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在满是墓坑的旷野上,踩着泥泞烂泥,望着金属色泽的机械臂灵巧剥落墓穴穹顶的泥块,露出叠叠青瓦。
“昨晚上下雨,冲塌墓顶,才发现这坑下竟然真的有墓。”带队老师对操作机械臂的工程师喊了一句,“先送上来一片瓦。”
工程师在电脑前操作,机械臂捏起一片沾满泥的瓦片,轻轻放到坑边,带队李清老师捡起瓦片,在地上蹭了蹭,将粘土蹭掉一层,露出青灰色瓦体,瓦片上戳印着圆滚滚的一只蛙。
她放下瓦片,拍拍手,“看来真是古虞国时期的墓穴。”
巫云的知识涌入巫女意识——据史册笔记匆匆一笔记载:古虞国,母系氏族部落国家,生活轨迹约在今南云省哀牢山山脉深处。
天气预报,山中仍有雨,挖掘工人侧方作业,掘开墓穴大门,紧急搭了塑料棚,老师带队,一行人需紧急记录勘验墓穴内文物。
准备进墓,循例放了挂一千响的小鞭炮,分派了任务,爬木梯进入墓穴,巫云负责拍照。
领队老师李清安排崔泽合入墓后登记殉葬品,崔泽合皱着眉,“老师,我今天不舒服。”
如果身体不舒服,不会勉强进入古墓,虽然没科学指导,但是多少避忌些,体弱易被“不好的东西”趁虚而入。
李清对另一个飞无人机的学生说,“你和崔泽合换下?”
崔泽合接过无人机,难掩笑意,她不想学考古,泥坑地多脏啊,以后工作了常年待在荒郊野岭,学考古完全是因为这个学校别的专业成绩够不上,退而求其次不得已的选择。
其他人分别负责文物提取、测绘、记录等。
“噼里啪啦”短暂鞭炮声结束后,一行人头戴安全帽钻了进去,墓室很大,瓦当搭建穹顶,墓室中一具石棺立起,棺顶放着青铜贮贝器,石棺旁陪葬瓦罐、铜顶,以及一片白花花的堆砌物。
李清走在前,被硬物硌了脚,她生怕踩烂陪葬品,叮嘱身后学生,“大家都注意,不要造成文物损坏。”
她低头细看硌她脚的东西,从青砖墓室地上捡起一根白骨。
大约40厘米,不精确估算,以大腿骨占身高的四分之一来算,死者身高不低于一米六。
这根骨就落在石棺旁,他是墓主的什么人?
“啊!”人群中一声尖叫,来自人高马大王泰仁,他指着开了半扇的石棺惊呼,“棺材怎么是开着的!”
李清站在石棺旁,棺盖横落,只觉得打开的棺材里幽深不见底的黑暗裹挟着寒意袭来。
带队老师强壮镇定,她说,“可能盗墓贼比我们先一步进来吧。”手中握着的白骨寒又凉,如果没猜错,它是墓主人的大腿骨?!
巫云站在王泰仁身后,举着相机,声音幽幽细小,只两人可闻,“师哥,你知道我昨晚从这墓穴里爬出来多辛苦吗!”
她前一句说的是,“昨晚我躺在石棺里,好冷啊!”
王泰仁原本没发现打开的石棺,经巫云提醒看到一片幽深,吓得惊叫不绝,登时脑补出她如何跌入墓穴,如何求生爬出,而这一切都拜他所赐。
王泰仁诧异为何巫云突然变得鬼气森森,难道她沾上不干净的东西啦?
他倒退着跳出五米开外,一下站立不稳,向后摔倒,响动巨大,引起众人围观,头顶探照灯纷纷向他投射。
灯在头顶,脸在等下,陷入阴影中的面孔各个面露惊惧神色。
瞬间,十来人的墓穴里,连呼吸声都几乎听闻不到。
所有的视线循着灯光,照在王泰仁的身上、身后,王泰仁愈加心慌,他瞄了眼抱臂的巫云,除了她表情轻松,一副看戏的吃瓜模样,其他人尽数惊恐讶异的神色。
难道是我做的事暴露了?
