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送给小仙女的花

“没事了,大家都回家吧。”

众人静默无声,没有任何人搭腔,尔雅只好努力压抑住自己继续打呵欠的**。

她现在是真的有点困乏了。

暴力破阵对于大乘修士而言并不难,难的是,如何保证生命的存活,如何让整座城市看起来和破阵前一模一样。

为什么非得还原成之前的模样?

别问,问就是强迫症。

元君清理过的城市,必须得是一条好裤子,不能是破洞裤。

但瞬间将灵气耗光会损及自身,她现在不但识海内翻起滔天巨浪,身体也有种被掏空的错觉。

很难受,但多年的习惯让她表现的依旧像没事人一样。

她心说,慢一点来就好了。

身体和精神的疲倦排山倒海般涌来,整个人都透着虚,身体关节好像几百年没涂过油的门轴,沉重不堪,而且一动仿佛都能发出嘎吱嘎吱声。

尔雅闭上眼,低头揉了揉鼻梁。

这时,在场仙警和祈安官府工作人员,脑海中同时接到相同的传音——

“诸位,本座乃玉衍真人。”

众人目光闪烁,面色惊疑不定,就听那人用沉朴肃穆的声音继续说道:

“经过星图推衍,本座看到,在不久的将来,那红裙女修会将九洲再次拖入神魔的业火中。”

“本座心怀苍生,不愿十万年前的悲剧重演,生灵再次涂炭。如今此祸端灵气耗竭,请诸位立即杀了她!”

冷酷的嗓音在每个人脑子里炸开——

“在此郑重承诺,无论刺杀成功与否,动手者皆可在本座私库中挑选一样天阶法宝,另外职位直接跳三级!”

众人:?!!

刚才还把他们当成被抛弃的棋子,这会儿又想起他们来了?

而且人家耗尽灵气救人,现在动手,这不是忘恩负义吗?

但个体之间的想法总是不尽相同的。

有几个人回忆起玉衍真人的出身。

在担任仙联会首席之前,他曾出任素真谷长老,而素真谷修士,大多擅长两项技能——阵法和卜筮。

玉衍擅长的刚好就是卜筮,而且他也是五洲少有的占卜大家,能当上这个仙联会首席,就是靠着手里那套龟甲和蓍草,结识了不少有权有势的高阶修士。

不然以他勉勉强强修到化神大圆满、从此再不得寸进的修为,这辈子也不可能登上天一楼顶层。

有人想到,这红裙女修迟早会成为九洲的心腹大患,虽然对不起她,但祸端确实提前铲除比较好。

也有人想到,自己似乎缺了件防守类法宝,不然刚刚陷落在杀阵中,就不会那么狼狈。

还有更多人想到,那连跳三级的职位,或许能改变自己、甚至全家人的命运。

似乎觉察到周围的气场有所不同,那红裙女修终于抬起头,疏淡的目光似乎落到每个人的身上,又似乎轻飘飘的游离在空气中。

她仿佛知晓所有人心中所想,但却没有任何动作,只是垂下头轻轻吐出一口气。

一些人也轻轻松了口气。

果然是灵气耗尽了吧。

哪怕她修为再高,纵然有挪山填海之能,但只要灵气耗尽,就是废人一个。

而且这么多人共同对付一个,似乎有门!

动手吗?动手吧!

不,再观望一下,如果有人先动手,我也跟着动手。

反正……法不责众,她总不能当街灭杀所有人,那不成疯子了?

真是疯子,也不可能救下全城人。

尔雅依旧困恹恹的站在原地,浑身都是破绽。

然后,她发出一声短促且嘲讽意义十足的“哈”。

突然,有人率先出招。

接着有人拔剑,有人抽簪,有人手心灵光隐现,他们三五成群,朝救命恩人亮出獠牙和利刃。

锵!

