尔雅眼似深墨，定定地看着满墙大大小小的元君模型，足足十几秒后才转回头。

其实她一开始只是迷茫，随后不知联想到什么，脸色才变得不好，就连唇角常常翘起的弧度，都化为一丝冷笑。

和她相比，玄衣男子显然心情不错，正饶有兴致地打量着店里的模型。

“工艺有点差，品相也很凑合，我可以做出来更好——”

玄衣男子转过头，刚好撞上尔雅明光湛然的眼眸。

这双眼眸依旧静而深，此刻却多了几分不动声色的怒火。

他倏地停住话音，却见尔雅迅速移开视线，径直朝店里走去。

愣了会儿神，他又赶紧跟过去。进店的时候，尔雅正拿起一个元君模型，从上到下仔仔细细地打量，摸摸小胳膊，捏捏小脸蛋，又抻了抻小裙子。

“手办？”

她一字一顿道，似笑非笑地抬起头，又加重语气：“这就是手办？”

玄衣男子：“……”

尔雅又低下头，颠了颠手里的元君模型，语气不满地嘟囔：“这不就是粘土做的嘛。”

——还是不能说不能跳，只能玩换装游戏的普通粘土人。

说完她瞥了眼货架上的价格表。

嚯，3200灵晶币，赶上一件普通法器的价格了！

“你要找的手办就是这玩意儿？”

尔雅摘下口罩，露出明丽的面孔，微挑起眉梢：“我是没办法把手办还给你了。不如这样吧，你想念‘手办’的时候就看看我的脸？”

她面上喜怒难辨，语气也听不出任何情绪，很难分清她说的到底是正话还是反话。

“用现在年轻人的说法好像是……代餐？”

看到这些模型，尔雅忽然搞明白了许多事。

比如说，为什么她的神魂和身体已经在七十三道雷火劫中湮灭，她却能再次睁开眼睛。

再比如说，为什么这副躯壳没有灵窍，测不出灵根修为，却能吸取别人的灵气。

一整面墙的元君手办都没让她觉得难以接受，但那堆满储物戒的衣物，却让她莫名有种……界限受到侵犯的屈辱。

先是捏手办，又要给手办准备衣服……呵，挺会玩啊！

尔雅的情绪很少有比较大的起伏。

从醒来那一刻起，大部分时间她都怀着“我只是看看很快就走”的心态，对人对己更是“随便可以怎么都行”的无所谓。

她的界限十足宽容，却也过分清晰，摆明了不会踏足任何人的世界，更不容许任何人侵入她的领域。

更遑论，被叫醒的人，也许并不愿意醒来。

玄衣男子注视着尔雅仿佛山雨欲来的眼神，沉吟片刻，缓缓道：“其实……”

“诶，小元君？”

商店老板的嗓音忽然打破沉凝的气氛。

尔雅愣了一下，偏过头，手里还捏着大板牙口罩。

“我果然没认错人！”

看到尔雅的正脸，商店老板一个箭步窜过来，两眼直放光：“能帮我签个名吗？”

尔雅的情绪管理相当到位，她十分自然地接过老板递来的本子，大笔一挥签下三个字：小元君。

老板拿回本子后有点懵。

这……之前看粉丝群晒照，小元君签名留的都是“尔东岚”呀？

不过这不是重点，能给他签就不错了。

老板紧紧抱着本子傻笑，随后非要把店里最贵的手办送给尔雅，还放话不收就是看不起他和他的店。

“好吧，多谢。”

尔雅没法推辞，只能伸手，刚好被老板看到她手里捏成一团的口罩。

那好像是……大板牙图案？

老板心中一震，猛地抬头，却见玄衣男子已经拉着“小元君”离开了商店。

他们走得飞快，转瞬就不见了踪影。

两人又回到女神广场，玄衣男子很有分寸的只接触尔雅的袖袍，最后又主动松开手。

他抿了抿唇，斟酌着言辞：“我必须要跟你承认一件事。”

尔雅刚挑起眉，就听对方说：“我确实失忆了，应该是被我自己搞失忆的。”

“我在祈安分局醒来，记得之前因为‘手办’的事逼你发心魔誓，也记得我们曾在秘境中对峙，但是……”

玄衣男子想了想，温声说道：“在秘境时，我应该还没有失忆。”

尔雅从鼻子里哼了一声：“所以呢？”

“等我醒来，只记得秘境里发生的一切，却不记得前因后果。我不知道该找谁，也不知道该去哪里，所以只能来找你。”

他微微躬下身，和尔雅保持平视，弯起眼睛笑了笑。

“小仙女，你是我仅剩的记忆里，唯一跟我有过牵绊的人。”

在秘境里，尔雅曾和他对视过，那时他的眼睛里一片漆黑，似乎容纳万物，又似乎空空荡荡。

此刻却清澈迥然，眸底仿佛干净的浅溪，清清楚楚地倒映着祈安城的迷离夜色。

“也许我从前做过什么过分的事，惹到你不快，我现在什么都不记得，无法给你一个合理的解释。”

他目光坦然，语气也恰到好处，不远不近，不疾不徐，刚好就停留在那条界限上。

“不如你再等等我呢？”

尔雅面不改色，问道：“等什么？”

“事情也许并非如你所想的那般，对不对？”

他俏皮地眨了眨眼睛。

“等我记忆恢复，或者我们一起去寻找真相。待一切浮出水面，你生气揍我一顿也好，直接杀了我也罢，亦或是想做一些别的什么事，我都依你。”