王泰仁心脏跳个不停,他冷静心神,看到同住的陈明指了指他的身后。
他回头,瞄了眼,“唰”从地上跳起来,他身后立着数十具人类白骨。
瓦当穹顶下修筑石架,自架子上连下铜棍,将这些白骨从囟骨贯穿直通躯干,白骨具具立式而站。
王泰仁吓得跑到李清身旁,还未立定,巫云举着相机“啪啪”拍照,她说,“这些串起来的骨头架子有肉的话,像是烤肉串。”
如果地狱笑话有等级,巫云讲的一定是最高级。
没人笑,还是唐悦儿怕她尴尬,“呵呵”了两声,笑完也无人应和,墓穴里更冷了。
唐悦儿凑近巫云,“你不怕啊?”
巫云皮囊下的巫女心说:啊?它们?我做巫女时候见过它们活着的样子,数不清多少个了。
人群里某学生问了句,“李老师,这是人祭吗?”
李老师正慢慢离开石棺,扶着墓室土墙壁,她说,“看样子像是。”
罕见的大规模人祭现场,副教授职称论文有望了。
巫云:人祭?它们不是人啊?虞国不搞人祭。
“小心点,不要破坏现场,拍照登记完等文保部门派人手增援。”李清交待,心下仍觉不安,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她将石棺旁巫女的白骨收捡起,堆在一旁,望着推开半扇的石棺,举起手电筒向内寻——盗墓贼打开石棺偷了什么陪葬品呢?
手电加持,石棺里不再幽深,她戴着白色塑胶手套在棺内四壁摸了摸,也没摸到什么遗留物线索。
倒是打开的棺盖上有两处明显的缺失。
圆圆的印记还在,应该是石棺上镶嵌了什么东西被抠走了。
一双手缓缓从她身后伸出,覆盖在缺失的凹陷处,李清吓得不轻,全靠“领队老师”的身份加持,她巡手望去,看到巫云的脸。
巫云挤出来,堆着笑,“哎,李老师,这上面是不是少了什么东西?”
李清点头,“像是。”
别像是了,当然是,是本巫女的眼睛,哪个王八蛋偷走了我的眼睛,现在我看不清谁是人、谁是鬼、谁是畜生!
一个个披着人皮,却摸不清,比如——她又盯上王泰仁了,他正蹲身子用软毛刷子,扫墙角粗瓷器上泥土。
他不是人。
那这墓穴里其他呢,她看不清楚,大巫女的幽冥之瞳嵌在石棺盖上,不知被哪个混蛋偷去了。
“巫云,拍照。”李清唤另一个同学协助她将青铜贮贝器抬了下来,摆在地上,她摸了摸盖子上浇筑的祭祀场景,惊呼技艺超群。
巫女的第二重打击又来了,碗钵状贮贝器上精美的青铜盖子上,有马车、步辇、祭祀台、虞族的诸多姊妹族民,唯独少了居中主祭祀的大巫女。
铜制巫女像是存贮她魂魄的载体,铜像怎么也不见了?
巫云拍完照,在石棺附近找了半天,一无所获。
她恶狠狠地望着王泰仁:巫云之死与我贮魂铜像消失,全拜你所赐,我一定会好好为你祝祷的。
祝祷亡魂,得先“亡”。
待中午时,换班吃饭午休,王泰仁在临时搭建的彩钢板房上厕所。
小便池无人,他解手完,手掌覆盖在牛仔裤裤兜外,隔着布料摩挲着口袋里东西,只觉后颈一凉,彷佛什么东西爬上他的后背,刚下过墓,见到复活的巫云,王泰仁心悸未消,他冲着门口大喊一声,“陈明!”
接着拿出手机摄像头对着自己,想要看看身后到底有没有什么东西!
什么都没有!
陈明推门进来,十分不耐,“你一个大老爷们,尿个尿还得爸爸给你守着门。”
他翻了白眼,瞄到板房地面,吓得“嗷”一声尖叫。
他看到满地的血如同具有意识,围着王泰仁,只一瞬这些粘稠红色非牛顿流体状血啫喱就消散了。
陈明看到了血啫喱,王泰仁没看到,只感到了凉意,两人互通话语,都觉得对方一个眼花、一个感官过载,产生臆想。
板房外,巫云踏着杂草走出,大巫女很丧气:怎么什么高超技艺都施展不出了,就能造个移动血迹。
真不高级!
