,否则就会影响来年的运势。
段月棠拿出早就准备好的桐油纸,将有些破旧的窗户纸小心翼翼撕下来,顾玉潭拿了浆糊,与母亲将桐油纸一张张黏上去,再反复加固。屋内的气氛很是沉闷,直到吃过晚饭,段月棠拿出几张红纸,叫上女儿一直剪窗花,母女俩这才有了些喜悦之情。
“娘,看我剪的福字!”顾玉潭上一次剪纸,还是前一世小学做手工的时候。那会儿不过是剪着玩,所以花鸟鱼虫什么的她一概不会,也就只能剪个“福”来充数。
段月棠笑着表扬:“嗯,潭儿剪得真好!”
顾玉潭探着头看向母亲手中的窗花,惊叹不已:“娘亲您剪了一条龙?”
这么复杂的图腾,在娘亲手下不过一刻钟的功夫就剪了出来,腾云驾雾,活灵活现。只是,现代这个时代,龙不是真龙天子的象征吗,民间可以随意剪吗?
她将自己的疑惑问出口,段月棠笑道:“皇帝陛下从未禁止,民间自然是可以用的,只要不绣到衣服上去就好。”
顾玉潭默默的,那当然不行,绣到衣服上成龙袍了,那可真成明晃晃的谋反了。
顾玉潭不会剪,便干脆放下剪刀,专心欣赏母亲的手艺。一个晚上,母亲先后剪了五六张,还一个个给顾玉潭介绍:
“这个啊,叫万马奔腾。”
“这个呢,是阖家团圆。”
“再剪一个万事如意。”
总之,都是很好的意头。顾玉潭单是看着听着,都觉得喜气洋洋。等到和母亲把这些窗花统统贴起来之后,更觉得一下有了过年的氛围,好像屋子里的温度都高了几分。
这一夜,顾玉潭躺在床上,借着烛火看着窗上红彤彤的窗花,睡得迷迷糊糊之际,想着这便是有家的感觉吗。似乎她可以永远大着胆子向前走,身后永远都会有人相随。
第二日便是腊月二十六了,段月棠将熟睡中的女儿叫醒:“潭儿,走,娘带你去办年货。”
今年因着手中有二十两的现银,段月棠顿觉底气十足。往年一到腊月她便开始发愁,尤其是到了腊月二十六这天,家中养猪的便会杀猪割年肉,没养猪的也要到集市上去买过年吃的肉。但凡条件过得去的人家,这一日都要做一碗香气扑鼻的红烧肉,预示着来年红红火火。
可是段月棠根本买不起那么多肉,她手头仅有的一点钱,都害怕存不够女儿的嫁妆,哪里还敢像其他人那样,割三四斤肉回去,留着整个正月里加餐。她每次都只买二两,回去掺着菜包一顿饺子,让女儿解解馋。
回想起女儿小时候,嗦着指头站在路边,看着路边售卖的糖葫芦和小馄饨,却懂事得从来不开口要。再加上昨日里看女儿在陆家,对着那盘红烧肉大快朵颐的模样,段月棠就觉得鼻子一酸。
她颇为豪气地一拍胸脯:“潭儿,今日你想吃什么咱们就买什么,想吃多少咱们就买多少。咱们今年割它个十斤猪肉,娘顿顿都给你做红烧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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