一声金属嗡鸣,又有人拔剑出鞘。

那是尔南风,他背对着尔雅,剑尖却指向前方;尔长荆与他并肩而立,洞箫已竖在唇边。

斯文的儒修走到尔长荆身边,叹了口气:“我打算辞职了。”

和尔雅一起下过秘境的小仙警们,一起站到她身前,回过头安慰般朝她笑了笑:“我们也不打算干了。”

还有更多人不明所以,但当他们听说发生了什么,又都走了过来。

政厅官员,分局事务员,仙警,商铺老板,小职工,手腕上铐着报警器的遗民……

男人,女人,老人,孩子。

形形色|色的人走了过来,他们站成不倒的长城,维护着不久之前曾维护过他们的人,只留给尔雅一道挺直的背影。

当年祈安城的百姓,保护过途径至此的帝姬。

帝姬后来长大,就还给他们一份安宁。

时间好似一个轮回,如今她又站在这里,又一次被这里的人护在身后。

尔雅定定地看着这群人,良久,忽然低头笑了一下,又发出“哈”的一声。

她把手搭在离她最近的尔长荆和尔南风肩膀上,好似无奈般开口:

“你们别这样,会让我舍不得。”

这句话是跟尔长荆和尔南风说的,又像是在跟所有和他们站在一起的人说。

舍不得什么,却又不说明白。

“对不起,借你们灵气一用。”

尔家叔侄感觉到灵气被快速抽走,随后大佬扒开人群,走到“长城”的最前面,走到对峙的楚河汉界中央。

“抱歉,刚刚铺床单时落下几粒小小的灰尘,让大家看笑话了。”

她温温柔柔地抬起手,微笑道:“这就帮各位将床榻清扫干净。”

·

半小时后,尔雅终于坐进远近闻名的鱼锅店里。

尔长荆要了个包间,老板一看到那眼熟的红裙和大板牙口罩,直接给三人免了单。

“说起来,您刚刚抽走我和小叔的灵气,感觉就像充电一样。”

“充电?”

“对,这是凡人发明的词汇。”

尔南风一边往锅里下鱼片,一边解释道:“他们无法吸收天地灵气,手机只能用电力供能,需要隔三差五充充电,还会在包里塞一个充电宝。”

他又解释了半天充电宝是什么东西。

尔雅莫名想起秘境里的玄衣男子,如果说这个世界上有最优秀的充电宝,那一定非他莫属。

不一会儿的功夫,锅子里发出咕嘟咕嘟的气泡声,白色蒸汽袅袅,温暖的香味不断在狭小的空间里膨胀。

尔雅握着筷子,忽然有些不知所措。

她太久没吃过正常东西了。

“这家店的鱼都是从西洲运来的,特别新鲜,而且这种鱼只吃干净的灵藻,不会给修行带来负担……啊锅开了!”

尔南风迅速架住尔长荆的筷子,不满道:“不是请人吃饭吗?小叔你怎么先动上筷子了。”

“这不是先帮客人尝尝熟没熟嘛。”

尔长荆讪讪地收回筷子,目光投向尔雅:“快摘口罩呀,就等你夹第一筷呢。”

“哦。”

尔雅慢吞吞地摘下口罩。

“吃这个一定要夹飘起来的——”

尔南风忽然卡壳。

被香味吸引的尔长荆恋恋不舍地抬头:“怎么——”

他也卡壳了。

这张脸!这张脸怎么这么像……

“东岚?!”

尔南风忽然叫出来,随即又捂上嘴。

他眼神不断在尔雅脸上巡视,目光闪烁:“啊对不起,您和我堂妹真的太像了……不对,是她比较像您……也不对,是你们都好像一念元君!”

“之前也有人这么说。”

尔雅十分淡定地夹起一块鱼肉,细细打量着。

半透明的雪白鱼肉裹着鲜气扑鼻的汤汁,放进嘴里一抿就化了。

骨汤浓稠醇厚,鱼肉弹嫩微甜,她眯起眼睛,露出真心实意的笑容:“好吃。”

自从看到尔雅的脸,尔长荆一直抿唇不语,眼前的鱼锅仿佛都不再吸引他。

他目光略带审视的落在尔雅脸上,半晌终于开口:“之前我没听说过你。”

尔雅挑了下眉:“这世上这么多人,你难道都要听说过?”

“按理说你长了这样一张脸,不该埋没至此……我的意思是,你应该早就出名了。”

就像他那侄女尔东岚,世人都叫她“小元君”,在这个称号加成下,做任何事都比其他人顺利。

修真者通常会将这种顺利称为“气运”,不过他其实看不上这种投机取巧的气运,哪怕相貌这东西,是尔东岚自己无法选择的。

尔雅又夹了片鱼肉,语气闲淡的胡扯:“其实我之前生活在山沟沟里。”

尔长荆哂笑一声,也不知道信没信,不过他并没有继续探究。

“你说,我们会不会是亲戚?”