可能因为梨涡的缘故，他笑起来的时候，总有一种少年般的稚气感。

“再等一等吧，放慢脚步，看看风景，也看看这里的人。”

随后又有些不确定地问：“你会等的吧？”

他好像什么都知道，又好像什么都不知道。

尔雅抿了抿唇，下意识想拒绝。

倏然间，有浩渺长风拂云渡月而来，悄悄鼓动着尔雅的袖角。

一下，又一下，连夜风都学会扯着她的袖角恳求撒娇了。

尔雅扶着长椅靠背，沉默良久。

久到喧嚣尽散，久到孤灯映壁，久到长街尽头最后一家店铺打烊，她终于叹了口气。

刚要说点什么，手机又响了。

“我们的事之后再说吧。”

尔雅恹恹地扔下一句，滑下接听。

刚接通，对面朱凝劈头盖脸砸过来一句：“大姐啊，你在哪儿呢？”

“女神广场，怎么了？”

“你没看热搜？”

尔雅不明所以：“热搜是什么？”

对面似乎有些无语，随即说道：“等着！”

然后就挂断了。

紧接着，朱凝发来一串链接，让她点进去。

尔雅点开后，自动跳转进一个页面——

《震惊！祈安城红裙女仙，疑似小元君？》

“红裙女仙 小元君”的词条登上了热搜第一，后面有图有真相，玄衣男子拉着尔雅离开店铺的照片都被抓拍到了。

评论也盖成高楼大厦——

【我竟然被小元君救了？我发心魔誓以后我再也不黑她了，她从此就是我的再生父母！】

【我不信，尔东岚不是才练气大圆满吗？她能搞出这么大阵仗？】

【仙联会不出来回应一下吗？祈安城后续到底怎么处理？会不会随便找个“责任人”背锅？】

也有人注意到了照片里的另一个人——

【没人注意到那个男的吗？虽然没露正脸，但是通身气质好好！】

【小元君谈恋爱了吗？】

【人在现场，小元君和一男的手拉手离开了我的店。】

……

朱凝又重新拨过来：“仙联会已经开始撤热搜了。想要把热度压下去，尔东岚就不可能再做出回应，这事儿只能凉处理，说不定最后她会顶了你的功劳。”

“哦。”

朱凝语气诧异：“你就哦一声完了？你难道不生气吗？”

他都开始为尔雅委屈了，结果人家就这种反应。

尔雅老神在在道：“年纪大了，什么样的人都遇到过。”

“可是——”

“我头上的锅可不好背，如果有人愿意抢锅，那就要看她有没有背起来的本事了。”

尔雅轻笑一声，意有所指道：“没本事的话，被锅砸死也是咎由自取，你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朱凝忿忿道：“我还是觉得不爽。”

“不爽就帮我看着点玉衍真人，别让他提前死了。”

朱凝忽然沉默下来。

过了半晌，他才缓缓开口：“抱歉，我被召回天一城后才知道玉衍开了绝杀阵……想试着阻止又被长辈困住，没能帮上什么忙。”

“我们又不熟，跟我道什么歉？”

尔雅漫不经心道：“不如去跟你那些下属朋友道歉吧。”

“……多熟才算熟呢？”

对面嘀咕了一句，忽然想起什么：“对了，还有件事！天一城的拔刀祭就要开始了，你会来吗？”

“拔刀祭？”

尔雅忽然觉得朱凝今天有点絮絮叨叨的。

“拔刀祭是仙联会第一任首席容缙创办的庆典，每五年举办一次，如今已经成为天一城的传统。”

顿了顿，朱凝继续说：“你知道元君当年用来斩断天梯的盈阙刀吧？那把刀落下的时候倒插进山缝里，十万年间，没有一个人能把它从山缝里拔|出来。拔刀祭这一天，只要是没定下本命法宝的练气修士，都可以报名参与拔出盈阙刀的活动。”

听对方解释完拔刀祭，尔雅忽然有种啼笑皆非的感觉。

也就是说，每过五年都要把一批练气修士们折腾上山，让他们一个个尝试着拔出当年她扔在山顶的萝卜……不对，刀。

怎么觉得这些人有点可怜呢？

尔雅又问：“万一有人拔|出来呢？”

“拔出刀的人会成为新的盈阙刀主，受到众人的关注和仰慕，以及更多的修炼资源。”

朱凝想了想，打了个比方：“就像小元君一样。”

尔雅：“……”

那只是一把普普通通的弯刀而已，没必要，真的没必要。

对见惯奇珍异宝的元君来说，这把盈阙刀充其量只是坚固一点，质量好一点。

但显然五洲人并不这么想。

朱凝极力怂恿她：“来看看吧，很热闹的。”

“看我心情吧。”

尔雅随意说道。

“哦对了，顺便再告诉你一件事。”

朱凝清了清嗓子，语气十分欠揍：“之所以拉着你扯这么久，是为了帮晏揽洲拖住你们。”

尔雅：？？？

她缓缓回过头。

嚯，好一尊黑面神！

晏警官、晏支队长、晏大监考官，此刻就站在她身后，破洞裤上细碎的毛茬迎风飞舞。

他手提利刃指向某个逃犯。

“你不是说没看到他吗？”

尔雅：“……”

哎呀，撒谎被人抓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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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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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再等一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