不过,这些“血迹”如同触手,帮她探明了一件重要的事:
她丢失的“幽冥之瞳”就在王泰仁的口袋里。
王泰仁与陈明两人凑在一起,贴着走路,他一只手不住摸着后脑勺,他说,“陈明,你说人死能不能复生?”
陈明斜乜他一眼,“你也下过几个墓了,你啥时候见墓主人复活的?”
可是...
王泰仁脑子里一闪而过的记忆:昨晚,我明明探过巫云鼻息啊!
她真的死了啊!
“师哥!”正想着,巫云跳了出来。
陈明松开王泰仁,低语,“你的舔狗学妹来了。”
他假模假样对巫云打了声招呼,准备离开,却被王泰仁攥住手腕,王泰仁猛猛摇头,示意他——不要离开。
他现在有点害怕,眼前女孩纤瘦苍白,笑起来清汤白水,人畜无害,唯他觉得“清水”下有一双手,在试图扯他溺水而亡。
不过,陈明还是离开了:王泰仁你假模假样干啥呢,你之前不总是对巫云动手动脚的吗,现在装啥正人君子,我这是给你创造机会揩油呢!
巫云又穷,性格又软,捏一把总没事。
陈明甫一离开,王泰仁也想跑,可是熟悉的感觉又回来了——从后背到脖颈,再到后脑勺,一阵觳觫凉意,他抬腿,却看到自己的两只脚深陷血红色的胶状物里,抽身不得。
巫云凑近他,皱眉,她说话时候白牙森森,“你偷了我的眼睛?”
王泰仁不知道她在说什么——我没挖你的眼睛啊!
巫云纤瘦如白骨的手指探入他口袋,夹出两枚黑色的珠子,“还不认?”
“这是我从石棺上抠下来的,你想要,我送给你,巫云!”王泰仁想要大喊,血啫喱糊住了他的嘴,他只能勉强透过喉咙发出些晦暗不明的声音。
“我求你,放过我,我喜欢你,巫云!”许是终于察觉自己要死,王泰仁迅速求饶。
好恶心。
巫女摩挲着这两枚黑色熠熠发亮的珠子:不是你送给我,而是原物归还。
巫云也从来没有喜欢过你,她靠近你是因为她察觉到你偷了这两颗珠子,还想转卖,她在找一个人赃并获的时机,可惜......
“你有没有抠走我的铜人小像?”巫云问他。
王泰仁喉咙里已经发不出声音,血啫喱糊满他的喉管,他不住摇头,眼神哀求。
“呼哧呼哧”他大声喘气,粘稠的血啫喱慢慢蔓延,逐渐堵塞他的七窍。
快死了,应该没在撒谎。
没了铜像,巫女的魂魄终将流离失所。
“去死吧。”
瞬间,血啫喱如同枝蔓绕在王泰仁的颈部,他面部潮红后逐渐发紫,渐渐只听到呼气时,而没有吸气声了。
巫女坐在杂草堆里,摸着两颗圆圆发亮的黑色晶石,在身上蹭了蹭,长指探入双眸,“嗤嗤”两声,剜出人眸,沾血的眼球被她用纸巾小心包着,接着她将两枚晶石分别嵌入流血的眼窟窿里。
再抬头,望了眼地上死绝的王泰仁,他肩上三盏火俱灭,游魂离体,换了眼睛的巫女看清楚了他本来的样貌——一只伸缩躯干爬行的蚯蚓。
她立在半山,往下望,周边民房上空四散着贪婪众饿鬼、残破身躯诸地狱鬼、光管陆离万千畜生......
还道是好光景,怎么三恶道皆转世做人?
巫女祝祷王泰仁魂魄,“你本畜生,何以做人,本巫女今日为你渡魂祝祷,送你日日夜夜地狱受苦,永生永世不再转生为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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