他放下筷子,眼中露出饶有兴趣的光芒:“道友叫什么名字?”

“尔雅。”

尔长荆默然片刻:“你真不是我家走散的兄弟姐妹?”

“不是。”

我是你们家主动抱大腿得来的祖奶奶。

她在心里说着,又加了一句:“尔雅只是表字,和你的‘照山’一样。”

尔南风眨了眨眼睛:“那您姓什么啊?”

“不记得。”

尔雅的语气轻描淡写,似乎都不稀罕回忆。

那种不让女眷继承国姓的垃圾皇朝,谁管它姓什么。

吃完了鱼锅,尔长荆非要拉着另外两个人自拍。告别这对活宝叔侄后,尔雅又来到街上。

陡然经历一场大劫,死里逃生的喜悦在每个人心中徜徉。

当然也有人在那场袭城中永远闭上了双眼,但好在,大部分人都活了下来。

只要活着,就得继续往前走。

入夜时分,祈安城慢慢热闹起来,挨家挨户张灯结彩,似乎只是单纯地庆祝一下“我还活着”这件事。

每个人都穿上漂亮衣服,走出家门,走到街上;商贩推着小车,在路边巷尾叫卖着零食和各种小玩意儿。

这座城市过往半年的沉寂和僵持,如今终于被打破。

或者说,祈安城终于露出了它本来的样貌。

沸腾的喧嚣逐渐在空气中升温,一盏一盏祈天灯托着小小的火苗升空,将天地映成一片红海。

放眼望去,穿什么的都有。

人海中有宽袍大袖,也有蕾丝超短裙,运动衫和曲裾手挽着手,襦裙轻轻扯了扯身旁卫衣的帽子……

这是一个繁荣热闹的世界。

这是一个可以包容下所有相同与不同的世界。

尔雅没有去凑这份热闹。

她拢着袖子穿过人群,坐在广场角落最僻静的长椅上。

祈安城一切都如从前,什么都没有变。

除了那座一念元君像。

它已经从这座城市消失了,但并没有人想起这件事。

她想,确实应该消失的。

她早就该消失了。

自从醒来,她努力在这十万年后的陌生世界里,抠出那么一点属于自己的东西。

在晏揽洲的破洞裤上,抠出她那离经叛道的师父。

在带甜味的小红花上,抠出她充满遗憾的少年时光。

可是,那些终究都过去了,这个时代并不属于她。

时光如虹,所有人都在狂欢,唯独她不愿意走出来。

附近有两个人经过,大概是祈安政厅的人,一边走一边聊着政务:

“咱们没遵守玉衍真人的命令,你说上面会不会把我们撤职?”

“放心吧,玉衍真人这次完蛋了。以前就觉得他人蠢话还多,性格刚愎自用,这次要是还不下台,我就跟他姓!”

两人走到广场上,看着周围空荡荡,忽然想起了什么。

“哎呀,一念元君的雕像没有了!怎么办,再立一个吗?”

“我有个提议,不如立‘大板牙仙女’像?可惜没看到仙女的脸。“

“可能仙女不喜欢被人看到真容吧……我觉得大板牙口罩也挺好,多个性呀,和其他城市的雕塑都不一样。”

尔雅默默听着,唇角微微翘起来。

她身边忽然坐下一个人。

那人身着宽大的玄色长衫,袖袍和衣角上,暗金色的山河舆图若隐若现。

看到尔雅转头,他将藏在身后的祈安花挪到身前,抿唇笑了笑,笑意从唇边梨涡漫进眼角眉梢。

这一笑,仿佛山河万顷,尽入一人怀目。

他递过花来。

“这是送给小仙女的。”

良久,都不见尔雅伸手。

他轻叹口气,笑意渐淡,嗓音却如花香晚风般温柔:

“收下吧,是甜的。”

充电宝来了(不是

————

另外说点感性且中二的题外话,我虽然不穿汉服,甚至不太了解这方面的常识,但我希望终有一天,街上能看到很多穿汉服的人。

不只汉服,还有洛丽塔,jk,cosplay,旗袍……没有人为之侧目,不会再有异样的眼神流连。

无论穿着什么样的衣服,因为司空见惯,因为“穿衣自由”,因为这是个兼容并包的世界,所有人都只是普普通通的擦肩而过,或者并肩而行。

就像今夜的祈安城。

————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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